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琉停在石门前,纠结了会儿,还是慢吞吞把身后的剑拿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走到一半,看见它的时候,就觉着它很亲近。”时琉回忆,“我只是摸了它一下,然后它就一直追着我跑,直到我把它握在手中,它才消停了。” 晏秋白正怔然地望着那柄剑。 准确地说,那是一柄断剑。 光华如水,神彩内敛,可惜却断去了一截剑尖。 时琉见晏秋白不说话,有些不安地握紧了剑柄:“师兄,我知道它可能不会很合掌门师父的意思,但是它到了我手中以后,我就也有些舍不得它了……” 晏秋白回过神,笑着扶了扶额:“师妹别误会。我没有嫌它的意思,掌门也不会有——若是有,那当算大不敬了。” “啊?” 时琉茫然抬头,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断剑。 大不敬,就它吗? 晏秋白轻叹:“这柄剑,便是当年追随小师叔祖,获得‘玄门一剑定天下’美誉的那柄长剑,名为‘相思’。” “——!” 时琉一震,忽觉得手里重若千钧,差点将断剑扔了。 断剑大约也察觉了,发出不满的嗡鸣。 时琉只好赶忙把它握紧:“那它怎么会断了呢?” “无人知晓,小师叔祖也从未提过。只是从剑断之后,它便成无主之剑,入了剑冢。” 时琉迟疑:“那它还能认主么。” “自然。” 晏秋白一顿,眼神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小师叔祖曾说过,此剑一断,再非‘相思’。” “嗯?那它现在叫什么?” “‘断相思’。” “——”
第50章 玄门问心(二十五) ◎【二更】天境论剑&魔的醋意◎ 时琉使神剑“断相思”认主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玄门。 过了几日,掌门晏归一从山外归来,也第一时间便听峰内执事提起了这件事。意外之下,他传了剑讯,将晏秋白召来议事殿问话。 “断相思,当真重新认主了?”晏归一说来都有些难以置信。 “是。”晏秋白作礼后直身,“此剑与小师妹十分契合,前几日小师妹入祭剑阵,剑灵认主之后,甚至反哺了一部分断相思在剑峰地脉剑孕数千年的灵气,如今小师妹已入天境。” “天境修为常见,以她在云梯界展现的天赋,不算意外。她踏入修行终究有些晚了,这等天赋也算是为她尽快补缺。只是……” 晏归一沉思模样,似乎有什么不解。 晏秋白只望去一眼:“父亲当是奇怪,为何当年您力扛剑冢威势,单独带时璃师妹入剑冢,时璃师妹都未能获得断相思认主,而今小师妹一人入内,却轻易取之?” “时璃是天生剑骨,若得断相思认主,本该是我玄门剑镇山河的不二之选,”晏归一浓眉深锁,“那年她都未能得断相思,因此不蒙小师叔祖收徒,成为我多年憾事……封十六又是如何做到的?” 晏秋白默然垂眸,指腹侧轻慢地摩挲过手中的折扇扇钉。 晏归一望去。 那柄折扇扇钉是块看起来极小的分不出材质的白玉,圆润温滑,晏秋白每每有所思虑,但又有所顾忌,便会有这个动作。 晏归一再了解他不过,索性直问:“秋白,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晏秋白回神,握扇作礼。 “并非发现,只是猜测,”晏秋白言罢直身,“那日小师妹晋入天境、稳定境界后,我便亲自入藏书阁,为她选取了御剑术在内的数十本剑谱。但道门大比尚有细节需商榷,我只来得及让峰内执事将剑谱送与她,而那名执事忘记告诉小师妹,只需在其中先选一本剑谱修习……” 晏归一沉思听着,却闻殿内忽没了声音。 他不解抬头,就对上堂下晏秋白沉而不语的目光。 晏归一自非凡人,他只将晏秋白前后的话语反应一串,便得出个足够惊骇玄门的猜测:“她能将那数十本剑谱同时学了?这怎么可能?” “三日后,我再见到小师妹时,亦是不信的。”晏秋白轻叹,“之后我便让她做了演剑,已确认过——她所习剑法,尽皆小成。” “……” 晏归一听完,神色怔忪,半晌未言,像是已然被震撼得失了神了。 晏秋白当日虽是逐步接受这个事实,但心里的震撼也未比晏归一小到哪去。 剑法修习,可分为四个阶段:入门,小成,大成,巅峰。 其中剑法小成算第二阶,听着不过尔尔,但做来绝非易事——其后的大成和巅峰都需要数万次乃至数十万次的剑法施展方能达到,可谓前两境讲悟性,后两境靠时间。 三日时间,将一本剑法修至小成,都已经算得上剑道天才。 数十本……实在是闻所未闻。 晏秋白见晏归一仍在出神,便轻展折扇,等晏归一目光醒回,他才问道:“当年时璃师妹是由父亲亲自指点,天生剑骨,对剑术契合该是极高,不知小师妹的剑法修成速度,与时璃师妹相比如何?” “时璃,天生剑骨,”晏归一幽幽叹了口气,“当年最短用时,也是六个时辰将一本剑法小成。却已是让长老堂都为之震撼的速度了。” 晏秋白温和应声:“这件事若传出峰去,必惹得宗内乃至凡界震荡。为了避免祸及小师妹,我已经安排将此事藏下,暂时不表不发。” “好,是该如此。”晏归一略作沉思,起眸问,“对于封十六,你如何看?” 晏秋白轻收折扇:“既是小师妹,自是小师妹。” 晏归一一愣,随即失笑:“你听得懂,何必与为父打这些机锋?” 晏秋白轻偏过头:“父亲,我本意也是如此。无论十六是因何有此进境与剑法领悟,甚至无论她是否有,她都是小师妹,我对她的看法不会因为这些而发生任何变化。” “我若只是她师父,你若只是她师兄,自然如此,”晏归一难得正色,“可我也是玄门掌门,你亦是未来掌门不二人选——那抛却师兄身份,你当对她有更清晰更直观的认知。” 晏秋白无声。 殿中一时寂静。 晏归一深知自己这独子脾性,外人看他温和恭谨,端方君子,万事应是礼节为先。但晏归一最知晓,若是与他心里那些秩序原则相违背,那在晏秋白身上,绝无为礼义折原则的可能。 此刻亦然。 无奈之下,晏归一只得让步:“我并无要调查她来龙去脉的意思,只是,她有如此表现实属异常,即便为了她个人安危,我们也该有所了解。” 晏秋白垂着的眼尾轻提起来。 那双秋湖似的眼眸静静与晏归一对视了片刻,然后晏秋白低回视线,折扇在他掌中,白玉扇钉摩挲过指腹。 “剑心。” “嗯?”晏归一坐直身,“剑心?” “我随小师叔祖修习的几年里,曾听他提过一句。” 晏秋白淡声:“剑心通明,可当万剑。” 晏归一向后靠上椅背,半晌大笑:“好啊!好!剑心,天生剑骨,再加你这能御十七柄名剑的未来掌门——我玄门中兴之势,大足矣!” “你回去吧,为父得好好与长老们商讨一番才行!” “是,掌门。” 晏秋白行礼过后,转身离开。 直到他出了议事殿,尚能听见晏归一的笑声回荡在殿内。 而后殿门关合。 殿内笑声一止,晏归一眼眸深沉,轻摩挲着袖下的指腹,他望着殿外的方向,神色晦明难辨。 几息过后。 大殿的廊柱旁,从殿后走出来一道人影,藏在阴翳中。 晏归一像是无所察觉,一眼不眨地望着殿门方向,却徐缓开口:“剑心?剑心通明?这样便能三日习得数十本剑谱了?那若是给她三月,她是不是要看破我玄门藏书阁所有剑谱功法了?” “能或不能,等三个月后,道门大比,自然便知道了。” 阴翳中的人说道。 稍一停,那人轻摇了摇头:“她能不能并不重要。她不是蔺清河,不会为了玄门气数,宁可熬到天人五衰也绝不飞升。” 晏归一皱眉,扭头:“你竟觉着,她是必然能够飞升的?剑心通明当真有如此厉害?” “剑心通明厉害不厉害,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旁人的劫境玉里见过她,那时候她已在仙界。” 阴翳里的人轻叹,“何况,她又岂止是剑心呢?” “——?” 同一时刻。 宗主峰,弟子殿。 今日的竹屋后安安静静,没有仙鹤或者大白鹅的吵嚷,时琉在竹林间练剑都练得格外专心。 一套剑法练完,时琉收剑,带着额头微微沁起的薄汗,少女面颊飞粉,眼珠乌亮但少有表情,她转向一旁—— 空地上,竹林掩映下,正躺着只藤椅。 藤椅上坐着个人。 那人穿了一身极为素朴的麻衣,像是峰内杂扫执事的打扮,然而麻衣之外,面若冠玉,风华清俊,年纪约在青年与中年之间——比青年人多一两分沧桑深邃,又比中年人多几分清正淡雅。 时琉背手,将断剑负抵肩后,她快步走到藤椅前:“林叔,我这套剑法算是小成了吗?” 被叫作林执事的男子笑了笑,示意她面前盛着半盏清茶的茶盏:“算。” “太好了!” 时琉坐下,将茶盏里的茶水饮尽,然后还未放下茶杯,她便忍不住就方才那套剑法里的灵气运行滞涩之处和不解的地方,向对面藤椅上的人请教起来。 —— 这人名叫林三水,是几日前,时琉在祭剑阵获得断相思认主后,晋入天境,开始在竹林内练剑时,偶然遇到的宗主峰峰内执事。 当时她对那本断水剑法有几处不解,对方偶然路过,随意指点了两句,便叫时琉茅塞顿开。 随后,时琉又随对方请教了数本剑谱修习,更是感觉到对方在剑修一道的造诣非凡。 自那日起,时琉便每日都到这林后空地练剑,蒙林三水指点,她的剑法修习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绝不为过。 “对了,林叔,”时琉问完今日剑谱难解的最后一处,捧着茶杯时想起什么,“早上师兄又来问过我的剑法进境了,还是不能与他说是您教的么?” 林三水正轻晃着茶盏,闻言,温润的眉眼轻抬:“不是不能,只是不必。” 时琉不解:“以您的剑法造诣,能在几日内就为我通解近百本剑谱,应当奉为门内长老,只做执事太委屈您了。” “通解百本剑谱,是你之功,而非我助你的。换了旁人来,纵使我将毕生所学尽授于他,这几日也未必够他小成三本。” “这是为何?” “因为你握剑时,心之通明专注,三界无出之于右,这是求不得的。”林三水望着茶盏里晃荡的水纹,轻叹,“修剑者,先修剑心。旁人就如这茶盏浅水,轻易便生波澜,便连化境也难抵。其中佼佼者,纵使进修数千年,心境做得到如古井深水,无风不波,可只需一片落叶,便要叫它层叠泛澜——这如何能与你相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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