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噌地站起身:“你……”又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真是你吗?” “不是我是谁?”尚琼稳步走来,“我正驾云回貔貅界,半路看见你在这里,才从云头跳下。临走了总要见个面罢。” 垂光定定地看他,熟悉的容貌,熟悉的笑意,那神情叫她喉咙发堵。终于有了说句话的机会,她颤声道:“你生性纯良,本应开开心心做你的神兽,晋升正神,不想却被我拖累。你到人间来受苦,修炼又半途而废,不得不从头再来,我心里始终觉得对你不起……” “唔,”尚琼了然道,“怕拖累我,所以就送我走。那你打赢了吗?” “赢了!”垂光说,“我喝了易来汐的‘容虚’,可我还是赢了。我保住了金玉玲珑,再也没人跟我抢了!” 看着尚琼欣慰的眼神,她眼眶发热,一句话默念了几遍才说出口:“你放心走罢。” “走你个大头!”貔貅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拖着长腔说,“我走哪去?我已经等了两天,你也太慢了罢——” 垂光愣住了,尚琼说:“我听见那两个小弟子偷偷说什么‘容虚’,你喝下去了对不对?你几天都没回来找我,我猜你一定豁出去要跟易来汐和忘忧门拼命;你一反常态把我放在那里不管,正因为要送我回去了。于是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趁乱逃出客栈跑回了家。” “回家?!”垂光说,“我明明托何重绿……难道你路上截住了他?” “你要他送你的发带回去烧掉。”尚琼抱怨道,“他的脚力我怎么赶得上?我买了两匹马轮换着骑,到家的时候他也早已走了。你就这么想把我扔掉,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自己没成,还让何重绿帮忙?” 听着他噼里啪啦地说,垂光眼前逐渐模糊。尚琼瞧见她眼眶含着两泡眼泪,又抬手来捏她脸蛋,突然换了口吻:“我和你说着玩的,你别哭啊。” 垂光说:“那你怎么,怎么……” 尚琼忙说:“毕竟你二哥丧事未完,大哥也忙得很,那香炉还没来得及烧去;我到家那天他正点燃,被我从火里抢了出来。” 垂光一惊,拉过他手,果然看见手背有大片烧伤痕迹,沿着线条流畅的手腕直入袖管。急着问道:“这是烧着了?你不是仙胎的么,不是……” 看她急得直跳,尚琼反而笑道:“那香炉里有我的鳞,烧起来自然也不是凡间的火。幸好要烧一个时辰,如果眨眼便烧完了,连我也没办法。你看,这不是天意如此?我就不该走。” 垂光刹那间坠入幸福的漩涡,又感到如此痛楚,仿佛尚琼劈手去抢香炉引火烧身的疼痛此刻蔓延到她的身上。眼泪终于坠了下来,她轻轻摸着那疤说:“你为什么不走?我都不要你了,你还留下做什么?我什么都没能为你做,还害你伤成这样……” 泪水一滴一滴敲在手上,尚琼给她擦着脸,凑在她面前说:“你说不是所有人、所有事情都会等你。但是我会。你能去的地方太多,旁人不知道你在哪,可我知道。一壶酒,一溪云,不是从这里开始的吗?所以你不管朝哪里走,都一定会来。你记得,尚琼等你。” 垂光怔怔地看着她的貔貅,眼前却糊成一片,不知道那幽深的眸子此刻究竟是什么颜色。 “我以为见不到面了。”她艰难地说,“自从遇见你,我总是有好运气。” “你错了。”尚琼说,“你没有我,也同样能化解危机。可我不一样。你还没发现吗?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你还想把我赶到哪里去呢?” 垂光呜呜哭出了声,要拉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紧紧圈住。尚琼身上的热度隐隐传来,垂光抵着他的肩头,反手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他的衣裳里哭。那些分散的、失去的、以为要成空的东西,都被他留了下来。眼泪流着,心里却踏实,仿佛那些担忧都哭走了。 哭过一阵,听他一直不说话,垂光有些心虚,瓮声瓮气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我气得要死了。”尚琼说,“这次梁子结得大,你怎么赔我?” 垂光抬起脸来,两人四目相对,尚琼一脸肃然。她略想了想,露出一点试探神情:“我有两个法子,你选罢。” “先说第一个。”尚琼的话音平板板地。 垂光慢慢地说:“第一个是你亲我。” 尚琼绷着的脸现出一丝笑意,手上却搂着她不松,又问:“第二个呢?” 垂光说:“第二个是我亲你。” 尚琼终于笑出来,低声说:“那来罢。” 垂光揽着他的脖颈,贴了上去。 尚琼碰着她柔软的双唇,手臂将她柔韧有力的腰身拦得越来越紧。在漫长单调的生命里,他从没动过这样的心思,从没吻得这样深,一切却无师自通。想要不断索取,想要接触,想要更多,想把整个人变成自己的,而自己也都送到她那里。 唇舌间连呼吸都融成一片,两份热度将垂光烘得喘不过气。唇分之际刚想抬头,又被尚琼捏着下颌拉回。只听他低声说:“也不能跳过第一个。” 月色溶溶,连水流的声音都如此温柔。尚琼亲过又去咬垂光的耳朵,垂光笑嘻嘻一头扎进他怀里,只觉身旁一切都变得暖意盎然。 两人相依相偎坐在石栏杆下,分别这些天,只觉有说不完的话。垂光便把比武前后的事一一道来,尚琼听别的还好,听到易老庄主为易归潮提亲,气得跳起来骂。 垂光放声大笑,捧着肚皮说:“野男人倒着起急来啦!” 尚琼说:“我不管,你偷汉子偷的是我,我的名声已经毁在你手里,你休想就这样跑掉!” 两人精神焕发聊了一夜,到天亮也不觉困,当下随意吃些茶饭,便要找船上路。走到水边,却见许多人聚在那里,抬了香案供品,听一个鼠须男子安排,像是正在准备什么仪式;另有一个黄袍道士手持符纸等在一旁,满面焦虑踱了几圈,随即向那鼠须男子请罪,竟扬长而去。 岸边船夫都不上船,垂光上前问道:“大伯,今日几时有船?” 几个船夫便说:“要等祭过了鳌神,方才开船。” “我看这几回请来的先生道士八字不正,怕是鳌神要降罪呢。” “年景不好,钱老爷两撇胡子都急得细了。” 垂光听得一头雾水,众人七嘴八舌热心解释,这才总算明白。原来百卉江中原有一种彩鳌,头、足、壳颜色不同,形貌可喜,数量稀少,每到初春便从江中逆流游向河道,在河中央现身。沿岸商户渔船视之有如水神,按时祭祀上供,以期渡船行商一帆风顺。会江阁下年年都能见到一头彩鳌,然而今年不知怎地,鳌神迟迟不来,又难免坏了两条船、黄了几笔大生意,被众人视为不祥之兆。 本地商行富户带头每月一祭,那鼠须男子便是钱老爷,出钱出力到现在仍不见效,以至于等闲道士不敢接这活计,唯恐落人埋怨。 有渔夫说:“人家东边的赤河就接到鳌神了,上个月还来炫耀,咱们那些富贵的老爷都抬不起头来哩。” 尚琼问:“这事很严重吗?” 垂光小声说:“这就譬如你饿得前心贴后背,旁的貔貅在你面前大嚼铜钱,还吧唧嘴。” “岂有此理!”尚琼立刻懂了,一拍大腿,“太可恶了!” 众人纷纷点头,正要再说,那钱老爷却走来对垂光说:“姑娘站远一些,可去会江阁高台上观礼。” 垂光和尚琼一脸茫然,旁边有船夫说:“要念祭文,还要开船,女子向来都在远处,怕坏了风水。” 垂光这才明白,一看果然只有自己一个女孩在这里,虽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只想早些上船,不欲多生事端,便含糊应着要走。尚琼却心生不满:他刚与垂光重逢,满腔怜爱柔情化都化不开,自然看不得她受一丝委屈。这时一把将她拉住:“你就在这儿。” 钱老爷皱眉道:“不行。别误了正事。” “什么正事?”尚琼说,“接你们的鳌神?你有所不知,这位姑娘最是吉人天相,有她在,你这事才办得成。” 众人看这年轻男子长得精神,说话却稀里糊涂,怕钱老爷生气为难他二人,便都劝着快走。尚琼干脆把垂光拉到一根石桩边坐了:“今天赶上她在这里,比你请二十个先生道士都好使——鳌神可比你清楚得多。” “放肆!”钱老爷的鼠须展成一个愤怒的形状,“请来鳌神便是我们江尾的恩人,可这事不是拿来玩笑的谈资!” 他招呼了三五壮汉,众人闪开一条道路,眼看就要来抬垂光走,尚琼默想数息,指着水面说:“你们看!” 远处一道细细水线划过,像是有个什么活物从水中缓缓而来。垂光心想:真这么巧?! 高处已有人叫道:“鳌神!是鳌神来啦!” 众人屏息细瞧,只见一头小小彩鳌朝岸边而来,正要欢呼,忽然发现后头还跟着两头大的,都笔直游向垂光的方向,当下纷纷嚷道:“三位!三位鳌神!!!” 三头彩鳌游到垂光脚下的水中徘徊不去,摇头摆尾甚是活泼,留足一炷香工夫,才又缓缓游回,隐没水底。日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映着彩鳌身上的花色,倒有些神妙意境。 香案祭品尚未摆齐,竟来了三头彩鳌,并且亲自靠近岸边,可谓前所未有的大吉之相。众人激动不已,赞叹不止;几位商户头头难掩喜色,彼此恭贺,立志下回必定要在赤河的同行面前抖足威风。 一时岸边群情振奋,笑语连天,敲锣打鼓庆祝起来。尚琼朝目瞪口呆的钱老爷说:“我问你,她坐在这里行是不行?” “行!行!”钱老爷已说不出旁的,两撇胡子乐得向天而颤。 垂光起初不解,想到七叶金桃,便知是貔貅引来的彩鳌。看着他一本正经,也心安理得沾他的光,随他爱怎么说。 待喜悦稍微平复,几个头领人物便都过来对垂光和尚琼道谢,带着两人上了岸边一艘新船。又有人抬出来四五只木箱:“几位老爷年初早已备足谢礼,可见好事多磨,二位万勿推辞。” 尚琼走近便觉香气扑鼻,掀开果然都是金银,当下大惊。不等说话,随即有人朝这船比划着说:“鳌神显灵,钱老爷这船奉送二位,任君处置。” 这回连垂光也吓着了,一个脑袋摇成拨浪鼓:“这礼也太厚,我们两个哪里受得起?!” “不要不行!”钱老爷手捻胡须十分认真,“我们几个早已许愿发过誓,拿出来的东西决不许再收回,要遭报应的。” 众人意志坚决办事麻利,很快便有熟练的伙计出马,将这船上上下下打理妥当,垂光和尚琼便舒舒服服就此启程。 眼看会江阁越来越远,尚琼叹道:“没想到本地大户出手如此阔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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