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看看么。”酆业回身,忽然问。 时琉:“小道士她也去了吗?” “嗯,”酆业从大氅下抬手,冷白如修竹玉骨的手伸到她面前,“那个小道士叫雪晚,是天机阁的圣女。” 时琉刚下意识把手搭上去,就轻抖了下。也不知道是被他的手凉得,还是被这个消息惊得。 她愕然抬眸,望着酆业。 酆业握住少女柔软又暖和的手,带她走向堂外。 时琉回过神,有些紧张:“我记得你在船上说,文是非来凡界,就是要杀天机阁圣女的?” “他跟着她一起去了。”带着小侍女走在夜色中,魔一直冷淡霜寒的眉眼里,此时多了一抹笑意。 从上了凡界,魔的心情就很差很差,尤其是在食肆的后厨,顺带听完文是非那边搜魂出来的结果后,他心情就更差了。 差到想杀人,最好是很多人。 但很神奇。 就小石榴醒来的这片刻,他心情就好了许多,好像还能更好一点。 也没叫他失望。 握在掌心里的少女的手指都颤了下,夜色里她巴巴望他:“那雪晚会不会出事?” “可能会死吧。”魔语气很随意,眼神很恶意。 “!” 这句反应更大。 小石榴直接反手握住他的了。 “文是非只听你的,你能不能救救她?”石榴着急得把酆业拉停下。 镇上整条街都是暗的。 那人眉眼也藏在昏黑如墨的夜色里,只剩下声音低低的蛊人的好听。 “能,”魔慢条斯理问,“但我为什么要救她?” “……” 夜色里,少女慢慢低下头。 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魔微皱了眉,低睨着她。 他发现自己最近多了个毛病,闲来无事就喜欢逗逗小石榴,最好看她有各种各样的很细微但不同的表情和反应。 每多挖掘一丝,他心情都会好很多。 可每次她皱眉或者难过,他的愉悦就会变得很短暂,紧跟着就是数倍的躁意卷土而来。这对他很陌生,可越来越频繁。 比如现在。 酆业转开视线,准备松口饶了她。 便是此刻。 夜色里响起少女终于艰涩憋出来的声音。 “求…求你了。主人。” “——” “?” “!”
第36章 玄门问心(十一) ◎“屠魔”◎ 时琉说完,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忽然恍惚了下。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这一下究竟有多长,只来得及觉察到天地间原本淡得难以感知的灵气被骤然吸聚,在身周汹涌成涡—— 然后她就像被一个巨大的浪头拍上。 识海里蓦地空白。 再睁开眼,时琉已经站在一座连绵青山的山脚下了。 少女神色犹茫然着,但本能循某个气机剧烈波动的方向,朝前上方仰脸—— 漫天火光,艳红压得过霞色,快要灼穿这片漆黑的夜。 厮杀声近了无数倍。 “天边”一下变成了“眼前”。 时琉却顾不得探究酆业是如何做到的了,她着急地转向身旁,正对上那人低敛下来的,情绪冷淡但又藏不住异色地望着她的眸子—— “小道士现在就在山上吗?” “……” 酆业回神,眼神里的汹涌敛下了,“她死不了。” 时琉愣了下:“你刚刚还说妖皇追着她过来了,她可能会死掉。” “这里是天衍宗,”酆业恢复淡漠,“他们确是一起来的,但两人目的相同。天衍宗死绝之前,你不必担心那个圣女的安危。” “所以,文是非其实不会杀掉小道士?” “嗯。” 时琉听完,着实松了口气。 她扭头对着山顶那片火光和厮杀,以及一直蔓延到天上的剧烈可怕的灵气攻伐,不由神色又肃然起来。 “天衍宗做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吗?” “他们,祭炼了一个阵法。” 酆业似乎有些懒得开口提及,语气也松散倦怠。话间,他领着时琉沿山前的路走了一段,直到看见个坐落在山脚下的废弃已久的茶水铺。 时琉听话地跟着他走向茶铺:“祭炼阵法?那为什么小道士和妖皇要来找他们的麻烦?” “……” 废弃茶铺里,在他们进来之前,就已经有几个路过的行脚商之类的人了。 酆业素不喜与人亲近,站在茶铺下,正迟疑的工夫,里面有个看着年过半百的男子朝两人招了招手。 “那俩娃娃,赶紧进来!这处有个天衍宗的阵法,能拦落石,可比外边安全多了。” 酆业听得更皱眉。 但一两息后,他还是领着时琉进去了。 旧茶铺里歇脚躲灾的几人正愁眉交谈。 “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山上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用担心,天衍宗的仙师们肯定有法子。”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还好仙师们心善,特意在山下四周留了这么些阵法,还能容我们避身。” “是啊……” 时琉听得有些心思难定,眉心也跟着蹙起来。 她觉着小道士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和是不是天机阁的圣女没有关系。可是天衍宗的修者们,听起来也是好人。 但是好人和好人为什么会打起来。 时琉想不明白,就本能地去看酆业。 旧茶铺里只剩下一条空着的长凳,落满了灰尘,酆业刚拿灵力擦拭净了,就感觉到身旁黏上来的巴巴的眼神。 他没再去看她,无奈一叹。 “行了,我说给你听。”雪白大氅在长凳一侧坐下,很顺手就把小侍女一块带着在另一侧坐下了。 酆业眼眸,冷冷淡淡地望了一眼火光染红山林的地方。 “他们确实只是祭炼了一个阵法,但那个阵法,他们不该碰,”火光灼红了漆黑的眸子,却灼不穿里面如永夜的沉冷,“那个阵法需要生祭、血祭十万只开了灵智的生灵——所以叫万灵大阵。” “——!” 时琉一惊,面色苍白地转头望向酆业:“十万生灵?” 他们的声音未作隔绝。 低低议着的旧茶铺里,倏然间变得安静,安静得近死寂。连本该难以分辨的远在山顶的哀嚎和杀戮声都一下被拉近—— 每个人仿佛被扔进那片血流成海里,同类哀嚎着在脚边痛苦死去。 “不!这绝不可能!”那几人里有个地境的散修,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铁青,额头血管暴起,“哪来的小子,敢在天衍宗山下妖言惑众!” 其余人也纷纷回过神。 “天衍宗的仙师们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就是!这样大的数目,如果真有这事,我们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我想起来,我当牢头的堂哥之前是说过,这几年牢里总有些死囚突然就消失了,还传是闹鬼来着……” “五子你胡说什么?真叫妖言骗昏头了不成!” “……” 旧茶铺另一头吵得脸红脖子粗。 酆业却如未闻。 眼神没落去半分,神容也不见一丝波澜。 他本就生得极好看,人间难见,那身白得一丝尘土都不能沾染的大氅就更裹着从头到脚的神秘清冷,几若谪仙。 于是那些人恼怒也不敢真来招惹他,一边互相语气笃定、声音高昂地说着夸赞天衍宗的话,一边藏着不安往山头看。 他们不信酆业,时琉却是信的。 望着山头那汹汹难消的灵力攻伐,像要撕碎了天似的术法痕迹,时琉忍不住担心,就轻声问:“打这么久了,小道士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酆业不知何时拿出了那把翠玉长笛,在冷白修长的掌中懒洋洋转着。 时琉:“天衍宗毕竟是两大仙门之一,宗门势力应该很强,小道士他们只有两个人,贸然去问……” “谁说,只有他们两个?” “嗯?”时琉惊讶回眸。 酆业下颌一抬,一点讥诮而冷淡的笑意拂亮了他眼底霜雪—— “玄门,早便到了。” —— 一个时辰前。 天衍宗,洗剑堂。 “秋白师侄!”一个粗犷带笑的声音绕过屏风,直入洗剑堂中,迎面便是喜笑颜开的慈和亲近的神情,“我还当是弟子通报有误,没想到,竟然真是你亲自来了!” “晚辈奉长老之命前来贵宗拜访,风宗主折煞晚辈了。” 堂中,着玄门月白长袍的晏秋白回身,握着折扇,朝声音来处折腰行礼。 紧跟在他身后,一个神情严肃的方脸弟子跟着作礼。 “嗳诶,你这玄门天骄、第一公子的名号,天底下还有几个没听说过的?难道还是我一人夸赞的不成?” 天衍宗宗主——风从龙朗声大笑,到堂中正位坐下。 坐正后,他似乎才看见晏秋白仍未起身,面上笑容一捧:“师侄快坐,都说了,不必多礼!” 晏秋白起身,神色温和从容:“谢过风宗主。但晚辈有师命在身,难能久留,还请风宗主勿怪。” “…哦?” 风从龙满面笑容一停顿,眨眼就恢复得爽朗如常,“晏掌门也是,一点都不心疼你这个天骄儿子,有事差普通弟子来一趟也就是了,怎么还让你专程过来?” 说着,风从龙像是无意拿神识从旁边那个低头站着的方脸弟子身上扫过。 确定只是个天境修者,风从龙眼角细微的褶皱也松弛下来。 晏秋白淡淡一笑,温声如旧:“事关天衍宗清誉,晚辈忝代玄门行走天下,自当亲察亲问。” “……” 风从龙面上笑容散了:“师侄这话,是什么意思?” “玄门收到密信,信中称,贵宗宗内,有人在祭炼万灵大阵。故而师门派我前来询问。” “一派胡言!!” 轰的一声,风从龙身旁的一整张玉石桌椅便在他一道掌风下化为齑粉,而他起身,似乎怒不可遏,“哪来的小人,竟敢如此栽赃我天衍宗,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狂暴的灵气汹涌在整个大堂内,吹得人衣角猎猎。 跟在晏秋白身侧,袁回脸色青白,额角微绽青筋才艰难保持一步未退。 晏秋白神色间不见波澜,他只温温和和地上前了半步,似是无意,却恰使得袁回被拦在了身后。 袁回压力顿解。 晏秋白没什么情绪地扫了眼那一地齑粉:“风宗主既不知情,也不必如此动怒。” “秋白师侄,你这话说得我可就不爱听了!”风从龙虎目眯起,声音发冷,“什么叫我不知情,看来你们玄门是定了我天衍宗有罪,专程上门来问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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