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哪家的熊孩子扒拉出人群,不高兴的扯她衣角。 “老太你真慢,怎么能让仙长姐姐等,不就是后空翻吗,这都做不了?” 熊孩子吸着鼻涕,翻着白眼,舔着手里化开的半块糖,一脸欠揍样。 死小子,赵老太想,迟早丢你去清猪粪。 生气归生气,一想到村里那几个撞鬼的倒霉蛋,不说保存尸身,就连骨头缝里的肉星子都被啃了个干干净净,赵老太又瞬间蔫了下来。 那可是吃了八个强壮汉子的恶鬼啊。 她活了七十五岁,也曾跟随家里人到过不少地方,修士捉妖见过,坊间异事听说过,骇人听闻的恐怖故事也看过不少,但从始至终,就没见过这样凶残的东西。 像是突然从地里冒出来似的,不可窥伺,不知踪迹,只知道阴气过重,每次出现都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怪笑。 记得村东头李栓被发现的时候,地面黑红的血迹成行,一路延伸到密密的草垛里,分开一看,正对上白骨嶙峋骷髅上血糊糊的两只眼球。 眼球连着筋膜,软塌塌的坠出眼眶,要掉不掉,吓得人当场晕厥过去。 到现在,死了八个男人了,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这瞧上去不怎么靠谱的死丫头片子。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矜持的理了理衣服。 然后她就看到那个黄毛丫头变脸跟换天似的,忽然一脸兴致缺缺,打了个哈欠迈腿就走。 刚刚放下自尊心,忍着屈辱扭了两步秧歌的赵老太:…… ?!!! 不许走,回来看我跳完啊喂! “她走了,这可怎么办,要是恶鬼来了,我们都要死!”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烦躁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埋怨道:“都怪你,赵大娘,要是你之前机灵点,打岔掩饰过去,那仙长也不会走。” 赵老太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跳起来一巴掌抽歪了男人的嘴。 “怪我?你这马后炮,之前那丫头问话的时候你可是也不愿意抖落出来的,现在出事了害怕了怪我老婆子了,兔崽子又怂又贱,还要不要点脸?” 男人众目睽睽之下被打了一耳光,噌的一下站起来,高声叫到:“老子就是附和一句,如果你肯说,老子又怎么会拦着,我可没你问题大,死老太婆简直坏了我们一村人的好事!” 赵老太被他气了个倒仰,骂道:“蠢蛋,要死也是你们先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勾当,没准儿你们几个死光了,那恶鬼气也消了,大家就都安全了呢,哈哈哈,老婆子我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喽。” 这一下可戳中了不少人的肺管子。 几个事不关己的男人变了脸色,臭着脸道:“好了,都闭嘴,别吵吵了,听得心烦。” 祠堂外的松柏上站着一只黄色小鸟,颜色鲜嫩得像初春的花朵,树下的争吵声不绝于耳,它歪了歪头,扑扇着翅膀飞远了。 穿过尘土飞扬的街道,越过连绵起伏的山头,小鸟在一处洞口前停了下来,踩在落叶上蹦了两下,仰头啾啾叫着。 这是山间的一块坳地,四周草木茂盛,绿油油一片,能埋过成人腰线。细软的草蔓顺着树木的枝干攀爬而上,仰头望去,只见灰色的树枝虬结,四散展开一片硕大如蓬松云彩般的树冠,高高隆起,浓绿近黑,几乎遮蔽了半边天空。 浅青色的光团浮动在草叶间,慢悠悠的落在一朵紫红色的牵牛花芯里,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一只小小的未知生物顶着两只细长的触角,坐在树杈上晃动着脚丫,悄悄探出脑袋看着黄色小鸟所在的洞口。 金蓝交映的蝴蝶展开翅膀,翩然坠于柔软的叶片上,落到实处的一瞬间,蝴蝶翅尖下生出两条细长漂亮的腿,蹬着盈蓝的小靴子,轻快的跳下叶片,展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 她眼角染着玫红色花汁描画出来的纹路,身着一条海青色的及膝衣裙,和黄色小鸟一起,歪着头观察洞中的动静。 这是独属于山林草木精怪的小天地。 洞中传来一点异动,窸窸窣窣,长着蝴蝶翅膀的小姑娘一下子就逃开了。 不一会儿,一只干枯苍老的手伸了出来,将掌心盛放的一点食物碎屑往前递了递。 黄色小鸟扑棱着翅膀跳上他的手心,毫不见外的低头啄食起来。 “又来了一个修士,比上次那个厉害。” 洞口外遮天蔽日的巨大的树冠晃了晃,洒落下几片翠色的叶片,声音有些担心:“她出了村落——她又上山了,你快藏起来。” 伏在地面上的树藤动了起来,抵着藏身洞中之人的肩膀将他推回更黑暗的深处,顺便卷起周围散落的石块和落叶,很快就将洞口掩盖伪装起来。 小鸟被人笼在掌心进入黑暗也没在意,依旧自顾自的埋头啄食,在那个人粗糙的手指抚摸它头顶羽毛时,还亲昵的蹭了蹭。 林间的风声,虫子的鸣叫都如潮水般退去,洞内彻底黑暗下来,陷入一片死寂。 托着小鸟的人站在原地呆呆的停了片刻,随后慢慢靠着角落的石墙坐下,默不作声的抚摸着身侧的石门。 石门上花纹斑驳,早已在时光的流逝中折损模糊,象征着再也不复返的时光。一点青苔爬上石门的底端,他不厌其烦的掏出帕子将滑腻的苔痕,连同石门表面的一层浮土一起慢慢擦去,动作珍重而又认真。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那个人这样说,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小鸟吃完最后一粒碎屑,仰头之际,一滴湿润的水痕砸在它绒羽光滑的脑袋上。 哪里来的水,它甩了甩头,将水滴抖掉,好奇的仰头望过去。 黑暗中,宽大兜帽的遮盖下,一只苍老干枯的手掌覆盖住了大半张脸,指缝里有盈亮的水光一闪而逝。 …… 山路半个月没人走,早已被各种不知名的野草覆盖,一片绿意。 燕回站在山林中,透过上空密密匝匝的翠嫩叶片看了看天色,失望的发现她今天之内赶不回去了。 天空昏暗,如同一片肮脏的白纸,处处透着荒败与消颓。 已经是下午了,不知道师尊有没有睡醒。 煮好的汤药被灵力包裹,就热乎乎的放在床榻旁的桌面上,一伸手便能够得到,不过师尊手骨受伤,没了修士那样强大的体魄和恢复能力,他应该还无法用手拿取东西。 或许动一动伤口都会流血不止。 燕回想到他手腕上的那个血洞,锁链穿透腕骨吊起整只手臂,本就严重的伤处又被磨损扯动,腕骨边缘有些碎裂,一片片扎入血肉,被肿胀流血的伤口浸润成淡红色。 那天晚上帮他处理的时候,她挑出碎裂的骨片,用匕首剔除掉不少腐肉,血染湿的棉团和布条堆满了桌面。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需要照顾的伤患。 燕回想,处理完手边这些事情,她就得赶快回去了。 寻灵盘指明,那帮村民口中所说的“恶鬼”,就在这座山上。 某些关联真相的关键节点被村民隐瞒,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有时候,反而是简单粗暴的手段更有效率。 燕回脚步不停,周围绿意形成模糊的光影,在她视野内飞速的向后划去。 再次跃至枝头,她身姿轻捷,重心降低,单腿撑在枝干上,以一种略显松弛的姿态扫视一圈。 四面八方涌来无数藤条,几乎堵住视野内的所有去路,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她即将要踏足的小道前。 “停下来,不要再往前了。”一道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轻声告诫。 密林中吹起了风,青翠的绿叶如浪潮般滚动起伏。 “嗷呜,大妖怪来了!” 一只透明的小东西咬上燕回垂在后背的发带,用力的扯了扯:“快离开,不许再到这里来,否则我会吃了你!” 燕回面无表情的把它抓到掌心,打量了一眼,发现是只软乎乎的木灵,没兴趣的抛了下去。 树藤们迅速堆叠成一只小小的网,快速接住落下来的透明小生物,不容置疑的把它塞到层层叠叠的防护之后。 “好好藏着,不许跑出来。” “别啊,我还可以变成小花蛇去吓她呢!”小东西不甘心的声音被藤条堵住。 “你太小儿科了,”另外的声音叽叽喳喳响起:“应该变成啄木鸟,用尖尖的嘴巴啄她脑袋,她一定会害怕这个的。” 燕回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真是一群单纯幼稚的精怪,她托着下巴闲闲的吐出一口气。 小花蛇,啄木鸟算什么,她想,她连猛虎都不怕。 “啪嗒”一声,一只毛绒绒的东西掉在了她脖子上。 花纹斑斓的毛毛虫昂着脑袋,身子上细长的毛刺竖起,软乎乎的吸盘贴上她的脸。 “……” ——这恰到好处的小巧,绵软惊悚的触感。 燕回漆黑的瞳孔微不可察的一颤,一巴掌拍掉肩头的毛毛虫,反手扯开趁机缠住她脚踝的藤条,肉眼可见的笼罩了一层低气压。 “让一让,”她一边擦着自己被毛毛虫爬过的脸,一边冷淡的说:“这是我的任务。” “呜哇——”掉在树藤之中的毛毛虫恢复了本来的小巧精怪的模样,哭唧唧的擦着眼泪,“她摔疼我了,她真是个粗鲁的坏女人。” 树藤温柔而迅速的将它包拢起来,分开密密的防护网,将它送回安全的后方。 燕回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一片绿叶脱离树藤,飘飘然落在她的脚边。 “保护朋友,也是我的任务。”那道声音远远的回应。 树藤闻声涌动,亮出最锋利的尖刺,纷纷对准燕回,蓄势待发。 燕回反复摩擦着脸上残留的软趴趴的触感,腰间的剑鞘泄露出一寸寒光。 “那就来吧。” 她压下眉心,足弓蓄力。 这些树藤看上去柔软又纤弱,待会儿削断了树枝和软藤,希望这只精怪不会哭。 哭了也没用,燕回想,她可不会哄小孩子,特别是一大群幼稚小鬼。
第10章 彼时 ◎江辞,你就是个灾星,孽种【已修】◎ 白色的闪电一瞬间划破乌云密布的天空,春雷滚滚,倾盆的大雨轰然而至。 竹叶和竹枝被雨打得东倒西歪,凌乱而又泛着崭新的翠绿。 清竹峰的三楼,床榻上鼓起的薄被动了动,脸色苍白的男人闭着眼睛,眉心微蹙,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窗外的雨声哗哗作响,湿重又冷冽,似乎一下子就把人按入幽暗无光的水底,那些不见天日的黑色围拢上来,带来无尽的窒息。 火海,残肢,惨叫。 灼热滚烫的红色席卷了整片视野,有人尖叫着高喊什么,遥远模糊,只能透过断壁残垣依稀见到一点疯狂挣扎的残破面孔,在火海的蔓延中迅速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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