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业冷淡扫过地上的梨子,微微皱眉:“你什么时候改吃素了。” “妖族都说这样吃营养丰富修为进展更快……” 狡彘呢喃着说完,猛地打了个哆嗦,回过神,他连忙捡起地上掉了的梨子并迅速扑到酆业身旁: “主人,我刚刚是不是入了什么妖族幻境,竟然听见对门那个妖皇喊您——” 酆业不想再听第二遍,冷漠过身:“你没听错。” 狡彘:“……?” 狡彘:“?????” 狡彘的震撼无以言表,只能用他瞪大了三圈的环眼,以及快要从大张的嘴巴里流出来的哈喇子体现。 更像只蠢狗了。 酆业坐回桌旁,眉眼间凝着抹厌倦,他摆了摆手:“没事就滚。” “这怎么能没事呢?” 狡彘回过神,几乎是匍匐势地趴到了酆业面前:“这这这幽冥秽土接壤妖域上万年,也不曾听说过,您于妖皇是一师之尊啊??” 酆业撑着额,抑着躁意阖眼:“我何时承认过。” 狡彘呆滞指合着的木门:“可他都管您叫师父了?他可是文是非哎,当年杀得幽冥血流成河,愣是让妖域与幽冥接壤处生出了半条幽冥血河的文是非哎?他会说假的吗?” “你再如此聒噪,”酆业阖着眼,手中尚未收起的长笛一指房内船窗,“我便丢你出去喝风了。” “……” 望着窗外这会莫名躁动的渡天渊雾海,狡彘咽了口口水,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换回来的安静没能持续多久。 “笃笃。”房门叩响。 酆业起眸,笛尾一抬,厚重的木门便自己开了。 门外少女正从旁边回过头,有些迟疑地进来后,她朝酆业指了指房外:“那位妖皇,好像在门外等你?” 酆业垂手。 “砰。”房门关上。 魔懒懒低了眼帘:“不必理会。”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这一次登船好像是专程为你而来。”时琉略有不安地觑着墙壁,几乎能感觉到墙外血海滔天的妖气,“你从前和他仇怨很深吗?” 狡彘不敢说话,但在闭着眼的白衣身后拼命点头又拼命摇头。 时琉不解,微微歪了歪头。 狡彘张大了嘴巴,比量口型: 师——父—— 时琉:“……?” 狡彘还想再来一遍,可惜已经听见魔凉森森的声音响起:“你想死么。” 狡彘差点咬着舌头,连忙呜噜呜噜摇头:“不想!” “?”见地包天蠢狗吓成那样,时琉更不解了:“是我上来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酆业叹了气,撑额的手垂下,他终于睁开眼。 魔望向窗外的雾海,他眼底也仿佛腾起旧时的烟云,隽永深邃,不知想起回溯多么漫长深远的时间长河才能追及的故事。 只是他声线不带分毫怀故之情,依旧冷然而淡漠:“荒古妖族血脉与幽冥的天地气机不合,万年前,妖域碎片因一场界域之战意外入我三界,可即便下到幽冥,其血脉部族也不为三界造化所容,本该天诛地灭。” 时琉初入地境,对修行还是一知半解,听得迷迷糊糊。 狡彘身为凶兽却最懂这其中的大可怖处,表情悚惊:“那他们荒古妖族如何活下来的、竟然还能做了妖域中的霸主部族?” 不等酆业说话,狡彘忽然瞪大了眼,看看墙外隐约汹涌的妖气,又看了看身前漠然平静的魔:“难、难道是主人你——?” “幽冥的天地秩序本就由我设立,救下它们部族,不过一指造化而已。” 酆业不知想起什么,凌眉微皱:“哪想万年不得清净。” 狡彘张大的嘴巴快能塞下一整只梨了:“所以,传闻中酆都——嗯,您与妖皇那无数场生死之战,其实是他想认归师门?” 酆业薄唇一起,冷笑:“生死之战?他也配么。” “我就说哪里奇怪!”狡彘牙都差点咬崩了,“当时听着传闻我就没明白,怎么会有人能挑衅您那么多回还没被敲死,您哪有那好脾气,这怎么可能嘛!打死我都不信!果然有内情!” 酆业:“?” 翠绿长笛上如盈盈水光流转,在那人松散敞开的指骨间转了半圈,被虚握住了。 酆业偏过侧颜睨他:“打死你都不信?” 狡彘:“……” 狡彘义愤填膺的神情立刻收敛,顺毛耷拉爪地摆出严肃神情:“看来,他这趟上凡界也是跟着您来的了。主人,我们是不是下了船就找个法子甩掉他?” “未必。”酆业垂眸,若有所思,“他身上杀意做不得假,应有其他目的。” 话声未落,虎皮短袄的少年蹑手蹑脚蹿过去,风带起白袍衣角。 酆业支了支眼皮,就见那只丢人的蠢狗趴在门旁,隔着自带屏蔽结界效果的琼心木木门,往外嗅了嗅。 然后蠢狗转回来,环眼严肃瞪着:“还在。” “……” 其态甚蠢。 酆业眼角轻跳了下,翠玉长笛徐徐握紧。 就在此时,旁边站着的少女望见他反应,低下头掩住了一点很淡的笑。 酆业那点躁意就散了,停了两息,他懒懒提眸望她:“笑什么。” “没什么,”时琉犹豫了下,“只是觉着,你最近脾气好了很多。” “?” 酆业还没用眼神和他不知天高的小侍女理明白这个问题,狡彘已经溜回来了,且一边过来一边回头,完全没察觉自己刚刚已经鬼门关外溜达了一圈的事情。 “主人,我看他也怪可怜的,要不您就见他一面?”短发少年挠了挠那头黑里透红的凌乱发茬,嘀咕,“这样想起来,三界之战那会妖域正好遇上内乱,估计他平叛以后,到了幽冥才知道您殁了的事情……” 随蠢狗话声,时琉已看得见酆业慢慢冷下来的眉眼,和仿佛覆上眉眼的霜寒。 时琉眼神示意他。 偏狡彘对同为妖族的文是非很是同情,情绪也投入得很,根本没在看他们:“想来他那时候的心境应该相当可怜啊,就跟,就跟人族里那种……” “那种什么。”魔声沉冷。 “噢!”狡彘一拍脑袋,“就类似于那种急切想要获得父亲认同的儿子,学成归来,结果发现他爹死了!” 酆业:“——” 酆业:“?” 时琉不忍心再看了,默默转过身。 随着身后“嗷”声夹着奇怪的“汪”声——惨叫过后,时琉余光里瞥见一只小小的火红云纹的狗子模样的东西笔直地飞出了窗。 这次是真没入窗外渡天渊的雾海里了。 时琉惊目:“它不会有事吗?” 酆业冷冷一拂长笛,“死不了。” 时琉:“…嗯。” 船窗外。 整条裹着奇怪兽纹的行船后,不知何时坠了一根无形绳索似的东西,它飘荡在渡天渊深茫难测的雾海里,伴着一阵惨叫,时远时近。 若有化境修者目力深远,就能穿过雾海,看清绳子末端—— 一只地包天的狗子脖子挂着绳圈,拖着长长的舌头,正半死不活地荡在船尾。 渡天渊内的昼夜极难分辨。 时琉算着时间,见楼内妖族使仆恭恭敬敬来问贵客在哪儿用晚膳时,船窗外的雾海也不过稍有些昏暗。 厅内,酆业从来食不入口,原本随手就要把使仆打发了,手抬了一半才想起什么,他回眸望向内间。 “你想下楼吃么。” 时琉回神,迟疑了下:“可以吗?” “嗯。” 于是少女起身,步履轻快就要跟妖族使仆走,刚进外厅就见桌旁的酆业也站起来了。 时琉一懵:“你需要吃东西吗?” 酆业淡淡道:“不吃,看你吃。” 时琉:“……” 她突然不是那么想下去了。 可惜—— 魔懒洋洋抬手,拂过还在她身上的大氅毛领,轻捏了捏她后颈:“晚了,走。” 时琉只能跟上去。 等被行船上的妖族使仆带到用膳的层内暖阁,时琉就更悔之莫及了。 —— 本就不大的暖阁内,半室的活色生香。 那位不知检点的妖皇竟然连吃饭怀里都抱着个妖娆如蛇的宠姬,场面端的是放浪形骸,风流妖异。 酆业微微冷峻了眉目,侧身问:“回房用膳?” 迎着妖皇那双红得艳丽的挑衅不屑的血眸,时琉几乎到了唇边的那句“好”就生生咬住了,又被少女表情空白地咽回去。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安静答:“你说得对。” “?” “修者修心,”时琉身侧握起玉白的手指,“我怕过一次,不会怕第二次。” “……” 酆业微怔,跟着时琉决然走过的单薄身影,他眼神都被笑意摇晃了。 像夜色里遥远的雪山震荡,于是连天的冰雪崩离塌陷,碎作漫无边际的雪溪,最后汇入眼底深不见底的渊海里。 两人落座后,不知酆业做了什么,时琉只看得见他翠玉长笛在桌侧显现过一瞬,很快便不见了。 不多时后。 可怜的被挂了船尾大半天的狡彘终于灰头土脸哆哆嗦嗦地进了暖阁,短粗眉毛上还结着碎冰。 时琉本在喝粥,一仰头看见狡彘那一头被吹得向后竖起还定了型的发茬,也不由得轻噗了声,别开脸笑。 狡彘哀愁幽怨地走近:“主人……” “还想继续挂着么。”酆业冷淡瞥他。 狡彘不敢再说第二个字了,委委屈屈坐下,然后开启了他山吃海吞的晚膳。 隔着半室,暖阁另一侧。 早便望着这里的血眸冷飕飕地刮过那个一看模样便很蠢的土狗,最后还是兜到了酆业身上—— “你如今还真是心性大变。只看你对这看门狗的态度,我若还像当年那般寻衅,是不是要在你手里死上十遭了?” 酆业眼都未抬:“下船后,你不妨试试。” “……” 时琉怔神抬眸,只是恰在此时,她心口兀地疼了下。 血色从少女尖白的脸上一息便褪得干净,她咬唇低着头按住心口,眼神茫然。她有些不解方才是什么反应,之前从未有过,难道是修行缘故? “怎么了。”身旁那人低侧过身,紧眉看她。 “没事,”时琉迟疑了下,“…噎着了。” 其后,暖阁里都再无人说话。 直等到那位妖皇离开,狡彘也狼吞虎咽完就自觉地迅速从它家主人面前消失了。 酆业全程只饮了一盏茶,拈着薄杯,他寂然垂着眸:“有什么话想说,问吧。” 时琉咽下最后一口:“嗯?” “嗯什么,”酆业长眸薄敛,嘲弄似笑地瞥她,“满脸写着我有话想问,你觉着你藏得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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