后来他明白,即便师父不怎么管他,身为名门大派的弟子,无形之中便有很多规矩。做了长老之后,规矩更多了。 就拿天泉山庄一事来说,马铎是黄伯宗的朋友,与桑重无甚交情。马铎的经书被盗,桑重若不是清都派的五长老,根本不会管。 这世上的事,很多时候是难分对错的,那两个盗贼拿走了马铎的经书,看似错的是他们,但马铎这卷经书,来路也不见得光明。 到如今,桑重也说不上后悔,修仙是一件耗费甚巨的事,名门大派本钱雄厚,故而高手辈出。他享用了清都派的种种好处,才有今日的修为,说后悔就太没良心了。 他只是忍不住想,无拘无束,凭心而动的人生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不知不觉一下午便过去了,红霞满天,溪水潋滟,一弯残月像个浅浅的粉印子。桑重叹了口气,起身下楼,走在街上,看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坐在墙根下,端着碗乞讨。 山市也是有乞丐的,这些乞丐大多是法力低微的精怪,变成这副模样,讨些灵石用。 那乞丐看见桑重,眼睛一亮,龇牙咧嘴地笑起来,像只猿猴。 桑重走过去,拿出两块灵石丢在碗里。乞丐连声道谢,却见剑光一闪,快得难以形容。桑重脸色剧变,飞身后掠,眨眼退出七八丈远,还是被划破了衣襟。 森寒的剑气令他胸膛的肌肤起了一颗颗寒栗,心若擂鼓怦怦直跳。 更要命的是,他这时才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屏住呼吸已然来不及了。 剑风起,乞丐持剑又向他刺来,白虹般的剑光中,乞丐哪里还像个乞丐,纵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也掩不住她的绝代风华。 桑重手中也多出一柄剑,铛的一声,双剑交锋,桑重心神激荡,道:“不知贫道几时得罪了尊驾,让尊驾下这般毒手?” 乞丐笑道:“在下拿钱办事,并不知道道长你得罪了什么人。” 听这话,竟是个杀手。说话的功夫,杀手已刺出十七八剑,密如急雨,狠似毒蛇。 桑重并不好斗,很少与人交手,在交过手的人当中,这名杀手的武功绝对排得进前十。 要雇这样的杀手,自然代价不菲。桑重的仇家不多,也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他实在想不出谁会花大代价买自己的命。 斗了三十多个回合,桑重已感到气力不继,杀手笑道:“桑道长,你中了我的毒,要不了半个时辰,便会法力尽失,一个月内都休想恢复。我劝你别挣扎了,乖乖让我砍下你的头,去换钱买酒吃罢!” 桑重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好,不如我给你双倍的酬金,请你吃酒怎么样?” 钟晚晴哈哈大笑,出手却一点都不慢,她道:“你看我像那种见钱眼开,不守行规的人么?” 桑重叹了口气,忽然旋身从她剑下滑走,好像预先知道她的招数。钟晚晴一怔,只见他脚下法阵华光闪动,竟是要溜之大吉,急忙赶上去刺出一剑。 血染剑尖,桑重人却不见了。钟晚晴若有所思,屈指轻轻一弹剑锋,嗡嗡之声似龙吟。 血珠儿滴在地上,她莞然笑了。 六合天局不仅能推测过去,亦能预测未来,但后者对修为的要求比前者高得多,消耗的法力也更多。 以桑重现在的修为,通常只能预测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未来几日的天气,农田的收成,寻常凡人的命数,偶尔也能预测一些要紧的事,比如对手的下一招,因此他才能从杀手的剑下逃脱。 但他还是负了伤,杀手最后一剑从他背后刺穿了右肋,剑气伤了脏腑,流血不止。 出了山市,毒性发作,走不多远,他便栽倒在一片山坡上,起不来了。 倘若杀手追过来,他只有死路一条。 天空阴云密布,不多时,冰凉的雨点打在脸上,桑重深深叹了口气,很快浑身都湿透了,意识越来越模糊。 雨声中有轻微的脚步声飘入耳中,他脑中那根弦骤然绷紧,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得并不快,最后停在身边。 桑重拼尽全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看见藤黄色的伞面罩在头顶,上面画着一枝灼灼盛开的花,似乎是海棠。
第十三章 巧笑倩兮心似海 阿绣擎着伞蹲下身,叫了几声道长,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见他一点反应没有,笑得好像一个捡到钱袋的小乞丐。 她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草扎船,吹了口气,就变得与真船一般。扶着桑重上了船,腾空而起,飞了四五十里,落在深山幽谷中。 此处人迹罕至,景色绝美,潺湲的溪畔山花烂漫,花丛中有三间精舍。阿绣进了其中一间,将桑重放在床上。 他流了不少血,所幸并未伤及要害。阿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苍白英俊的脸,既心疼又兴奋,不伤得重些,他怎么能任她摆布呢? 先前在混堂里,要看他的身子没看成,今日总算遂愿了。对男人强硬,往往能如愿以偿,钟晚晴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搓了搓手,阿绣解开了他腰间的丝绦,一层层剥粽子似地剥开他被淋湿的衣衫,露出白皙紧实的胸膛。掌心覆在上面,轻轻地摩挲,光滑细腻的肌肤像上好的丝绸,蒙在坚硬如石的骨肉上,完全不同于女子的柔软。 伤口涓涓地流着血,血腥味扑鼻,阿绣指尖蘸了一点,伸入口中尝了尝,方才去烧水拧帕子,给他擦拭伤口上药。 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桑重惊醒,见自己赤着上身,一名红衣女子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小瓶,往伤口上撒白色粉末,一把扣住了她的脉门。 女子啊了一声,转眸看他,倒是一双波光潋滟的秋水剪瞳,小巧精致的脸,光润如玉,展颜一笑,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宛若春花绽放。 “道长你醒了,感觉怎样?”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人一样美,见到这样的美人,哪怕是太监,都会笑脸相迎。 桑重却拧着眉头,盯着她手中的白玉小瓶,道:“这是什么药?你又是谁?” 女子柔声道:“奴叫阿绣,是这山中的海棠花精,今日外出采药,见道长受了伤,昏倒在地,便将你带了回来。这瓶雪芦散是生肌止血的良药,道长不信,亲自验一验就是了。” 她微微噘起朱唇,似乎有些委屈。 伤处的血已经止住了,那药粉散发出一股很特别的冷香,桑重精通药理,一闻便知道是难得的良药,松开手,神情缓和许多,道:“原来如此,多谢姑娘搭救。贫道桑重,是清都派的弟子。” 阿绣眨了眨眼,道:“清都派,奴听说过,似乎在云贵一带,离此很远呢。” 桑重嗯了一声,道:“贫道在山市遇到仇家,中了他的毒,又被他刺伤,如今法力尽失,倘若他找上门来,恐怕连累姑娘,贫道还是走罢。”说着便要起身。 阿绣急忙按住他的肩头,道:“你这个样子,能去哪里?你放心,奴有一样法宝,保管你的仇家找不到你。” 她指了指桌上的青花海水纹香炉,袅袅青烟从里面升起来,整间精舍都弥漫着幽香。香炉很精致,但并不是什么法宝,倒是这香味,乍一闻很像瑞脑,细闻又有些不同。 桑重惊讶道:“是金阙香?” 阿绣笑道:“真不愧是名门大派的弟子,见多识广,许多小门派的掌门都不识得金阙香的味道呢。” 金阙香能屏蔽一切神识,只要沾上一点,无论走到哪里,就算是修仙界的第一高手也找不到你,可谓避仇躲敌的最佳选择。 这种东西自然极为罕见,要不然那些杀人无算的妖魔邪修们都能弄到,逍遥法外,这世界岂不乱了套?因此莫说小门派的掌门,就是名门大派的许多长老也未必识得。 桑重毕竟是桑重,六合天局的唯一继承人,经过手的宝贝多了去了。 可是这个叫阿绣的海棠花精修为浅薄,如何会有这般稀罕的东西? 桑重醒来之前,她应该不知道他被仇家追杀才对,她焚着金阙香,莫不是自己也有仇家要躲? 阿绣看出他心中的疑惑,微笑中含了一丝酸楚,道:“桑道长,实不相瞒,奴也有个仇家,他绝不比你的仇家好对付。这金阙香是一位挚友送给奴的,她是个极有本事的女子。” 桑重点了点头,道:“像姑娘这般貌美的女子,或多或少会有一些麻烦。倘若需要贫道帮忙,尽管开口。” 原来他也会恭维女孩子,阿绣满心受用,眼波流动,笑吟吟道:“像道长这般俊秀的男子,或多或少也会有一些麻烦。也许追杀你的人就是个因爱生恨的女子呢?” 倘若钟晚晴听见这话,少不得骂一句放屁。可惜她听不见,阿绣笑得更开心了。 桑重嘴上说着姑娘说笑了,心里却在认真地思忖她说的这种可能。 倒不是他自恋,而是爱慕他的女修着实不少。他生性散漫,眼光又高,看不上,便懒得回应,收到的情书大多不曾拆看,便丢在了角落里。 其中有一封系合欢宗宗主焦凤姬所寄,焦凤姬自诩修仙界第一美人,裙下之臣无数,一百年前来清都派给柳玄范祝寿,看见柳玄范身边的桑重,一颗春心荡漾,临走时给他留下了这封情书。 回去等了一阵,没有回信,焦凤姬也没放在心上,和自己的新欢旧爱打得火热。 前不久,桑重将角落里堆积的情书拿出来引炉子炼丹,也算是物尽其用,不知被哪个多嘴的告诉焦凤姬,她那封情书好像一个可怜的处女,在冷宫待了一百年,原封不动被桑重烧了。 焦凤姬大怒,扬言要活剐了桑重。 桑重原也没有在意,焦凤姬虽然放荡,却不糊涂。为了一点私情,与清都派结仇,她当然知道很不划算。 现在想来,她有钱有门路,是她买凶杀人也未可知。毕竟愤怒的女人,是很疯狂的。 阿绣替他包扎完毕,道:“桑道长,你中的毒要不要紧?” 桑重回过神,对上她满是担忧的眸子,不禁心中一软,道:“不要紧,贫道知道怎么解。” 阿绣笑道:“那太好了,你需要什么药,奴帮你去找。”生怕他拒绝,低了头,手指绞着裙带,小声道:“奴一个弱女子,孤身在此,总是提心吊胆,若有道长陪着,便好多了。”说着面皮泛红,真似春日枝头的海棠花。 男人都有做护花使者的爱好,桑重也不例外,他想她于我有救命之恩,就这么走了,实在对她不住,留下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她的地方也好,便拱手道:“姑娘如此盛情,贫道却之不恭,便叨扰姑娘了。” 阿绣喜孜孜地看他一眼,脸更红了。 桑重见她这样,忽然不自在起来,低头穿好衣服,拿出一只锦囊,道:“姑娘好心搭救,贫道已然感激不尽,不敢再让姑娘破费。这些灵石,还望姑娘莫要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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