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光看他今日言行,心知他已不打算活着回去,稳稳答道:“死便死了。谁杀你,我杀谁。” 楚钧华忽然仰天长笑,嘶声叹道:“好!好!这才是我青阳岭风范。”不等说完便运足气力,将金玉玲珑朝她掷出,破空之声甚是尖利。 垂光探手去接,无恸当即放开楚钧华,一掌朝她拍去。众人离得远些,又有几人身躯遮挡,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秦丹早已被师兄师姐牵扯了全副精力,这时不假思索便迎着无恸的手掌冲了上去。 她大睁的双眼中只有无恸击向垂光的手,一时间什么都不怕,只管挡在师姐身前。就在那手掌击上头顶之际,秦丹耳畔忽然有人叫道:“丹儿!”随即被一股大力拉住。她身不由己跟着朝一旁跌倒,重重砸在一个人身上。 垂光乍闻这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握着金玉玲珑猛然回头,只见齐之涯虎口震裂,怀里搂着秦丹滚在一旁;无恸向后软倒,双眼流血直直瞪着金玉玲珑,就此气绝。 事发突然,忘忧门弟子先是一惊,随即大叫,全部围了上来。 楚钧华虽受了内伤,毕竟死里逃生,眼见秦丹在齐之涯手上,当即叫道:“别碰我师妹!” 众人早都上前,妙生便将秦丹扶起,齐之涯一双美目死死钉在她身上,眼中流露出不舍的温存。 忘忧门弟子当中跳起无惧,向齐之涯道:“夫人何故如此?你知道无恸师兄练功的罩门,竟成心打死了他!回去如何向掌门交代?” 其余弟子眼见门内生变,不禁面白如纸,也纷纷出言询问。 旁观众人不解道:“任夫人要保青阳派弟子,竟把自家人打死了?这笔账到底算在谁头上?” 齐之涯仍痴痴望着秦丹,垂光看着她衣领的金线,忽然脑中闪过一个画面,惊声问道:“那时候在晴雨山庄,窥视我房间的是你?你为什么打扮成男人,又半夜前去?” 无惧闻言更加愤怒,问道:“我等弟子对夫人敬重有加忠心不二,夫人却三番两次顾着外人,究竟为的什么?” 全场的眼睛十有八九都看了过来,齐之涯成为众矢之的,终于避无可避,对垂光说:“因为我认错了人,起初以为你是我的孩子。我要救丹儿,因为她是我女儿。” 这话说毕,除她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岔了。秦丹茫然道:“谁?” 齐之涯缓缓地说:“丹儿有一只布老虎,是我生她之前亲手缝的。” 垂光略一回想恍然大悟:“我头回见你,身上带着师妹的布老虎,被你瞧见,你就以为……” “我那时不敢确信,”齐之涯说,“夜里便去你房中窥视,差点被你发现;虽然真假不定,单单想到你有可能是我女儿,就……” “就要想办法帮我。”垂光此时全明白了,“所以后来在锦园,你才把我放走。” 无惧忽然开口道:“师父原有一儿一女,竟然还另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 “你胡说!”秦丹像是回了神,“我娘早就死了,我爹姓秦,不可能是任清浊!” 忘忧门一名女弟子站出来说:“我从小便在门内,据我所知,夫人自从嫁给掌门,便不曾生育。” 垂光和楚钧华都觉得不对劲,默默对视一眼,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人群中却有人悄声说道:“方才说偷汉子,这样看来,偷汉子的怕不是掌门夫人罢。” 秦丹听得暴怒,向齐之涯说:“你别在这里信口开河,我爹到底是谁?” 齐之涯容色惨淡,口吻却镇定:“你爹就是你家里的爹。认得他的时候,我才十四岁。只因他风流倜傥,我对他迷恋不已,失身于他……就怀上了你。我要跟他成亲,才知道他好色成性,到处沾花惹草,根本没打算娶我。只是他隐藏得好,哄骗我生下孩子,又说孩子没能活下来,偷偷一走了之。” 她吸了口气,像是在看一个无形的自己:“现在想来,他是怕我带着孩子要挟他成亲,才耍这种阴损手段带走了丹儿。我那时伤心欲绝,一门心思练武,后来才认得任掌门,成了他的续弦。只是太早生了孩子坐下了病,再也无法生养。”她看着忘忧门弟子说,“我没做过对不起掌门的事,这些他都知道。” 众人十分安静,连无惧也说不出话来。齐之涯看着秦丹说:“你长得显小,又不像我们两个任何一人,我便没想到。直到前不久听你说那布老虎是你的,才知道我认错了人……起初得知你兴许没有死,我整夜哭得睡不着。我不知道我的孩子长成什么样,可你的生辰我化成灰也忘不了。”说罢便将她的八字连同秦父姓名相貌一同报上,竟然分毫不差。 秦丹被这一席话震得呆住,愣着不能动弹。垂光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 人群中早已响起议论声,有人小声说:“这母女两个长相不同,神态之间的确有相似之处。” 有人便道:“没想到忘忧门也有这等事。虽是惨的,可当初也该自重。” 又有人说:“如果是我女儿小小年纪做出这种事,我就打断她的腿。” 声音渐响,忘忧门众弟子置身于议论的漩涡,面色越发尴尬愤怒,齐之涯木然站着,一语不发。 秦丹听了半天,噙着泪花,咬着嘴唇,忽然朝人群嚷道:“为什么要说我娘!你们都是坏人!她那时候那么小,被坏男人骗,为什么你们不去骂他,都来骂我娘!”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便滚滚而落,大哭起来。 齐之涯听见一个“娘”字,当即灵魂归窍,泪落如雨:“丹儿……” “你别叫我!”秦丹指着她哭道,“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揭出这种丑事?!你要我在天下人面前丢脸!我恨你,我恨你!”说罢转身就跑。 “师妹!”垂光正要去追,被楚钧华拦住,随即他一瘸一拐急追而出。 齐之涯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向前迈出一步,又停住了脚,看着忘忧门弟子自行收敛无恸,迅速离开。 垂光心中翻搅不已:只有头回见她的时候,她是宝马华服威风凛凛的;当她发现有个女孩可能是她的孩子,就变得软弱,唠叨,放低了姿态,再也不复做掌门夫人的硬气,甚至愿意在人前自揭伤疤,只为了回答她女儿的问题。她显然没打算这样快就把这件事仓促解决,可她又无比果断:谁要伤害她的孩子,谁就没有活路。 垂光低头将金玉玲珑重新装进自己的平安符囊中,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没有见过生母,也早早失去了养母,曾经在齐之涯的温存面前生出一丝丝幻想,却没想到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金玉玲珑既已物归原主,五印庵众人早已拾掇起来。这时妙生口称佛号道:“人间八苦,诸位施主好自珍重,早得大觉。”又朝众人道,“待此间事毕,庵内备了素斋,还请用过再走。” 众人纷纷客套起来,有人等着开饭,有人便抬脚走了。易归潮遣人帮着五印庵送客,自己却走到垂光身边,将外衫脱下披在她肩上。 垂光浑然忘了自己还少一只衣袖,这时惊觉,歉然道:“方才我……我不是要故意当众拂你面子。这样大的事,我也不想含糊。” “谁让我爹贸然提了出来?”易归潮一听便知她说的是结亲一事,苦笑道,“我虽是山庄之主,到了该用的时刻,无非也是一件工具。他老人家必是没想到竟有人断然拒绝,这回也算长了记性。” 他说得轻描淡写,垂光承情,又有些内疚:“你是强催劲力勉强运功制药,拼命赶过来的,对么?你一直在帮我,我始终很感激。” “也没帮上什么。”易归潮用轻松的口吻说,“是你想法子救走了尚琼,对不对?以后如果他对你不好,你记得告诉我。” 垂光乍听见尚琼的名字,心里一跳,哪里还有以后?片刻才说:“好。” 易归潮忍了几忍,终于说:“我总是赶不上恰当的时机。你最需要的时候,我都不在场。你说是不是造化弄人?”他声音很轻,像在叹息,“如果能选择,我希望你当初来到晴雨山庄,先见到的人是我。” 一阵风吹过身畔,垂光被他说得发怔。不恰当的时机、不恰当的立场,她和他穿过风波走到今天,竟算相安无事。如果帮翠影退婚当真先遇见易归潮,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可人生并非儿戏,无法退回重来。虽然时至今日谁也不欠谁的,难免有些怅然。 易归潮看着她的神情,轻声说:“来日方长,开心点。恭喜你。”说罢行了一礼,率先转身而去。 尘埃落定,垂光换件衣裳草草用过斋饭,告别妙生。沿着五印庵后门小道走了一顿饭工夫,远远望见树丛中有间破屋,她才匆忙拐了进去。 门窗皆破,丢着几张破桌破柜,一片荒芜。踏进这无人的地方,垂光终于腿脚一软跪坐在地。 她太累了。强行克服“容虚”的影响已经耗尽了所有气力,只是五印庵内外都有旁人,万万不能叫他们瞧见,这才撑到现在。只有自己的时候,强压下的疲惫便像风暴般席卷全身,只觉筋骨欲碎。 当下便掩了门,在蒲团上打坐运功。然而气息刚刚运转一半,便听见细碎脚步声。垂光心里咯噔一响,勉强站起。来人早已推门而入,手持细杖,身段清瘦,双眼蒙着一条黑布,不是旁人,正是忘忧门那位瞎子先生梁神机;他手下那叫做阿平的人,便带着数人封住了出口。 梁神机微笑道:“拜女侠所赐,在下这双眼睛再也无法复明,没能赶上正事,只勉强赶来一叙。” 垂光心里有数,那时在锦园用蜡丸将他闷在石室当中,显然误了他练功,这也是他一门心思要捉自己的缘由,兴许比金玉玲珑还要紧。 不愧是神机先生,拣在她最疲劳的时候堵住去路。垂光面色虽沉,心里却发慌。此刻无论如何打不动了,要怎样摆脱这难缠的家伙? 不等她细想,梁神机一支细杖便朝头脸点来,划过面前。垂光朝后堪堪避过,颈中系着的平安符却被杖头挑出,细绳断开,落在地下。 她的脚离平安符不过数寸,明知一抢便能拿到金玉玲珑,可她不敢低头去拾,因为连这点气力都不敢随便用了。 斗了大半日,耗尽经历过了数道难关,竟败在这一环。 梁神机缓缓走近,垂光倚着木柜破旧的门,不甘又无奈,心念急转正想着如何呼救,忽觉手臂微微一热,随即一股暖流注入右肩穴道—— 这是一股真气,微而不弱,精纯无比,极为准确地沿着经脉缓缓朝手臂游走。 门内有人! 这念头激起她一片鸡皮疙瘩。在场数人连同眼盲的梁神机竟然都毫无知觉,可见此人功力之深,境界之高,非常人所及。 垂光被身后的人渡来真气,丝毫没有抗拒之力。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只能任这股内息不断流淌。眼看梁神机又抬细杖,自己的手也被那内劲激了起来:臂随肩,指随臂,手指逐渐微曲,手势优美如莲花绽放,巧妙地拨开细杖,指尖刚好拂过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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