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琉是独自出来的。 她没敢离开,就停在茶馆门内,远远站着,听楼里热闹人声络绎。 听着听着,她就把头低下去了。 这趟能出来是很好的,如果不是总听见有人跟她说,家主独女时璃,家主独女时璃…… 那就更好了。 “你在想什么。” 头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落下来,罩住时琉全身,她蓦地一栗,醒回神来。 停了几息,站在门后阴翳里的少女仰脸,绽开个灿烂的笑:“没想什么,晒太阳呢。” “……” 从未见时琉这般笑靥,酆业怔了下。 一两息后,他淡淡转开视线:“刚刚还像只被人扔弃在路旁的小土狗,这会儿跟我倒是装上了。” 时琉被噎得不轻,“不是……就是想起以前,不太好的事情了。” “什么事。” 时琉努力想了想,像是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嗯,就,我是个孤儿的事。” “?” 酆业冷冷淡淡一眼睨压下来:“你当我傻?” “嗯?” “晌午在客栈,你还提过家里长辈说你不能修炼,这会你又是孤儿了?” 时琉:“……” 时琉着实赧红了脸儿。 她极少说谎,自然也不熟练。 这会时琉只庆幸,还好之前在鬼狱里封邺懒得问她名字,不然以他神思敏锐的程度,一定很轻易就能猜出她就是时家的人了。 “不想说就不必说。再敢骗我,自己回鬼狱去吧。” 封邺冷嗤了声,一侧身,踏出茶馆,向远处走了。 时琉回神一吓,见是真把人惹恼了,小姑娘轻“哎哟”了声,头疼地连忙追了出去: “封邺…方琼师兄,你等等我。” “……” 两人身后。 茶楼的台子上,说书先生已经漱口上了台,醒木轻轻一拍。 [书接上回。] [说到时家的天之骄女时璃,就得提起十六年前,时家主母诞下独女时璃,天生异象,紫辰坠落,天机阁为其占卜一卦——自此天机阁封山闭阁、十六年未出!] …… 时琉腿短,好不容易才追上了酆业。 小姑娘气吁吁的,本能拽住了酆业袍袖,生怕他再跑掉:“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酆业回眸,冷淡垂睨她。 时琉低下头,为难地揪着他袖子:“只是,我家里人从不承认我的存在,小时候他们就一直关着我,现在他们也只当我早死掉了。我和孤儿…没什么区别。” “?” 酆业皱眉,“为何关你?” …… 茶楼内,醒木又是重重一拍。 [占卜紫辰异象后,老阁主吐血身亡,天机阁自此封山,只留下惊世一卦——] [浩劫将至。欲灭魔头、救世人,其惟紫辰。] [紫辰坠入,时家当夜只诞下一女,正是时璃!这救世紫辰,舍她其谁?] …… “可能因为我不能修炼吧,”时琉轻声,“给他们丢人了。” 酆业冷嗤:“你若是废体,那这凡界就全是猪狗废物了。” “…嗯?” 时琉怔过之后,惊喜愕然地仰脸:“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修炼吗?” 酆业冷淡敛目,未置可否,长笛一转就向前走去。 时琉连忙追上去:“你真的能让我修炼吗?这个的交换条件是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的。” 酆业都气笑了,他漠然又恶意地回眸扫过她胸口:“修行一途艰险重重,你就一点都不怕被我坑骗得死无全尸么?” …… [而今,天机阁解封开阁,第一卦就直指当年——] [魔头出世,三界将覆!] [这灭魔头、救世人的重担,全数落在那紫辰仙子一人之身啊!] 说书人话声未落,刚要抬醒木。 台下时家子弟中,忽然有个问了一句:“那魔头在哪儿?又要我们时璃师妹如何去灭?” 说书人一顿,却未有不悦。 他轻捻雪白长须,淡淡笑了笑—— “魔头与紫辰,兴许已经相逢了呢。至于如何灭?自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 时琉怔望酆业许久。 是啊。她为什么一点不怕他。 今天乌云总蔽日,恰这会儿,天边金轮躲过一段长云,些许薄淡金光拓下,从侧面洒落青年一身。 也模糊了他神容面目。 想起鬼狱里第一眼见的血色白衣的少年,少女明眸善睐,望着他忽地笑了起来。 “我也不知为什么,但从第一眼见,我就很想亲近你。”
第7章 丰州鬼蜮(七) ◎夜里也除妖吗?◎ 日光刺目,酆业刚抬手臂拦了下,就听见女孩仰起脸对他说的话。 停顿过后,他似笑似讽地垂眸: “想亲近……我?” “嗯。” 对上和少年一般无二的嘲弄笑容,时琉也并不在意。她诚然仰眸望着他,任他比剔骨尖刃都冰冷薄凉的眼神打量。 直到酆业眼底那点嘲弄淡去。 ——她说的竟然是真的。 至少,她自己是这样相信的。 可越是真,酆业越只觉得可笑,想着想着,就也真笑起来了。 翠绿欲滴的长笛在掌心一转,被青年单手攥住,酆业转身,踏入人群。 身后女孩轻细的脚步和呼吸一道跟上来:“封邺,你笑什么?” “从未听过,当然觉着好笑。” “为什么没听过,没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 时琉没听到酆业的回答,正想再跟两步,忽然见前面的人停下了。 “天门之下,于我,只有两种人。”酆业没动。 时琉好奇望他背影:“哪两种?” “……” 那人回身,望着她,低俯下来。 黑琉璃石似的眸子光泼不进,像深渊鬼蜮张开了无边巨口。 时琉下意识停住,只觉得再上前半步就会跌落其中。 酆业鬼魅一笑,眼神却全然冷漠:“——畏我者,和想杀我者。” 时琉怔望着他。 ……她不信。 不信会有人这样活着。 可少年说得那样决然,字字如血肉之骨上刀劈斧刻,铸起他眼底山似的戾意。 时琉慢慢蹙起眉心,然后又松开。 女孩踮起脚,在少年垂落回眸子去前,她凑到他眼皮底下,三根细白手指并立在乌黑澄澈的眼瞳旁—— “封邺。” “?” 酆业已从情绪里退离大半,此时懒得抬眼:“你又犯什么蠢。” “我在向你发誓啊,”时琉轻声说着,三根手指抬了抬,“天门之下,至少有我做第三种人——既不畏你,也想你活着。” “……” 酆业一息稍滞就回了神。 他冷淡嗤声,转身没入人群:“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没关系。” 望着青年背影,时琉轻声说,“反正我只信眼见嘛。” 毕竟三界时至今日依然是人尽皆知,时家家主和主母只生了一个独女,名为时璃。 传闻从不可信,时琉早知。 大半天的乌云蔽日,终于唤来了傍晚的一阵急雨。 幽冥的雨也与凡界大不相同。 凡界是清澈的,透明的,幽冥的雨却是浅淡的血色,如它夜里血色长空泣下的泪。 凡界修者对它都讳莫如深,不惜损耗法力,能避则避。 时琉不太一样。 她被抓来幽冥时,进鬼狱前也没见着下一场雨,因此第一次见的时琉只觉着新奇,她就赖在客栈楼外,蹲在檐下,伸手接着浅红的雨。 按出来前的“交换约定”,酆业应看护她五日周全。 但抱着长笛倚在外墙的青年没什么极好的耐性,忍了半晌,他终于漠然垂下眼:“…你玩够没有。” 时琉假装没听到:“幽冥的雨为什么和凡界不一样呢?” 青年瞥开眸子,“乾坤造化不同。” “造化?”女孩抱着膝盖好奇仰头,“乾坤造化是谁决定的?” “五帝开天,定仙凡两界造化。” “幽冥呢?” “酆都。” “咦,那酆都帝岂不是比五帝加起来都厉害?” “……” 青年墨眸里终于掀起点波澜。 长笛垂下,他忽然转头,向着东南方天边的远山密林眺了一眼,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连笛尾那片翠绿叶子都好像有所感应,轻轻翘了下叶尖。 时琉顺着望去东南天边,只能见着好像有细密的紫色雷电偶尔划过空里,再多就看不清了。 雨声更大了,血色遮蔽一切。 时琉看得眼睛酸涩,只好转回来,改作专注地仰着靠在她身后墙根的人。 直到青年懒懒垂了眼,踏入雨中。 “我心情不太好。” “?”时琉犹豫,“所以?” “去杀个人。” “……” 时琉震撼地眨了眨眼。 雨里,青年身影飘忽一动,又回到时琉面前。 他原本就高她许多,此时女孩又抱膝蹲着,哪怕是蹲在檐下的台阶上,照样被他整个身影笼罩住了。 酆业抬手,一只浅白玉佩被他托在掌心。 “这是什么。”时琉好奇问。 “里面封了一道法术,可以助你神魂归位。发动时只需抵在眉心,三息时间,不可被打断,否则你会被时空乱流绞碎、神魂俱灭。” “……” 这人以好平静的语气说了好可怕的话。 时琉想着,还是接过,乖乖点头:“那你呢。” “只有你需要用这种强制神魂归位的法术。”依旧是熟悉的白衣少年式薄嘲。 时琉没恼,却迟疑了:“你给我是因为,你五天内未必能回来吗?” 酆业没有回答的意思,转身就要离开。 没能够—— 他侧眸,瞥见自己被蹲着的时琉伸手紧紧攥住的袍袖。 酆业:“?” 时琉迟疑了好久。 她想说“你要杀的人是不是很厉害”“这一去是不是很危险”“能不能别去了”“你要小心”。 可最后一句都没说出来。 女孩抿了抿唇,细白掌心托起玉佩:“这样,容易丢。” 酆业垂眸,淡淡睨着她,他眼神从来墨黑却通透,就好像能刺破人心,探听到所有人藏在最心底深处的秘密。 于是他那样看了她两息,忽地笑了。 像嘲弄或不屑。 “你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少年低声说着,冰凉指节从她掌心的玉佩上一拂而过——玉佩自动飞起,中间穿上一根浅色接近透明的丝线,然后飞到时琉颈前。 像一只无形的手轻撩拨开女孩的长发,替她戴上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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