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朱门,蒙灰落漆。 才至夏中,门前竟已残叶零落,也无人清扫。 ——这是臧禁知的府邸大门前。 温禾柒领了一队人,齐整排列在当口。 “唉。” 温禾柒不忍长叹出一口气。 温禾柒虽与臧禁知不甚熟悉,可也实在是尊重着的。 ——他自然是不愿担这样的差事。 可上头有令,他也有的是缘由安慰自己说没法子。 温禾柒走上前,用力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约莫是一刻钟的时分,臧禁知才打开大门。 都城境内的高级将领,多修行术法。因着受物种习性影响,多少会有些怪异的生活习惯。 温禾柒也一直有所听闻,说臧禁知一直独居。 ——可真要见到这院中的孤寂,也还是有所震惊。 立在门口的臧禁知,只着一件窄小的短上袍,露出腹间狰狞的创伤。 她一早便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了,而今更是日复一日的瘦削憔悴下去。 温禾柒望向她腹间,沟壑般凸起的骨骼,一时怔愣出神。 还是禁知先开了口,问道: “温禾柒,是你,怎么了?” 温禾柒是才反应过来,解释道: “臧大人,还请您同我们走一趟吧。” 臧禁知面色平静,仿佛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她走出门去,任凭两个士兵钳制住自己。 从头至末,她只说出一句: “力气还是太小了些,回军中后,得着重练一练两臂。” 那个士兵显然不想管她,骂道: “还不快些。” 臧禁知自己还不甚清楚,便已在皇帝那儿被编排了不少罪名。 “罪人臧禁知,戕害命妇,贪污银饷,勾结外臣,擅自带兵攻打属国,动乱朝局,数罪并罚,无可饶恕,念其为官多年,特赐恩典,流放满井泽,永世不得再进入我朝境内。” 臧禁知颤巍巍俯下身,沉沉一叩首。 “臣……草民臧禁知接旨。” 这一磕,是她一直效忠的君王。 这一磕,更是从前的恩情,往日的荣光。 臧禁知参军多年,一直跟在江端鹤身边,也曾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她终于不过一介贱民。 臧禁知接过旨意,浑身乏力地倚在牢笼边。 ——从前征战时候,仿佛还不曾这样疲乏过。 念及此,禁知轻轻阖上眼。 从小便预备着为国捐躯,如若是不能,根骨也得是留存在这片土地上。 ——到底是覆灭了。 忆往昔,禁知却总觉着,没什么可念的。 于她而言,度过的,便是度过了。 因此她也从来不觉着自己苦过,只着眼于当下。 当下…… 臧禁知思忖着方才宣旨太监说的那一席话。 戕害命妇? 这旁的罪名,她倒是知道,不过是为江端鹤犯下的罪过担了虚名罢了。 唯有这一样,听着最算不得什么。 若她真的只犯下此罪,想必也是实在不必流放的。 臧禁知自然知道绝不可能是自己做的。 那是谁,命妇,又是谁?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臧禁知伸出手,紧紧攥住身边的铁栏。 她只觉着难以屏息,更又喘不过气。 如果真是尹却倾,那她眼下岂不是,凶多吉少。 “尹却倾,你还好么?” 她只是担忧着尹却倾的安危。 难不成,还是江端鹤? 又是江端鹤。 禁知携着心中的思忖,腹部创伤处,忽然传来灼热的痛感。 她耐不住,背部也渐渐弓下去。 腹部的创伤,曾也是她的荣耀。 ——后来却成了,她终生的枷锁与磨折。 臧禁知扯起囚服,露出赤红的伤口。 那创伤处,内里呼之欲出的,似是浓血色的岩浆。 ——这一年中,也正是此,不断地灼烫着她全身的肌肤和骨骼。 臧禁知只得紧咬牙关,不致使自己发出痛苦的嘶吼。 这样的苦楚,一年间循环往复,从无止息。 因此若非必要,她从来不穿太厚的服装。 冬季,也只披了单薄外袍,内里仍是着短衣。 为防他人瞧见,从而知晓她的弱势。 ——禁知便也在腹间着透气的深色软甲,以作遮掩。 昏将过去之前,臧禁知粗喘着气,脑中复又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那时,也是这样一座大牢。 禁知低垂着脸,腹部不住地涌出鲜血。 她就那样,被高高地挂在牢狱中粗砾的墙面上。 ——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那是她第一次质疑江端鹤的行为。 ——自然也会是第一次,遭受他的处罚。 江端鹤远远地望向她,眼神中是冰冷和不容置喙。 禁知抬眼,无声地反抗着江端鹤的暴行。 她说,他不该通过伤害尹却倾的方式,只为获得虚假的片刻温存。 她说,江端鹤会处罚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拆穿了他虚伪的面具。 江端鹤并未答复她的疑问,只是淡淡地告诉她: “你根本没有能力去反抗。” 这是对她此后半生的审判和宣告。 臧禁知的伤口开始如岩溶般灼烧,她是才骤然变了脸色。 “你,原来,早就……”
第33章 落跑新娘 一年的光阴, 春夏秋冬,倒也算是久的。 可要真过起来,便是白驹过隙, 也便仿佛稍纵即逝。 尹却倾也恰似才反应过来, 她做江府夫人,也已然一岁有余了。 此时,却倾正坐于院落中的一张木凳上。 她右手撇在雕花扶手边上,另一手抵在额边, 窄袖的绕花金丝边更显出她而今的端庄。 衣着是可以掩去一些人身上的稚气的,尤其是发上的头饰。 ——一旦繁杂起来, 举措便也庄重起来。 尹却倾浑圆的杏眼偏垂下, 直直望向角隅处。 一切都是那般的光鲜, 可总仿佛,并非是她所念想的那副样子。 昏暗的角落, 仿佛有一个从前的却倾, 总是带着天真的微笑。 她会娇气地嘟起嘴, 向着娘亲念叨着说今天的羊肉汤好香, 春饼也擀得刚刚好。 ——她会像是一只小小的灯笼,在娘亲的身边不断回旋着, 照亮她们二人那一方小小的地界。 可一切都熄灭了。 却倾摁了摁前额, 不由这样想道。 一年是各色的春夏秋冬,亦也可以单纯只是长久的,对家乡的思念。 却倾复又抬眸,远远地, 望见云裳向她走来。 “小丫头, 回来了,我看看, 都带了些什么?” 云裳忙快步上前,冲着却倾笑道: “这些个,是棱角,从田里挖出来的,夫人尝尝?” 却倾瞧了云裳一眼,也忍俊不禁。 “你脸颊上,都沾上泥水了。” 云裳则仍是冲着却倾笑着,瞧着憨态可掬。 却倾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云裳便总是这样,三言两语,便足以使她相信一个人。 就像…… 正如,从前的却倾。 却倾动了动眼珠,笑意收敛了几分。 她从篮筐中,取出一块菱角,学着云裳的样子剥起来。 “夫人,你这样的人,怎么能亲手剥呢。” 云裳忙伸出手,想截下她手中的菱角。 却倾只推开她的手,笑了笑,便道: “生来也不是当夫人的命,哪就这样娇贵了。” 其实尹却倾从来也不怎样注意,换做是旁人,想必一早便猜到她身份。 可云裳这丫头实在是个没心眼的,一直以为也并没听出什么。 “夫人,早上煨了粥,眼下还温着,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 却倾仔细剥着手上的菱角,只淡淡回了一句: “倒是也可,去看看吧,切记要注意仔细着点。” ——自从一岁之前,臧禁知下毒那事过后,却倾便一直仔细着饮食。 其实她若是真以为下毒人已远离都城,又何必还藏有戒备。 ——只是既然防备,那便对所有人都防备。 云裳端来了粥,却倾却也只浅浅啄了一口,便再没动勺。 尹却倾将右手搬上桌面,偏头倚在瘫软的手臂上,闭目凝神。 旁的她都能信,但臧禁知会下毒,她决计是不相信的。 且不说以她素来的个性,想不出下慢毒这样下作又耗时费力的手段。 就是那缘由,也是极难站住脚的。 却倾每念及此处,都不禁兀自懊悔。 ——当初不曾细查,到底是冒失了。 多思烦乱,却倾的头愈发疼起来。 这一年里,她越来越多梦。 那梦中的青蓝色彩,也愈加清晰,有几次甚至产生实形。 可却倾苏醒后,细细回想梦中的名状,却怎么也记不起分毫。 却倾在太阳穴处狠狠摁了两下。 ——头疼得很。 再睁眼时,只觉着太阳穴上为人轻轻地揉捏着。 她无需抬头,便知是自己一直候着的人。 ——至于云裳,想必早已被遣走了。 “江大人,可回来了,真是辛苦你了吧。” 江端鹤替她轻轻按压着太阳穴,却倾也抬起头,眯眼享受着。 “可是又难受了,这毛病怎么也不见好。” 却倾仍旧懒懒地半眯着眼,莞尔道: “也不怎样碍事,许是过些日子便会好的。” 江端鹤闻言,面色全无舒展,反是略略皱起眉头。 “好啦,不必忙了。”尹却倾牵起江端鹤的手,轻轻揉了揉,又笑道: “你的手还怪柔嫩的,倒不像那些个文盲大老粗似的。” 江端鹤愣神片刻,便将手缓缓抽回,复又将却倾的右手摆好。 “你总是这样,好像我还是个孩子似的。” 却倾疲惫地垂下头,轻轻晃动着身体,面上晕开几分幸福的笑意。 江端鹤一时沉默。 ——于江端鹤这个千年老妖怪而言,却倾的确是个不足成年的稚气幼童。 “怎么了?” 却倾高扬起头,凝神望向他的脸。 “无妨,不过是忽然想起一事。” 江端鹤扯开却倾桌边的木椅,端坐其上。 “是什么?” “是温禾柒,那小子才娶了夫人,今日当差也是藏不住笑脸,真是没个正形。” 江端鹤端过却倾桌上的粥,也尝了一口。 却倾见了他的举动,轻声道: “都凉了,不过你也不怎样喝热的。” 却倾将桌面的粥,又向江端鹤推得更近了些,复又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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