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恣意一生,有何可怕?”魇魔笑罢,横心阖眼,“你杀了我吧。” “……” 蔺清河终究也红了眼眶。 抚过她长发的手垂下,一道清冷的剑华缓缓淌下。 握着那柄冷剑的手犹然颤着。 星台之上,死寂如霜。 “…也是。” 红衣的魇魔睁开眼,含着泪笑得花枝乱颤,“你若下得去手,我如何活得到今天?” 蔺清河抬眸望她。 一缕白发夹在黑发间,拂过他耳鬓。他只望着她。 不知是在那双眼底看到了多温柔的自己,魇魔忽然便生了无尽的怒意,她狰狞若疯癫:“蔺清河!你忘了你师父、你师兄弟,都是死在谁手里了吗?!你下手啊!!” 蔺清河阖了阖眼,颤栗却笑:“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阿泱。” “——你若不杀我。” 魇魔生生止住怒意,她抬手一指,指向她身后玄门弟子:“我便要杀他们了。” 蔺清河眼皮一跳,声颤欲栗:“阿泱!” 魇魔视若未闻,转身,她眼角渗红,衣衫如血,抬手便要朝玄门弟子所在的地方施引梦之术—— “噗呲。” 冰冷的剑尖,沾着鲜红的血,从她心口里探了出来。 魇魔低了低头。 望着那截剑尖,她停了两息,忽笑了。 血红的身影倒下去。 她落进了一人怀里。 头顶那个早已不复记忆里年少的男子眼角沁泪,颤栗着手扶在她心口。 “你早这样……多好?”魇魔轻声,她瞳孔渐渐散虚,仰着他和他头顶的青色天际,“我早便厌了这人间,只是想再,再见你一面……可你不肯见我……见过就够了……他们要碎我神魂,断我轮回……你不要拦……我也不想再回来了……” 一线金色的天光,破开云层,在天际隐现。 起初是一个人,然后两个,三个—— 最后星台上无数人仰头,震撼惊声:“天门出现了!飞仙天门——有人要成仙了!?是谁?!” 一道金光云梯从天际落下,直垂星台之上。 它落在红衣女子与青色长袍的剑修身旁。 “是蔺清河!” “他要飞仙了?他不是天人五衰了吗?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破开天门了??” “不!这是斩心魔!他的无情道心魔就是那个女人!” “恭、恭贺玄门小师叔祖破境飞仙!” “恭贺蔺仙人!” “……” 什么天人五衰大限将至都已成了笑谈。 天门已开,飞升在即。 仙人之力,加上一剑定天下的蔺清河,随手便能叫他们化作尘埃—— 那些聚首的仙门合盟早已大惊失色,不知哪一个带头在先,众人纷纷躬身,恭敬小心,生怕惹来仙人一怒。 而便是此刻。 一道天下无匹的凌厉剑气遁入苍穹。 和那日道门大比时琉的第二剑一样,只是比那时强大了无数倍,可怕了无数倍,更甚至带着飞仙的仙界接引之气,只一丝一毫都叫众人颤栗难抑。 一柄撼天长剑,自九霄显形。 剑柄,剑格,剑身,剑尖。 从上而下。 仿佛能将他们脚下的星台乃至青山一并杀灭的剑气,直直凌驾于所有人头顶。 原本只是恭敬躬身的仙门合盟里,许些腿脚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去。然后一个连一线,跪成了片。 “蔺仙人息怒啊!!” “我等只是受奸人挑拨,这才以为玄门私藏祸孽!” “飞仙大道在前,请蔺仙人三思而行啊?!” “……” 无尽聒噪。 这世间本就如此聒噪。 可阿泱已经睡了,他们还这般吵闹。 抱着已经阖目的女子,蔺清河慢慢起身。他回过头,漠然地望了一眼那金色的通天云梯。 还有望着云梯的,那些贪婪而觊觎的眼睛。 他从来都知道,苍生如此。 只是阿泱以为他不知。 “阿泱,下一世,”他仰天轻叹,像对着那缕已经飘入空中的神魂笑,“莫要杀人了。好不好。” “……” 长风掠空。 世上死一般寂静。 世上再无阿泱。也再无人能应他的话了。 “……今日,问天一剑。” 天地间有清声起。 蔺清河仰天,阖目—— “自戕神魂,断我轮回。” “她之罪孽,归我一身。” 声落。 问天剑轰然坠下。
第59章 玄门问心(三十四) ◎【二更】你才是紫辰仙子。◎ “林叔……” 时琉怔然而栗栗地站在屋门前。 断相思在她身侧悲鸣,剑气吞吐,逼得屋内的金光禁制烁烁明辉。 问天剑落,一去无回。 她知道酆业说的对。 她救不了蔺清河。这世上没人能救得了他。 因为想他死的是他自己。 但是为什么。 时琉握紧断相思,回过身,她泪眼婆娑地睖着坐回椅里的从始至终未曾有过分毫动容的魔:“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我变得强大,我就可以保护我身边的人……不会再看着他们在我眼前死去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救不了他们?” “这就是蔺清河的命。” 酆业冷漠抬眸,像对时琉的泪无动于衷:“我带你留在这里看,便是要告诉你——若选择和他相近的路,你终究只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 时琉阖上眼,声音也颤栗,“在今天开始之前,你就已经知道结果了,是么。” “世上永无新事,因为苍生如此。”酆业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门外那些前倨后恭令人发笑的人有错么?他们只是要十恶不赦的魇魔魂飞魄散而已。你怎知他们之中没有至亲至爱之人死在魇魔手里,他们的爱就比蔺清河的要廉价和不值得同情了?” 时琉睁眼,有些茫然地看他。 酆业笑意忽冷,蓦地起身。 长笛在他掌间嗡鸣,而他一动,便已掠至时琉身前。 “是,他们就是不值得任何同情——你若同情他们,终究是蔺清河那样的下场。”酆业嘲弄低身,“你知道蔺清河为什么注定要死么?” “……”时琉眼神轻颤,“别说了。” “因为他心软——对至亲至爱心软便也罢了,对他看透的苍生凉薄依旧心软!不为大恶者,只消他们有半分苦难痛处,他便怜悯——可除了他和你这样的愚者,世上哪还有几人至善至纯?” “够了——” “他若不死,不衬得其他人俱是恶物?他之光华,映得多少人心丑恶?你又怎知玄门宗内,就没有人想他去死了?” “够了!!” 时琉窒声,红透的眼尾近恨地睖着酆业,字字皆颤:“他已经死了。你还想如何。” “我怕他的死不够。” 魔一瞬便消解了方才的怒与冷,仿佛戏场散去,听得无趣的一个无关看客。 他淡漠至极地望着她—— “不够你清醒,看这个世上到底如何。” 时琉不能置信地看着酆业:“他是我的师长、是我入门以来最亲近的父兄般的长辈,我视他如亲——他不是戏台上的布袋纸偶,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我知你是魔,但你当真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么?” “…人性。” 魔低头笑了。 像是极可笑的,他笑了许久方停,停下便又上前一步,他抬手,指腹轻轻去擦少女眼角将坠的泪。 那动作极尽温柔。 而声音极尽冷漠—— “他死我不痛,你哭我亦不痛……你说得对,我是早便没有人性了。” 魔指腹轻慢摩挲过少女颊侧,滑下,勾起她下颌,让她迎上他眼底松散而全无温度的笑:“蔺清河之死,于我,与戏台上布袋纸偶并无分别。你听懂了么?” “!” 气极的恼恨涌上,时琉偏脸躲开,狠狠咬在他狎近勾她下颌的指节上。 酆业未动。 魔冷漠垂着眼,连眉峰都未抬分毫,就好像被少女咬得见血的指骨并非他的。 “……” 时琉咬上去,那冷冽血气一冲,她便醒神后悔了。 —— 明明早便知道面前是魔,但她为何就一次又一次,总对他抱有能走近能理解的幻想? 时琉终于还是黯然地松开了口。 她退开前,一滴泪滑过她脸颊下颌,落到他指骨上。 不知是沉还是凉,沉凉得魔指节轻颤了下。 看她难过落泪他仍不觉着痛,只是莫名地空,空荡得让他躁戾。 魔垂下眼,扫过冷白指节上微微渗着血的牙印,他眼神隐忍而按捺,最后只挑了下眉:“我容你三日给他哭丧。三日之后,别再叫我见你这副模样。” “——” 话声落时,人影在房间内散去。 一并散尽的,还有屋内的禁制金光。 长殿外嘈杂而吵闹。 似有术法破空的声动,或许是打起来了。 可时琉忽然便累了,累得不想再去看一眼,她握着同样悲鸣渐消的断相思,靠在墙根前,又慢慢支撑不住地滑坐到地上。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的厮斗声渐渐停了。 某一时刻,时琉阖着的眼睫轻颤了颤,睁开,她在昏昧的屋内看见一道人影。 待看清对方,时琉心情有些复杂,面上却显不出任何情绪。 她只涩然张了张口:“鸣夏…师姐。” “……” 仲鸣夏没有说话,便以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她。 时琉想起,在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仲鸣夏站在弟子殿她的屋舍门外,望着她也是一副奇异的眼神。 那时她便觉着古怪,只以为是一种错觉。 而今已知面前人是南蝉仙帝的分身,便也知道一切都有了答案。 时琉以剑支地,起身。 许是南蝉仙帝会让她联想到另一位,所以此刻她并不想看见对方,便行了剑礼,转身就要离去—— “你见蔺清河这般收场,觉他可怜吗?” 时琉身影骤止,蓦地抬头: “你能说话?” 南蝉仙帝默然望她。 时琉反应过来,觉自己有些可笑。 ——本就是仙界五帝之一,分身下凡,又怎么会真是什么天哑。 “我视小师叔祖如亲如长,今日之事不想再提,”少女冷淡垂了眸,“师姐若无旁事,我告退了。” 仲鸣夏低声:“若我与你说,终有一日,他也注定为所爱而死呢?” “——” 时琉身影骤止。 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僵了几息,时琉回身:“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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