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可能?” “他不会爱上任何人。”时琉眸子黯淡,“他也不会允许自己那样。” “可命中注定的劫数呢?”南蝉仙帝上前,“紫辰仙子呢?” 时琉皱眉:“你不要挑拨,时璃根本不认识酆业,酆业明知她是他的劫数,更不可能爱上她。” “谁告诉你,紫辰仙子就是时璃了?” “紫辰归属时家天下皆知,你——” 兀地。 时琉僵停了话声。 …“神物自晦”… …“九窍琉璃心”… …“紫辰灭魔”… …“杀了他”… 无数个画面无数段声音从她脑海里汹涌掠过,如惊涛骇浪,冲撞着她的全部思绪。 直等到风平浪静,一个巨大而可怕的真相从水面下浮出。 它蛰伏已久。 她早该知道却从未或是不敢去想—— “你才是紫辰仙子,救世之人。” 仲鸣夏平静近淡漠地将这句话说出。 最后一步,她走到时琉面前,一字一句清晰可闻:“你是他必死之劫,他会爱上你,然后在仙界界门之下,为你所杀。” “不,不可能!” 时琉醒神,脸色苍白蓦地退后一步,“我不会杀他!” 南蝉无动于衷,亦逼近一步:“晏秋白说,你从玄门宝库中拿到了一把匕首。铁锈剥落,当时翡翠模样,对么?” 时琉眼瞳轻颤:“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便是劫境玉里你杀他所用之匕,也只有那种翡翠,能够彻底杀灭他,”南蝉握住时琉手腕,拉起,“那是他最后一缕神魂,你一刀刺下,他再无生机。” “……不可能!” 前所未有的巨大惊慌将时琉笼罩,她脸色苍白,眼圈却红得彻底,就像溺于深海之人苦苦寻求一根稻草。 她挣扎彷徨索望,终于觅得一线—— “不,他不爱我,”时琉忽想起那夜后山所闻所感,昔日心头之刃此时被她死死握在掌中,如最后一线希冀。 她颤声但决然抬眸,“他不爱我,我亲手所试,我能确定。” “……” 仲鸣夏笑了,淡而锋利,又透着一点悲凉。 她提握起时琉的手腕,到两人视线中间—— 那颗翠玉石榴垂在少女如凝霜雪的皓腕上。 晶莹剔透,美得脱尘。 南蝉望着那颗石榴,眼神疼彻:“他连这个都送与你了,还做成这个模样……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时琉心里莫名一颤:“和他的玉笛一样,是一种特殊材质,他说过。” “特殊?确实特殊,”南蝉笑了,苍凉而狠厉,“中天帝化生时,便举世皆知——神脉、仙骨、混沌之血,你可知他仙骨名号,叫翡翠仙骨吗?” “!” 时琉瞳孔骤缩,惊滞望向眼前的翠玉石榴。 “万年前那场三界之战,他们趁他从界门战场重伤归来,西帝北帝联手幽冥鬼帝阎罗,对他痛下杀手,奈何不敌,最后将其困于凡界,招来一场天下仙门共剿幽冥至恶的盛会——” 南蝉寒声:“这仙人骨,仙门世家世代传承,你猜,他们万年前是从谁身上生生剔下来的?” “不……” 翠玉石榴被死死攥握进手心,时琉只听着便已觉疼得五脏如焚。她窒声难言,只能死死握着那块石榴形状的仙人骨,抵在被汹涌情绪快要撕碎开的心口。 半晌死寂。 南蝉垂眸,望着墙根前蜷下的泪如雨落的少女。 “他自然不觉爱你。” 南蝉擦身过去。 “——他早已被活剥了心。” 【卷三·尾记】 恶者为强,无耻者得利,循规蹈矩者默默无名。 若苍生多如此,当如何? ——《卷三:玄门问心》,完。
第60章 紫辰动世(一) ◎她若心软,护不住归人。◎ “世人未曾给你的公理,我想给你。” “哪怕此身长尽。” ——时琉 时琉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场景似曾相识。 那是一片血色蔓延到天际的旷野,目之所及,无数白骨与血肉纷碎支离,尸骨堆成的洪流犹如渊海,森然覆盖着整个大地。 苍穹泣泪,无尽血色长天在下一场金色的雨。 雨里,将死的神祇屈膝。 千万把利剑将他的身躯贯穿于地。 一个轻灵的、熟悉的声音在她的梦里喃喃着响起,时琉记得,那是小琉璃妖的声音。只是再也没有梦里稚纯与天真,她安静,安静如哀莫大于心死。 “他神陨那日。” “天下起了一场金色血雨。” “他护佑过的苍生人人捧碗,去求那一滴长生血露。” “他们说他是三界至恶的幽冥之主,早应当死。他们说一滴混沌之血便是百年寿数,长寿无疾可期。他们说反正他已经死去,何苦执念真相公理。他们说杀一人而救千万人,为何不许?” “我在中天帝宫守望万年不染尘埃的无上神祇,死在了肮脏的人间淤泥里,死在了他自污神魂与清名也要相护的众生手里。” “剥心剔骨,血肉淋漓。” “我翻遍那战场,竟未敛得他半块骸骨。” “我恨——我自然恨!纵使有人被蒙蔽,金色血雨长漫苍穹那日为何没有一人站出来质疑!稚童问这是谁的血,他的母亲为何要捂住他的嘴!?杀一人而救千万人、他救过护过的又可止千千万万人?!” “……” “我恨我弱小可欺,恨我无能为力。” “我护着他最后一缕神魂,跳进了他镇压下无数域外天魔的幽冥天涧里。” “我宁受万魔噬体,我要他还身于世。” “琉璃石心化妖,自戕转世,便作助人一日成仙的九窍琉璃心——可他们从来不知,琉璃石心妖一旦自戕身死,混沌自会抹去一切与我相关的神魂记忆!” “我系我魂念于他,待他从幽冥天涧醒来之日,九窍琉璃心便降生于世。” “无论千年万年,我为归来的神祇长献此心。” …… …… 大雾终散。 时琉独自从寂静的长殿里醒来。 梦里流过的泪早已干了。 她坐在墙角,安静望着昏昧的屋顶。断相思在她手旁震颤嗡鸣,她轻抚上去,然后想起酆业每一次轻抚那把翠玉长笛。 难怪…… 难怪。 他说,“三界负我,人尽当诛。” 她只以为是魔的妄语。 今时今日才知,该是字字血泪,字字如诛。 万年前那些仙门围剿至恶时或许多数人不知,他身死时或许他们也曾犹疑,仙人骨化作仙宝流传于世或许仙门列祖都讳莫如深不愿提起—— 可纵使万般或许。 三界终究负尽了他,才叫幽冥之主酆都恶名流传至今。 “……” 时琉垂眼,以剑支地,起身。 她踏出长殿,迈下石阶,她看见星台不复,问天一剑平了整座峰头,蔺师心慈,纵使峰平,问天剑下也未添一道冤魂。 可仙门不慈,于是峰平之上,伏尸满地,流血漂橹。 玄门之外还有更多的围斗,峰内的执事与弟子们正满面哀戚地搬运尸首。 时琉提着断相思,漠然与他们擦肩而过。 晏秋白未死,时璃未死,这便够了。 —— 她的剑太短,护不住苍生。 她若心软,护不住归人。 七月初九,玄门大劫。 护佑玄门数千年的蔺清河走了,是飞仙或是羽化早已没人关心,凡界万千中流末流仙门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玄门的护门柱石一夜倾塌,天门之下再无第一人。 那便举门可杀。 十人不够便二十人,二十人不够便三十人……纵使你玄门弟子再天赋英才,再以一敌十,终究抵不过万千仙门人海。 当年能灭神,今日便能灭玄门。 数千年来独断专行,一门霸道千门俯首,不问天下而诛天衍宗…… 桩桩件件,玄门之罪历历可数。 好在玄门数千年的底蕴所在,即便一开始因为蔺清河的仙逝而人心大乱、因为万万未曾料得的仙门群起围攻而怫然自乱,但玄门大阵易守难攻,千里青山峰峰如剑也并非天下可以小觑之处。 两日两夜的激战之后,终于杀退了众仙门合盟。 代价是自数千年前蔺小师叔祖一剑定天下之后,玄门加起来也从未有过的各峰长老与弟子们的重伤乃至折损数目,更甚折损了一位太上长老,方才护得大战以玄门之胜收尾。 翌日。 长老堂行会,四座阒然,落针可闻。 大殿之中,从掌门晏归一到长老堂众人,个个面冷如霜。 因为在座所有人都知道,比起弟子折损,玄门那天下第一仙门之名已然摇摇欲坠,这才是最可怕的。 那块金字牌匾高高在上时,人人供奉,顶礼膜拜。 可若来日它跌入尘埃,声名俱下,曾经违心膜拜的,谁人不会来踩上一脚、呸上一声呢? 玄门式微,却独拥数千年修行者无数传承至宝——这才是玄门大患。 “诸位长老,如何看今日之后事?”晏归一再没了笑面,神色沉沉地坐于主位。 蔺清河大限将至是他最早便知道的事情,也是因此,他那般急切地要将晏秋白和时璃,甚至是后来的时琉培养起来,叫他们声名盛极天下,以掩盖两代青黄难接之巨弊。 然而终究是晚了。 玄门若败落于他手,那纵使九死,他也无颜去见玄门的列位祖师。 “若想复我玄门之盛世,必得再推一位小师叔祖出来。”邱明生竟是第一个开口的,这位老好人两日血战,护阵在前,此时眉目间从前的委顿犹疑早已不见,“至少,是未来的小师叔祖。” 晏归一与堂内其他长老相近,点头之后,便是苦笑:“若小师叔祖那样的人物能轻易得到,那也不必拖累他老人家数千年不曾飞仙。” “听闻,咳……” 袁沧浪昨日之战受了不轻的伤,此时说话没了平日的暴怒与中气十足,但神色冷厉更胜从前。 他咳了两声,才复言:“听闻昨夜,宗主峰弟子殿中,秋白一夜直入化境巅峰——可为真?” “是真不假,”在长老们亮起来的眼神里,晏归一轻叹,“但他终究年轻,底子还薄,无法与小师叔祖相提并论。” “玄门大难当前,等不得一位年轻弟子长成,”邱明生低声,“这两日之事只是预警——众仙门合盟想来未曾料及小师叔祖前日便仙逝宾天,暗自筹划已久,却一时匆忙赴战,这才给我们时间来得及准备和布置——再有下次,若仍是合天下仙门之力来讨,那玄门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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