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刻便回过味来,木头人在的时候压着机关不能发动,一旦没了便不可挽回。这时只有填上那个空缺,才能停住飞箭。 尚琼不假思索,穿过水底激流,艰难朝那石台游去。站进石槽,才发现脚底机关时刻都在变动,必须双脚及时应变才能卡得准。 他个子甚高,肩膀尚能露出水面,这时见飞箭果然不再射出,朝垂光说:“这里有机关控制那飞箭,离不得人。” “这就能停了?”垂光惊喜道,“我去取几块岩石压着,换你上来!” 尚琼说:“走不得。这机关会变,又有水流,石头卡不住。” 垂光回头看去,渔家女已将小船撑到石柱之后,千斤坠功夫用得巧妙,正稳稳注视两人,仿佛要看她怎样过这箭阵。 尚琼说:“下头是个棋盘,因为缺一枚棋子,便要把空位补上。我留在这里,你去就好。” 垂光看他浮浮沉沉,不禁失色:前头若还有机关,岂不是把尚琼耗死?而且一旦涨潮,势必要把他浸没水中,因此无论如何不肯,坚定地说:“不,咱们既一同来了,就要一同上岸。这位前辈必定知道如何操控机关,左不过再打一场。”说罢便朝渔家女望去。渔家女仍然抱着双臂冷淡观望,只等她自行进攻,毫不动摇。 眼看剑拔弩张,岸上忽然响起击掌声。两人一看,那里闪出一个身影,又是女子。拍手声清脆传来,渔家女仿佛得了圣旨,在一根石柱后挥起铁桨一压,便把机括压住,尚琼便觉脚下机关不再动了。 岸上女子忽然飞身跃起,有如翩翩紫燕点水而来,身法轻灵迅捷,几个起落便到了近处,伸手将尚琼提上礁岩,和垂光站在一处。 垂光定睛一看,这人面容艳丽中透着英气,一头乌发随意束着,衣裳也像随意系着,衣领开得甚低,露出一大片粉嫩丰腴的胸膛;纤腰一握,裙摆浸得湿淋淋地,一双赤足踩在石上,十个脚趾甲染得如同花瓣一般。此刻阳光仍然晃眼,却盖不住她艳光照人,令人不敢逼视。 水上漂泊许久,乍见这般美人,垂光一时惊叹说不出话,那美人却开了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声音并不拖沓,却自带一分惹人遐思的慵懒神秘。 尚琼又戳又推,垂光才醒过神,忙又把门派姓名报上,问道:“前辈可知我陆师叔住处?” “知道呀。”那美艳女子说,“找我有什么事?” 这回莫说垂光,连尚琼都发起愣来。 陆绪说:“我猜是你师父叫你来的罢?啧啧,九方师兄的徒弟都这样大了。”说着便绕着尚琼转了一圈,“现如今青阳派门人都这样高的么?” 垂光在心里拼命搜寻九方绝说过的话,这才发现师父只说“你师叔”如何如何,却从没称呼过一声师弟! 原来如此!她忽然埋怨起师父来,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眼前这位美人朱唇如花,身材凹凸有致,跟“师叔”二字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一起。然而细想方才身法,的确又是本门功底,可见她并非撒谎。 陆绪看她一副纠结神色,好奇道:“你不认得我,这是失望了?” 垂光忙道:“我再想不到师叔竟同为女子,一时转不过弯。” 尚琼也说:“我以为陆师叔没有长须也有短须,怎么……” 陆绪拨了拨发梢,懒洋洋地说:“许多门派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称呼,师父的师弟也好,师妹也好,都叫做师叔。” 垂光在她身上看见一点熟悉的亲切感,坦然说:“我叫师叔实在有些别扭,叫你师姑好不好?” “随你。”陆绪又向那渔家女一比,“这是我徒儿春茶,也就是你师姐。师姐不会说话,同你打手势写字,总能明白的。” 垂光早怀疑这渔家女便是曾经的老乞婆,听她如此说,自然深为纳罕:那乞婆不但会说话,中气还很足,这时看师姐眼神十分诚恳,只怕自己认错了人,当下端正行礼,以姐称之;又朝陆绪问了一句九方绝的暗语,见她毫不犹豫便接上了,当下十分喜悦。 陆绪师徒便引着垂光和尚琼向岛中走。毕竟岛风光甚美,然而果真如同任清浊所说,随处可见断壁残垣,竟不乏陈砖旧瓦。岛上人也不多,大多都是渔民打扮,也都认得陆绪。 尚琼看着一栋坍塌不知多久的房屋说:“那屋子从前一定很美。” “美是美的,只是过去了。”陆绪说,“这里曾经是个中转货物的地方,许多客商移居于此,也有几年繁华热闹。然而疏于防范,引来贼人连抢带杀,逐渐成了贼窝,好人都不敢来。我离开青阳岭后,先去了住空谷,待来到这里,好好杀了一阵,才把他们杀得服软,不再闹事了。” 她一边指点着远处残迹,一边又说:“此地货杂人杂,珍宝繁多,便要有足够的武力守卫;如果没有,哪怕抱着再好的宝贝,也不过是引狼入室,引颈就戮。如今萧条了,倒成了真正的中转地:偶尔有船只过来,只要不在这里为非作歹,我也睁一眼闭眼,大家都是朋友。”说着挤挤眼睛,一副你知我知的神情。 垂光和尚琼面上平静,内心冷汗直流:师姑来到这里连窝端了贼人余孽,虽然不算是他们的首领,但……像是也有些交易?九方绝如果知道,不知是什么脸色。 陆绪的住所也是半旧大宅,看得出精心修葺过,安顿了两人也还是显得极空旷。 垂光终于拿出已没了平安符的锦囊,掂在手中轻飘飘的。为了这件东西,她和尚琼从陆地来到海中,总算到了交出去的一刻,满心感慨又无比满足。 她擎着锦囊,带着一丝虔诚说:“青阳派信物在此,请师姑回山接管青阳派。” 陆绪开了锦囊看着那袋玉屑,面色一凝:“这是金玉玲珑?”忽然又大笑起来,笑罢方道,“这不是比武的信物么?怎么碎成这样?” 垂光便将一路遭遇讲了,苦笑道:“我从没想过青阳派掌门的位子被这样觊觎。原以为只有大门派才会有人抢着做掌门,谁想咱们也有成了香饽饽的一天。” 陆绪的笑意逐渐淡了,末了说:“有任清浊这样的人在,四大拳门就无法安生。”她把锦囊系好,朝垂光一推,“我晓得了。你尽管在这里住着,什么时候想走,就带着这玩意回去罢。” “为什么?”垂光看她懒懒靠在椅中,顿时傻眼,“这是给你的掌门信物,我怎能带走?你要跟我一同走啊。” “掌门信物……”陆绪重复道,“信物的确在此,可掌门也在此——不就在我眼前?”说着朝垂光一扬下巴,眼中流露出一抹促狭。 垂光被她的话打得懵了,陆绪却不紧不慢地说:“九方绝要你来送这件东西,意图便是如此:多年未见,连他都说不准我在哪。谁能克服万难将这东西送到我手里,谁就具备下一任掌门的资质。能跨越千山万水办成这件事,我一眼就看得出你身上还带着伤,如果为门派付出这样多的心血还做不了掌门,谁又有资格做呢?” 垂光结巴道:“我……我不会啊。” 陆绪给她斟了一杯清茶,露出微笑:“掌门无非审时度势,会用人便好。有人愿意帮你,甚至有人心甘情愿为你送命——在那海底棋盘时,尚琼不就如此?这也是掌门的本事。可即便有人愿意为你牺牲,你也要明白,这种牺牲不应该滥用。这道理有的人要几年才能懂,你却已做得到了;旁的事也大抵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好怕?”
第54章 垂光大为意外,被她说得一片混乱,勉强想起一件事来,忙着问道:“那……那比武又是怎么回事?师父最初要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请你去青阳岭比武。” 陆绪点头道:“这着实是当年的约定。可你师父叫你来这一趟,便是认输了。” 垂光不解,陆绪又慢慢说:“自从四大拳门瓜分《乔木拳经》,也过了几十年。这些年来各派武学修为差距日渐增长,到了我学武的时候,青阳派的颓势已显现出来。” “为什么?”垂光说,“是因为咱们不如别家名气大,引不来好弟子?” 陆绪说:“在我看来,立派宗师原本功力不一,四种功夫或多或少也有优劣之分,时间长了,青阳派最好的弟子还是赶不上旁人。” 垂光说:“我看师姑的身手,在如今的四大拳门也能排得上号,为何一路上都无人知晓?唯独听何重绿提起过师父像是有个师弟。” 陆绪像是逐渐沉浸在往昔回忆里,半晌才说:“用我师父的话说,我的天资高于师兄,因此入门时日极短,修为却突飞猛进。九方师兄是同辈中最出挑的一个,师父常说将来衣钵兴许便要靠我们两人继承。师兄待我极好,从不藏私;可我们两个练着练着,对本门内功心法有了分歧:都说丧败拳入门难得很,我只觉得是丧败拳本身算不上顶好的功夫,因此难出高手,练成也难免落于人后;师兄却说我是习练不得法,劝我不要心高气傲,有朝一日开了窍便好了……” 垂光想起自己入门也用了许久,不禁点头:“山上大伙儿都或早或迟遇见过门槛,据我所知,还没有一个顺顺当当就能打好底子的。师父也是劝说不要心急,别因为练内功落下伤。” “我却不是这样听话的人。”陆绪说,“我同他辩过数次,最终争执不下,大打出手。” “什么?!”垂光呆了,“你们打起来了?” 陆绪笑道:“算是比武罢,我毕竟对战经验少,落了下风;可心里却不服输,就对师兄说,既然我们各执己见,不如过些年再看谁对谁错——这才约定多年以后再比一场,赢的人才是名正言顺的掌门。我便执意离开了青阳岭,再也没有回去。” 难怪。垂光想,师姑入门时间短,又早早下山,外人因此对她知之甚少。只是没想到她和师父身为同门,竟因为武功的事决裂,也是件异闻。 陆绪接着说:“我那时要练丧败拳的心甚是坚决,听说有个叫做住空谷的地方藏了许多武学典籍,便想去那里寻求答案:我曾提起过,因此你师父知道。可一路打听真到了那里,虽然过了五道关卡,阅遍谷中所藏武学书籍,才知道不过如此,一无所获;只是书中记载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武功,和青阳岭的典籍又有不同,倒让我生出新的兴趣,竟把苦练丧败拳的心逐渐淡了。又看一本旧书说这毕竟岛上汇集四海异宝、各地奇人,便一路漂泊至此,才知道岛上大不如前——可费过这一番苦功,我也早已和从前判若两人,便和春茶在此地安居。” 她说得简单,不知又隐去多少风波辛苦。垂光听得出神,轻轻问:“那你再也不回中原了吗?青阳派依然又小又破,师父的确输了,才要你回去做掌门。” 陆绪说:“我对丧败拳不再执着,才算是开了窍,如今练什么都高兴。其实回与不回都没什么,只是你虽唤我一声师姑,实则我顶多算是半个弟子。当初抛弃门派而去,如今在你面前也带着三分惭愧,又有什么资格去做掌门?再说九方师兄有你这样的徒弟,也不算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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