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 晏秋白平静对视,“若真如此,上天衍宗拜访的,当不是秋白这一介小辈了。” “——?” 风从龙神色顿寒,眼神不善地盯着晏秋白。 正在堂中气氛剑拔弩张之时,忽听得堂后一声震响。 袁回吓了一跳,惊慌地险些拔出剑来,晏秋白也不由侧目查视,眉峰微皱。 风从龙兀地转身,向着堂后恼怒出声:“什么动静!?” “不好了宗主,”一个弟子快步进来,“两位长老给弟子们授课,一言不合,竟动了手。” “荒唐!是不是还嫌我天衍宗让人嚼舌根的地方不够多啊!?” 风从龙重重哼了声气,转回头:“秋白师侄,你且稍等片刻吧。我去料理一下宗门内务。” 晏秋白无声折腰作礼:“风宗主请便。” “……” 风从龙一甩袍袖,转身走了。 直等到对方身影消失在神识范围里,再跟,也被天衍宗的禁制格挡回来。 晏秋白回过身,手里折扇轻开几根扇骨。 无形罩子落于身周。 袁回始终皱着眉,这会终于敢出声了:“师兄,这风宗主的反应,看起来倒是真生气的样子,兴许他确不知情?或者,那边的消息有误?” “他若不知,反应未免太快了些。”晏秋白垂眸说。 “啊?他什么时候的反应快了?”袁回茫然回忆着。 “两处,一是初闻万灵大阵,二是那声震响之后。”晏秋白抬眼,又望向那摊被震成齑粉的玉石桌椅。 袁回顺着看过去,琢磨了几息,表情逐渐悚然:“难道,真如师兄你所料的最坏的那种情况,这天衍宗上下都……” 晏秋白一叹:“父亲说过,风从龙上位这些年为求第一仙门之位,排除异己,天衍宗宗内早便是他的一言堂。” 袁回深吸口气,神色凝重:“那就真如师兄所猜,他这是要稳住我们,然后让人暂时压下大阵、抹去痕迹了。” “嗯。碎玉为讯,那震动和弟子来的时机过于巧妙。” 袁回忧虑地看了眼山下方向:“幸好师兄做了准备,就是不知道宗内长老几时能赶来?会不会来不及?仲师姐能跟上吗?不会反被他们的人发现了吧?” “不必担心。” 晏秋白眸眼含笑,安抚紧张得话都多了的袁回:“在神识追踪方面,鸣夏师妹当是无人能及。” 袁回松了口气,连忙点头。 一炷香后。 托词“处理宗门内务”的风从龙还未回来,洗剑堂外,夜空里却忽然炸起一声曳着长尾的焰火鸣唳。 神经紧张的袁回几乎是一息就从椅子里弹起来:“师兄!是玄门焰信!仲师姐他们真找到万灵大阵了!” 晏秋白秋意浅淡的眸里终于还是凉了下来。 他轻叹声,握扇起身:“走吧。” 两人身影疾掠,眨眼便到了堂外。 越过檐角腾张的狻猊向上望去,墨色的夜空里,焰火绚烂。 夜色更深,随一颗分不清焰火还是流星落下—— 火光在一个时辰后的天衍宗山巅烧得正旺,映红了半边夜。 旧茶铺里,此刻只剩酆业和时琉,以及之前厉声驳斥酆业的那个地境修者。 听闻玄门长老弟子也已亲至,几个还在咬牙的普通人终于再扛不住,早就慌里慌张地转头往山下跑了。 毕竟仙门摇身一变,成了活祭十万生灵的魔地,那昔日善良的仙师们所留下的阵法,谁知道是不是什么万灵大阵的分阵眼,他们自然也不敢再待下去。 烧了半夜的火光终于烧得将竟。 夜色里肃杀冰冷的血腥气也随着厮杀声的低落,慢慢淡去。 时琉望见最后一记惊天的灵力成剑,如从仙界贯下,一剑重逾千万钧—— 连天地间的声音都仿佛被抹杀。 识海里只感受到轰然的重响,如震如荡,如渊如海。 然后一切彻底平息。 时琉惊望着那里,下意识喃喃:“这是谁。” “扑通。” 那个地境散修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惨白,满脸的绝望和不可置信:“玄门一剑…定天下……那位都来了,竟然是……真的……是真的……怎么会……” 于是两人之外,最后一个天衍宗的拥趸者也从旧茶铺下跑了出去。 痛苦的嘶声和质问在夜色里越来越远。 时琉有些难过地望着那人,直到影子消失在林间。 少女收回视线,低下头去,半晌才轻声问:“万灵大阵,是做什么的呢。” “……” 死寂。 还有难言的窒息感。 时琉本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了,也不准备再问——她还记着他说的,很多事情于他不能问,不能提,不能抚慰,也不能忘记。 直到夜色里,那人清冷声线晦上低如渊又沉如岳的哑意。 “你便当它是……屠魔罢。” 那一声像幽深的叹,最后却又生拧作薄凉难消的讥诮笑意,“偌大仙门所求,无非是斩断天梯,永绝幽冥。” —— “……风从龙!你糊涂啊!!” 仅余的残败火星零落在废墟般的天衍宗里,天机阁阁主雪希音的白胡子都发黑,却是老泪纵横: “十万生灵,那是十万生灵!你屠的什么魔?!你与魔何异,啊?!!” “自然!不!同!”风从龙一身残袍破衣,浑身伤痕却挣扎着跪起,连死死咬着字音的牙齿缝里都溢出鲜红的血,“万灵大阵,血祭的全都是妖!” “他们生来为妖未作恶事又何其无辜?更何况他们还都只是些放进人族里尚未成年的孩子啊!” “我说了它们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杀!” “你——你疯了!疯了!天衍宗上万年的仙门传承已然生生断送在你手里,你竟还不知悔改??!” —— 旧茶铺寂静着。 少女仰看天上渐渐散去的云后,依稀月影:“你好像,很不喜欢仙门弟子。” “是。” “为什么。” 魔垂抚着冰冷的翠玉长笛无声笑了,眉眼霜杀。 “当一群人自诩天下大义,他们中便会有人走偏。因为眼里只看得到大义,所以,任何牺牲都可以变得理所当然。” —— “我是为了人族!为了凡界!为了天下苍生!你们这些无能短见只会心软的愚者、又怎么能懂我天衍宗的抱负和期盼!?” 风从龙浑身是血,却摇晃着站了起来,血从他衣角淌下,滴滴答答,于地上尸横遍野的血相融汇。 那张被流下的血痕割裂的面庞,狰狞如恶鬼: “只要断了幽冥天梯!就是永绝后患!那些妖魔再也不要妄想踏足我人族圣土半步!!我才该是万世千秋之功!!” 四野阒然。 只剩那疯癫了似的笑声,震荡着每一个还站着的仙门弟子的心。 众人面色复杂。 直到稀疏的弟子间,一声噗嗤的笑突兀地跳了出来。 无边妖力忽卷起狂风——风从龙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生生扼住喉咙。 “谁?!!” 玄门带头长老如临大敌,警然转身。 藏在几个震惊让开的玄门弟子间,一道身影笑着走了出来。 起初只是浅笑,然后欢笑,大笑,最后捧腹若癫的大笑——而每一声笑声提起,九霄之上便有咆哮的怒雷划亮天际。 每落一道雷,就劈去那人身上一分月白,显露一分真红。 直等到带着惊撼穹野的雷声,那“人”停在满地尸骸的场中,已然是一身血色长袍,金色冠冕御顶。 他单手轻易又凶狠地握住风从龙的脖子,像提待宰的鸡鸭一般将他薅了起来。 最后一道惊雷下,那双血色眸子妖异冰冷。 “妖皇!!”不知天衍宗哪个角落,炸开一声惊呼。 狂笑的妖皇终于停歇,他邪气凛凛地笑着,将风从龙的脖子握得咔咔作响:“万世千秋之功?就你?” 他一扫四野,声忽高升如雷,“还是就你们这些苟且偷生忘恩负义的渣滓废物?!” “咯……咯咯……” 风从龙双眼也血红,只是却是真染了血。 他濒死也仇恨地瞪着文是非。 玄门带头长老回神,冷目握剑:“文是非,几千年前你来凡界闹事的账还未清,即便是万灵大阵与你妖族有关,你也——” “闭嘴!!” 一声几乎要撕开天穹的惊雷在话音里落下。 玄门长老面色顿变,几欲拔剑。 然而文是非却看都没看他,仍是恶狠狠带着嗜血的笑,盯着手里气息将绝的风从龙:“你是不是很不甘心啊?说实话,我也很不甘心——我就该按下这件事,就该让你们的万灵大阵启动,就该让你们人族败类睁开眼看看!!” “你真当幽冥秽气凭空而生?你真当幽冥秽土是你两界负累?你以为斩断天梯、获救的是你们?哈哈哈哈可笑!可笑一群蠢货一样的东西也能靠一个人的庇佑就不知廉耻忘恩负义地活上万年!!” “我偏要撕碎你的美梦——我告诉你,那是你们的孽障!是你们仙凡两界自诞生起苍生欲念妄悖积下的罪业!!你今日大阵若能启动,幽冥脱困,两界秽气再无去处,不日后,便该是上万年前那场就不应拦下的末世——” “——滔天魔瘴万年前就该吞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 “到那时候,我就笑看你们人族末日、众生垂死!看尔等再去哪里找一位无上仙帝、心甘情愿为三界舍身,自污神魂仙骨也要生镇幽冥??!!” 四野惊雷。 声撼九霄之上,天门震震欲裂。 —— 夜色寂静,下山的路上虫声轻鸣。 “因为眼里只看得到大义,所以任何牺牲都可以变得理所当然……这样确实不对。”时琉轻声说着,边走边回眸看身侧的人。 “你好像很了解他们。” 那人长笛停在掌心,过了一两息:“因为我也曾是那样的人。” “嗯?”时琉好奇,“那你牺牲了谁?” 山里的夜忽起了风。 魔低下眸,像是随意勾起个玩笑。 “……我自己。”
第37章 玄门问心(十二) ◎功绩太大,也是错么?◎ 天衍宗灭了。 一夜之间。 与玄门并为两大仙门的庞然大物,上万年还和天机阁同根同脉同属天门,而后分为两派,用了几千年时间传承崛起,历经人间无数朝代更替,辉煌盛景仅在玄门之下——可偌大仙门,浩浩之威,覆灭却只用了一夜。 树倒猢狲散。 天衍宗内,不够资格知晓和参与万灵大阵生祭的内外门弟子纷纷逃散,山下村镇的居民也唯恐被波及,青壮者避祸外流,天下一时乱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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