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绣迟疑片刻,道:“那奴便不客气了。”收下了灵石。 桑重稍微松了口气,他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情。阿绣站起身,摇曳生姿地走出去,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参汤,看着他喝下,拿纸笔记下他要用的药材。 桑重道:“别的在山市应该不难买到,只有一味归燕子很少见,买不到便算了,贫道再想法子。” 阿绣点点头,道:“明日一早,奴便去买。” 桑重道:“辛苦姑娘了。” 阿绣笑得很甜,道:“不辛苦,道长早点休息罢,奴告辞了。”带上门出来,回望窗纱上的人影,得意地想:桑重啊桑重,枉你是六合天局的传人,做梦也想不到这是个圈套罢。 这一晚,桑重没有做梦,因为他失眠了。
第十四章 牵丝蝶追海棠香 雨已停了,夜色深沉,山谷幽寂,阵阵虫鸣穿透窗纱。 桑重打量着这间屋子的陈设,适才她在这里,他都无暇细看周围,乱纷纷的思绪在她走后才得以沉淀下来。 这屋子布置得比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绣房还精致,对面墙上挂着一轴色彩浓艳的《海棠图》,碧纱橱是镂空海棠式的,旁边搁着一个黑漆描金山水图香几,也是海棠式的,上面摆着一只藕荷地粉彩海棠图花瓶,就连桌上的杯碗盘碟都是海棠花样的。 桑重心想:这姑娘,不但讲究,还挺自恋。 她的仇家究竟是什么人,值得她用金阙香来躲避?她那挚友又是什么人,能弄来有市无价的金阙香? 还有那名杀手,钟晚和他的同伴,假扮秦半山的女子,都是谜一般的角色。 弹指熄了灯,桑重思来想去,难以入眠。月色皎洁,洒在红锦帐上,交错的海棠蝶纹清晰可见。桑重觉得这些谜一般的角色就像这屋子里的海棠花,忽一下将自己包围了。 当怪事成串出现时,这中间多半是有联系的。 桑重在脑中梳理日期,这些怪事最早的是二月二十七,钟晚和他的同伙闯入汪启明洞府,折磨汪启明,盗走了财物。 三月初五,谢彦华在瓜州渡口的船上遇见钟晚和他的女伴,被他们盗走了玉符。 三月初七,自己在无极县遇上假扮秦半山的女子。 钟晚从天泉山庄盗走经书的日期不详,但应该就在初七前后。 三月十七,也就是今日,自己在山市被杀手重伤,前脚逃出来,后脚便被阿绣搭救。真的只是巧合么? 身为六合天局的继承人,桑重对事物有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这种天赋在继承六合天局后愈发突出。他直觉遇见阿绣并不是巧合,阿绣与杀手很可能是一伙的。 他们煞费苦心地算计他,图什么呢? 桑重寻思良久,决定将计就计,看看他们接下来出什么招,反正现在法力尽失,离开这里多半还会被杀手赶回来。 这一晚,阿绣也失眠了,但和满腹心事的桑重不同,她是高兴得睡不着。 五更天时,她便起身,去厨房熬了一锅十全大补粥,配上几碟精致小菜,打扮得花枝招展,见天色差不多大亮了,过去敲门。 听见敲门声,桑重如临大敌,心弦紧绷,故作轻松道:“请进。” 阿绣端着托盘,用手肘推门进来,像一缕春光照进了屋子。床上被褥整齐,桑重盘腿而坐,身上的道袍一尘不染,连丝褶皱都没有。 他看见阿绣,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阿绣没有错过,笑道:“桑道长,昨晚睡得可好?伤口疼不疼?” 桑重也笑道:“多亏姑娘赐药,一点不疼,睡得甚好。” “那奴便放心了。”阿绣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道:“道长吃点粥罢,奴去山市买药。” 桑重担心这粥里有猫腻,遂道:“这么多,贫道哪里吃得完,姑娘坐下一起吃罢。” 阿绣就等着这话呢,欢欢喜喜地坐下,吃一口,看他两眼,仿佛他是佐餐的小菜。 这光景,就是傻子也看得出她对桑重有意。 桑重垂着眼,心里明白,暗道她如此算计我,莫不是想与我做夫妻?昨晚她说那杀手没准儿是个因爱生恨的女子,当时以为是玩笑,现在想来竟似别有深意。 桑重抬眸看她一眼,这姑娘,美则美矣,心肠忒歹毒,谁娶谁倒霉。 阿绣不知他的心思,见他看自己,只当是眉目传情,愈发欢喜,嘴里的粥比蜜还甜。 吃了一小碗,阿绣放下箸,用一方海棠花样的香罗帕擦了擦嘴,道:“奴吃饱了,去买药了,道长慢用。” 桑重道:“姑娘路上小心。” 阿绣点点头,出门化风而去。 桑重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罐子,两只粉蝶在罐中轻轻挥动翅膀,翅膀上的符文若隐若现。这是他饲养的牵丝蝶,能循着气味跟踪目标,将所见所闻传给主人,也就是主人的耳目。 牵丝蝶无需法力催动,桑重打开盖子,道:“跟上那个花精,看看她去见谁,做些什么。” 牵丝蝶毕竟是蝶,对花香尤为敏感,循着阿绣的香气飞了出去。 每月逢八,山市的铜钲馆内都会举行争交赛,与凡间的争交没什么两样,参赛者不得使用兵器,浑身上下只有胯间一块遮羞布,比拼的是技巧和力气。 钟晚晴很喜欢看争交赛,因为门票便宜,还能看到许多高大健壮的裸男,比去相公馆看那些弱不禁风,扭扭捏捏,不给钱就不肯脱的小倌划算多了。 台上一黑一白两名汉子正扭打在一起,那黑汉子就像墨池里爬出来,两条粗壮的手臂紧紧抱住白汉子的腰,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眼白尤其醒目。 钟晚晴坐在台下,嗑着瓜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汉子浑圆挺翘的臀。周围至少有十几个男人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心痒痒,却不敢上前搭讪,因为她刚刚用瓜子击碎了一个搭讪者的门牙。 一名头戴银冠的黑衣男子进了门,径直走到她面前,风度翩然,作揖道:“姑娘,在下能否坐在这里?” 他的声音仿佛山间流泻的冷泉,面孔如同戏台上的小生,无需脂粉,自有一种春色。 钟晚晴含笑道:“公子请坐。” 霍砂一掀衣摆,动作潇洒,就在她身边落座,登时引来无数艳羡嫉妒的目光。 钟晚晴道:“我猜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来挑战你。” 霍砂剑眉微挑,明知故问:“为何?” 钟晚晴轻抚脸庞,道:“因为我很美,你看起来很弱,这是个比武的地方,男人总喜欢把美女当做战利品。” 霍砂嗑着她手里的瓜子,笑道:“虽然女人大多自恋,但你真是我见过最自恋的女人。” 见他二人说说笑笑,举止亲昵,果然有人按捺不住,站起身走了过来。 这人极为魁梧,足有十二尺高,也许并不是人,穿着一身紫红色劲装,肌肉鼓起,满脸虬髯,好像一座宝塔移动到了他们面前。 他举起一双蒲扇似的手,抱拳对霍砂道:“在下郎啸虎,见兄台身轻体健,气度不凡,想必是位高手,不知肯否赐教?” 钟晚晴笑了,笑得郎啸虎浑身铁打似的肌肉都酥了。 霍砂拈着一颗瓜子,打量他一番,道:“你就是一身横练功夫,外号铜头铁臂,一拳击败南海三剑客的郎啸虎?” 郎啸虎傲然道:“正是在下!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我叫霍砂,掬月教主是也。” “掬月教?”郎啸虎露出疑惑的神情,带着一丝讥诮道:“恕在下从未听说过。” 台上的争交已经无人关心,所有目光都转到他们三个身上来,毕竟二男一女争风吃醋的戏码虽俗,但在哪里都很受欢迎。 霍砂本就偏瘦,和郎啸虎比起来,如同宝塔旁边的一根竹子,怎么看都不是郎啸虎的对手。 他咬开手中的瓜子,发出极清晰的一声轻响,丢下瓜子皮,站起身,仰头看住比他高很多的郎啸虎,悠然道:“不要紧,从今日起,你便知道了。” 郎啸虎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冷意,自负的心陡然一缩,霍砂的拳头已经打在了他的肚皮上。 这一拳的速度不可思议,力道更不可思议,郎啸虎宝塔般的身躯像一支离弦之箭,倒飞出去,砰的一声巨响撞破了墙壁,去势不减,霎时消失在众人惊骇的视线中。 台上的两名争交手也呆住了,霍砂拿出一块雪白的缎帕,擦了擦手,从容对钟晚晴道:“我们换个地方坐坐罢。” 钟晚晴撇了撇嘴,满脸不乐意地站起身,随他离开。管事的也没敢上前跟他们要修缮的钱。 “好好的一场争交赛,我正看得高兴,全被你搅黄了。” 坐在春晖楼的阁子里,钟晚晴蹙着眉头抱怨,霍砂不屑道:“那种花拳绣腿,有什么好看的。” 钟晚晴想着那白汉子又圆又翘的屁股,手向盘中拿起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捏了捏,怅然叹了口气,道:“你不懂。” 霍砂看她一眼,冷笑着吃了杯酒,拿起一根箸,猝然点在她手中的馒头上。 馒头瞬间化成齑粉,钟晚晴的手却丝毫无损,面粉簌簌从她指缝间漏下来。 钟晚晴怔了怔,怒道:“姓霍的,你是不是有病?” 霍砂垂眸斟酒,唇角牵起一丝顽皮的笑意,道:“你才有病。” 钟晚晴擦干净手,叫来伙计,拣贵的菜又点了十几个,指了指霍砂,道:“待会儿跟他要钱。” 菜上齐了,霍砂吃了两口,放下箸,拿出一个锦匣推给她,道:“你要的冠儿打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钟晚晴道:“待会儿阿绣要来,你不和她吃个交杯盏儿再走?” 霍砂已经走到门口,搴起帘子,回首看她,笑了笑,道:“她若真是我的女人,我便不会让她去陪别的男人。”说罢,出去了。
第十五章 口蜜腹剑做羹汤 阿绣来到山市,并不急着去药铺买药,能买到的药不会跑,买不到的药去早了也没用。 她走进春晖楼,那个长得很像老鼠的掌柜已经认识她,笑眯眯道:“唐姑娘,钟姑娘在楼上的阁子里等你呢。” 一个伙计领着她上楼,搴起帘子,堆笑道:“钟姑娘,唐姑娘来了。” 阿绣走进来,见满桌子山珍海味,诧异道:“你几时这般大方了?” 钟晚晴道:“教主请客,我不多点几个菜,岂非对不起我自己?” 阿绣道:“我说呢!”吩咐伙计添一副碗箸,在钟晚晴对面,方才霍砂坐过的位置上坐下。 钟晚晴道:“你的桑道长怎么样了?” 阿绣未语先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救他于危难之中的美人?他对我感恩戴德,已有几分心动,正等着我给他买药呢。” 窗台上摆着几盆蔷薇,鲜艳的花朵,浓密的枝叶。两只牵丝蝶翩跹飞来,停栖在蔷薇上,正好听见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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