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芍微讶,立刻将手覆在了结界上。 一共三百六十副红咒,以此组成了铜墙铁壁。 茯芍默默运转周天,将法力对准了就近的一副红咒。 五次呼吸后,那符咒上的红芒消去,只是附近的红咒又立刻填补了过来,向此处均摊了咒力。 茯芍收手,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掌心。 她想起了进入烬灭海黄螭宫后发生的一切。 在那晶莹剔透的黄螭宫里,她看见了一座庞然大物。 那是一尊黄螭雕像,栩栩如生,是死物,却有着浅浅的呼吸。 冥冥之中,某种玄妙的联系指引她靠近了雕像。 她攀上了那巨大的黄螭,游至螭首时,雕像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发出淡淡红晕。 茯芍来不及细看,她的全副注意都被黄螭脊背上的刻字吸引。 一行排奡的古字镌刻在黄螭脊上,茯芍将将读完,便被强劲的水流弹了出去,彻底失去意识。 而今,她回想起了一切,包括那行吸引了她的古字。 寥寥数语,记载了黄螭一生。 它的确是死了,重伤潜入烬灭海的黄螭没能熬过去,死在了自己所创的层层秘境之底。 它是最后的龙裔,黄螭死后,世上再无龙族,唯有它早年所生的一窝后代,身上还残留着一点龙息。 那一支后代,便是黄玉。 重伤不起的黄螭设下烬灭海,为了阻挡敌袭,也为了让自己的子嗣找到自己。 从烬灭海第一层到黄螭所在的第八层,每一层对入境者来说都是噩梦,可每一层对黄玉来说,都轻而易举。 黄螭潜藏海底,流血凝为黄玉,诱使爱玉的幼子们来寻。 但最初的黄玉还是舍弃了它,或许是为了不被黄螭的仇敌殃及,又或许是有什么难处,初代黄玉们无视了黄螭的信号,就此隐入山林。 那山名韶,方圆六百里。 此后,黄玉在韶山繁衍生息,再也未出韶山半步。 这便是茯芍一族的来历。 黄螭身上只镌刻了它自己的事迹,三千年前黄玉灭绝的惨案依旧是个谜团。 传承结束之后,体内那霸道强劲的力量逐渐平和,变得温暖,变得充沛。 茯芍不知道黄玉先祖们为何会如此忌惮黄螭、以至于躲入韶山,但感受着体内中正祥和的力量,茯芍确信,黄螭不是浮清。 哪怕濒死,它也不曾动过吞噬黄玉、修补自身的念头。 否则,它没有必要将自己最后的力量封印在身下的黄玉中,留给前来的子嗣。 仔细想来,黄螭呼唤黄玉,果真是指望它们来救自己么? 兴许,它真的只是想把自己最后的力量和积蓄传承给后代罢了。 黄玉一族和其他蛇不同,他们注重家族、重视血脉,这一观念不会凭空产生,一定有所由来。 自然,这些都只是猜测。黄螭离世已久,黄玉也消亡于世,再没有谁知道当年真实的情形。 黄螭死了近万年,也就并无那场灾难的记载。 最后的线索断裂,关于那场灾难的一切都无从考证。 茯芍低头,透过五指看向自己的鳞尾。 不论当年是何情形,以至于初代黄玉们选择避世,回到最后,黄玉终究还是没有躲过浩劫,只剩下了她一蛇而已…… 这股怅然刚刚升起,茯芍便猛地一惊—— 不,不对,她不是孤身一蛇了,就在她的腹中,还有两枚和她血脉相连的生命! 她无父无母,受够了伶仃孤寂之苦,她的孩子绝不能再是如此。 陌奚…… 茯芍抬头,望向困住自己的三百六十张咒纹。 金红勾勒的蛇瞳微微收束,那目色坚决坚定。 长尾绷紧,有瑰丽的玉光从鳞上流转划过。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回去,回到蛇族的领地、回到同族之中,回到孩子的父亲身边。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在获得了黄螭之力后,破除这些符咒并不难,难办的是沈枋庭。 茯芍抚上心口,陌奚种的蛇毒还在她体内,可她默默呼唤了数声都不见陌奚的回应。 沈枋庭觉醒记忆后,隔了近一年才寻来,想必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此处联系不上陌奚,便知沈枋庭十分了解陌奚的性格和毒技,是对症下了药。 他如此细心周密,只怕自己破了结界,外头还有更多的机关阵法挡在路上。 茯芍护着腹部,转眸沉思。 带着孩子,她不能强取,得摸清这里的地形,摸清那个陌生的沈枋庭。 她是顶级的女妖,她生来有魅惑人心的能力。
第一百零八章 担心被沈枋庭察觉, 茯芍没有再去破解咒纹。她闭着眼,暗暗吸收着体内的黄螭之力。 此前这股力量在她体内,像是水和油一样, 和她的灵力各不干扰;直到沈枋庭设阵往她体内注入了淬炼后的仙气, 那股黄螭之力和她的灵力才像是为了一致对外一般, 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黄螭之力松了口, 茯芍立刻将其吸收、化为己用, 以备不需。 这一方密室不见天光,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除了嵌在墙壁上的几盏灵玉灯外,只有一张拔步床。 四四方方的床大得像个小室,茯芍对此再熟悉不过。 这张床正是当年沈枋庭送来的聘礼之一, 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赶制而成,不料新婚初夜就被她的蛇尾顶破了床架。 茯芍不讨厌这等四面围成的床, 它像个洞穴, 符合蛇的喜好,适合独居, 却绝不适合交尾。 如今这四四方方的拔步床又出现在了她面前,而她的蛇身比上一世更加粗硕,要顶破它就更加容易。 也不知沈枋庭会不会留在这里过夜。 幽幽玉光之下,四周静谧无声。 极度的安静里, 茯芍融合着新获得的黄螭之力, 也融合着前后两世的记忆。 选择陌奚,并不是因为沈枋庭对她不好。 他依旧是茯芍感念的大师兄, 是她对人类最好的一抹记忆。 沈枋庭很好, 他将自己所见一切美好之物都奉送于她,譬如那朵可怜的毫菊; 陌奚从不会如此, 他根本就不觉得这世上有何美好之物,自然也就不会动心起念,产生欣赏之意。 那敏锐至极的蛇信并不乐于探索广大天地,只留神观察着她的一颦一蹙而已。 他永远只给她她需要的、她想要的。 同样的种族,使得陌奚方方面面都与她更加契合。 抛除交尾、繁衍上的习性,至少陌奚知道如何布置蜕皮的环境、了解蛇的语言、懂得变着花样讨她欢心。 沈枋庭视她为人,教她人的文化、人的思想,从前的茯芍可以为了他而努力接受这些,但在体会了同族的思想文化后,她断然不会再强迫自己挤进人类的壳子里。 人妖殊途,这话果然不错。 沈枋庭不能理解她为什么非要在高处、在暗处睡觉;不能理解她既修成人形为何却喜欢露出蛇尾。 她同样也不理解,人类既然吃肉,为何要对生肉弃如敝履,认为生啖是野蛮粗鲁的行径。 若她撕咬血肉,顶着满脸血腥去见沈枋庭,沈枋庭必瞠目结舌,急着为她施清洁术; 可换成陌奚,他不但不会惊诧,还会怜爱宠溺地舔去她唇角的鲜血,与她亲吻缠绵、分享她品尝到的美味。 若说沈枋庭和陌奚本身尚且还有讨论的余地,那么就双方所处环境而言,如何选择一目了然、毋庸置疑。 人界之中,除了沈枋庭,再没有一个人值得茯芍留恋。 他们讨厌她、畏惧她、排斥她,不论她多么卖力地冲锋陷阵,也不会有人念她半分好意。 妖族不同。 在妖族,有她甜美多情的小桃花、有可爱软糯的酪杏、有活泼好动的丹尹、有爱慕她的卫戕,还有芙梃的血亲。 那些小蛇——只是稍想一想,就令茯芍心尖柔软、满载欢欣。 人类和妖,或许终有相互理解的一天,只是茯芍等不及了。 她已等过一世,这一世,她要活得随心所欲,脱掉那层别扭的人皮。 她不是人,如何伪装都不会变成真正的人类。 强行融入人群,不过是东施效颦、徒惹人笑话而已。 前世的、这一世的,纷杂的记忆一一捋平;体内的黄螭之力也渐渐被吸收转化为茯芍自己的力量。 看不见天色,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吸收了近半的黄螭之力时,密室的大门挪开,走来了沈枋庭的身影。 他朝她走来,提唇而笑,那笑有些苍白,茯芍在他身上嗅到了血气和一抹熟悉的气息—— 陌奚! 陌奚找到了沈枋庭! 茯芍按耐住激动,伸吐着蛇信,极力从那丝寡淡的气味里分辩陌奚的信息。 乍看见女子吐出蛇信,沈枋庭脚步一顿,眉间微不可察地皱起,旋即又忍耐着展平。 踏入结界,他将带来的食物放在了茯芍身边,自己也跟着坐下,与床上的茯芍齐平。 茯芍扫了眼托盘上的食物,一瓷盅百合鲜虾粥,一叠荠菜肉沫春饼,两块芙蓉糕,还有一壶花茶。 这是符合人类贵女口味的食物。这个食量,在茯芍眼中还不够塞牙缝。 就是这么丁点可怜的食物,上一世在琮泷门,为了修真辟谷,她都没能尝过。 沈枋庭是天下修士的楷模,他绝对自律,严格执行着辟谷。以前茯芍馋得受不了时,无论怎样撒娇,沈枋庭都不会松口,如今她一个字没说,他竟主动端来了食物。 看来,他的确是在有意讨好她,想让她息怒。 “抱歉芍儿,这几天都没能来看你,外面有些事需要处理。”他先是同她道歉。 茯芍立刻追问:“是陌奚来找我了?” 沈枋庭仿若听不懂似的兀自道,“别担心,这一次我把你藏得很好。不会有人发现的。” “这是哪里?” 茯芍顺势往下问,沈枋庭却不答了。他将碗筷摆到她面前,温和地开口,“我知道你委屈。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多少也得吃一点。” 这话没错,茯芍完全认同。 “太素太淡了。”见他不上套,茯芍不悦地用尾巴把托盘推开,“我要吃新鲜的鹿胎,喝加了蜂蜜的桃汁!” 她怀孕了,她肚子里有宝宝,不能委屈了口腹。 “鹿…”沈枋庭一时哑然,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继而看向茯芍的蛇尾,上一世沈枋庭鲜少见到茯芍的尾巴,只有一次茯芍提前蜕皮,和两次床笫之欢时见过。 很多时候,他几乎忘了茯芍是妖。而今对着这条粗硕诡谲的蛇尾,他才有了茯芍是蛇的切实感。 这感觉让沈枋庭有些不伦不类的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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