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女灰扑扑的脸顿时红了个头顶冒烟。 几息后,她捂着流血的鼻子往后院跑,声音幽怨抓狂—— “圣女!你裙下又不穿亵裤啊啊啊啊啊!!” “你懂什么?这样多舒服。” 取了为离山出走准备了好些时日的芥子戒,雪晚层叠的衣裙从空坠落,挽在臂弯的披帛在身后迤逦长拂,如一朵仙庭盛放的花。 雪白裙摆慢慢垂落,晃过。 —— 同样雪白的大氅,此刻正从渡船的踏板上荡过。 大氅下的隐纹靴子踩上地面。 “凡界啊,”紧随隐纹靴子后,一道火红重纹的衣袍也踏停在侧,凛然妖邪的血眸四下一扫,“我该有几千年不曾踏足了,还真是怀念呢。” 一番赞叹,然而无人应声。 文是非笑着皱了皱眉,扭头往身旁看去。 旁边。 一身雪白衣袍的清隽公子和他一身利落玄黑衣裙的漂亮侍女并肩而立,不过两人都没搭理他,正彼此面对面,一个仰脖一个低头,低声交流,十分严肃。 像是在商议什么要事—— 酆业皱眉:“你一定要穿这件黑色衣裙吗?” 时琉平静:“白色易脏。” 酆业冷漠:“修者可纤尘不染。” 时琉仍平静:“我试过,那样有些费灵力。我灵力修为尚薄,不能这样浪费。” 酆业沉声:“回去换,费我的。” 时琉想了想,安静点头:“听主人的。” 酆业:“……” 酆业漠然转身,看向被冷落得很彻底的血眸妖皇,迁怒得十分自然且冷漠:“那人你还要留用到何时?” 话声间隐有笛声暗作,若在天边,若在耳前。 旁人听着是笛声,文是非血海里徜徉惯了,于他入眼便是杀意凛凛。 他却笑得非常舒心:“还得再等等。” 酆业:“我不想等。” 文是非回头看了看雪白大氅肩侧,露出安静侧脸的少女,他又妖异笑着落回眼神:“师父,就算你急着为人雪恨,难道就不想顺藤摸瓜,将所有牵连该杀之人杀尽?” “……” 酆业垂眸,几息后,他松懒了神色:“也罢。带路吧。” 文是非血眸一闪,他邪凛地笑了声,摇着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折扇,大步向渡天渊停船处的城中走去。 酆业侧眸,示意时琉与狡彘跟上。 时琉步子小他许多,身影匆匆,气息却平稳:“我们要和他一起走吗?” “暂时同路。”酆业说,“等这件事结束,便无瓜葛。” 小侍女安静点头。 酆业走出一段去,微微皱眉:“你不问我是什么事吗?” 时琉偏过脸。少女的瞳眸在凡界的光下透着一种澄净的浅色,幽幽蛊人似的。 可她神色都静:“主人不想我问,我便不问。” 酆业:“…问。” “?”时琉回眸:“?” 酆业忍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侧手不知是恶意还是怨念地捏了捏少女下颌:“我让你问。” “…哦。” 少女眉心微蹙—— 还走着路就被捏起下颌,殊为不便。 尤其这里是凡界,不是做什么奇怪无礼举动都没人看的幽冥,只这几步间,已经好几个路人疑惑或谴责地望向他了。 但…… 说好了听他的。 时琉垂耷着细软的睫毛:“主人是要做什么?” 酆业这才垂了手,稍觉满意:“杀人,灭门。” 时琉微怔:“恶人?” “十恶不赦之人。” “好,”小侍女松了神情,“我陪主人同去。” “……” 魔没说话,也没翘唇角。 但他雪白大氅所过之处,路边的绿草如茵里,浅浅开出了一路细小碎粉的花,明媚地摇曳轻荡着。 狡彘表情复杂地走在前面。 身后话声时有传来。 听得它只觉着,它家主人最近脑子越来越不正常了。 狡彘心里叹气,加快几步,干脆远离身后的主仆,走向最前那身妖冶又张扬的大红袍子—— 同为妖族,他们共同语言应该多些。 还未并肩,狡彘就听见妖皇摇头慨叹:“几千年了啊,想来此地的人们,应当十分怀念我数千年前那一剑血色的风采了。” 狡彘:“?” 狡彘:“……” 忘了。 这个更病得不轻。 跟着从渡天渊行船下来的那人,时琉一行四人穿过半城,最后来到了一家客栈外。 客栈三层,最下面那层顺带经营食肆,这座城本是港口,后又落了渡天渊的接引殿,往来客人汇齐凡界三教九流之辈,热闹非凡。 “闹市中行苟且,既掩人耳目,又藏木于林,”妖皇盛誉,“这些人还挺有经验,也会谋划。” 话虽是赞,但时琉看得清楚,妖皇那双血眸里红雾都更浓了。 狡彘看了看食肆内客人情况,回来酆业身旁:“主人,我们也进去坐坐吧,时……十六该累了。” 在酆业一记眼刀下,狡彘险而又险地想起什么,把称呼改了。 —— 差点忘了,主人说了,妖皇面前不能提起小侍女的本名。 “十六?” 前侧的妖皇抱臂回身,上下打量时琉:“长得这么漂亮的小美人,谁给你取得这么难听的名字?” 时琉安静抬眸:“我很喜欢。” —— 要你管。 大约是听透了这句潜台词,妖皇一怔,随即哈哈笑着,率先进了食肆大门:“好,为这个难听的名字,这顿我请。” 已经上了楼入了房的贼人不见动静,想来是要等什么同伙的,酆业收敛神识,冷淡起眸:“进吧。” “……” 到了食肆内,坐下以后,看着狡彘对着邻桌菜肴一直吸口水的模样,时琉就明白了它为什么突然拉出她的旗号也要进来坐坐的原因了。 酆业上了凡界以后似乎就有些困懒,这会披着雪白大氅,半阖着眼坐在椅里。尽管那张清峻神颜惹来不少路人注视,但于他无有半点妨碍。 而妖皇一度摸着下巴,打量狡彘许久,微微歪身,靠近酆业:“师父,你这看门狗,确定真是狗,不是猪么?” 狡彘:“??” 看门狗怒转回来,呲了呲他地包天的牙口,喉咙里呜噜起来。 大约是被馋得,眼神都格外凶。 酆业懒得搭理这俩。 他眼睁一隙,抬手,非常习惯成自然地摸了摸身旁少女的头顶。 摸着了。 于是被这食肆或是人间吵闹惹得略起躁意的心情平寂了些,他垂回手:“想吃什么,你点。” “好。”时琉应声。 这边竖耳听着店里跑堂小二报着菜名,邻桌那边,上好了酒菜的客人们的闲聊也飘过来。 “听说了吗?西边天机阁,这两日忽然乱起来了,好像是出什么大事儿了,满阁动荡着呢!” “不会吧,天机阁与世隔绝,除了占卜三界大事后会用金莲讯通传天下外,平常素来低调。尤其这封山十六年,开阁才多久,能出什么事?” “就是,你从哪听说的?” 最先开口那个见两个朋友都不信,急了,一拍桌子:“我家就在那天机阁山下,离着最近的村里,我叔父叔母亲眼见着呢,说山上天天见着仙家弟子来回跑,漫山遍野也不知道翻什么。” “仙家弟子跑动,你家里人怎么瞧得见?” “别家是不好看见,但天机阁那从上到下,一水儿白衣仙气儿的,人一多,漫山遍野扑扑啦啦就跟那野鸽子似的,想不瞧见也难啊!” “——” 时琉点完菜,就听见最后一句,下意识往同桌另一位白衣飘飘的“野鸽子”身上望。 好在酆业还阖着眼,似乎不甚在意。 时琉目光没等收回,就听阵风从身侧掠过,停在邻桌:“这位兄台高见啊,我也觉着,天机阁那群人穿得跟鸽子似的!” 是个雌雄莫辨的好听声音。 轻轻浅浅的,山泉一般悦人耳心。 可惜悦耳没换来好脸色,邻桌男子皱着眉:“去去去,哪来的小道士,爷最烦你们这些骗钱的,不算卦,听见没?” “?” 时琉好奇回眸。 停在她侧前方,邻桌边上的,确实是个小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 戴着道士帽,两绺儿小胡子,面皮白白净净的,手里还撑着只幡—— 大字三个:神算子。 小字一行藏在角落:天机阁落选弟子,十卦九不准。 时琉眼底隐生笑意。 邻桌显然也瞧见了,最先开口那个都气笑了:“天机阁落选弟子?哈,好大的口气啊,天机阁知道你这样扯虎皮做大旗吗?” 小道士捋胡子,一副神在在模样:“天机阁阁主宽宏大量,想来是不会计较这种小事情的。” 他跟着一抬单眼眼皮:“这位兄台,你我有缘,你真不算一卦吗?” “去!赶紧走,别逼爷动手啊!” “好吧。” 小道士看着也没太在意,转过身,刚要撑着幡迈第二步。 “咦?” 小道士停下,转向时琉一桌。 他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停在时琉身上,惊异浮现。 “这位小仙子,我见你头顶异象,好像有紫——” 话声未竟。 雪衣大氅前,魔兀地睁了漆黑的眸。 杀意骤起。
第32章 玄门问心(七) ◎那幽冥是如何出现的?◎ 霜寒般的肃杀之气,瞬息横扫。 若是此刻直面酆业的人换作其他化境以下的修者,大约已经被那一瞬如借天地之力灌顶的煞气凝住,连骨血吐息都一并冻僵了。 然而起势突然,未尽全力,再加上小道士包在道士帽里的不知什么东西在那电光火石的瞬息忽地一亮又一灭—— 最后小道士的惊呼只额外停滞了一息。 “这位小仙子,我见你头顶异象,好像有紫……气东来之像啊!” 话声止处,堂内倏寂。 所有在食肆内的食客,有一个算一个,举杯的,斟酒的,夹菜的,咬饼的……全都在那一息的杀气波及里惨白了脸。 数不清多少声碗筷碟勺跌落,甚至还有个胆子小的,不知在那瞬见了什么,吓得整个人都从板凳上翻了下去,裤子下面已然湿了一大滩。 想也是尸骸成山,血流成河,白骨支离。 兴许还与哪个白骨骷髅空眼眶来了个近距离接触。 好在那杀意来得快,散得更快,小道士话声歇时,堂内冷杀之意已然一荡而空,不复半点存余。 总算不至于叫这好好的食肆变成屠宰场一样恶臭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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