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眼神复杂凝睇着对面仍旧少女之姿之人, 能懂得拿捏人心,又怎会是剑客那么简单。 “你究竟… … ” “我研读了十七年诸子著作, 多少还是懂些帝王之术的。”琉璃教授他十七年,一眼便能看透他想质疑什么。扶案起身, 她转而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淡淡应了一声, 嬴政目送她消失在殿门口, 视线落回李斯那篇文章之上。 虽然信任不足,但翌日议政殿上, 嬴政还是收回了驱逐诸国客卿的诏令。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需要时间去验证的,他给那些人一个机会,也算是给大秦一个机会。 忐忑等待一日的李斯接到官复原职的通知,心口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消散。 琉璃自武庚口中得知嬴政的决定并不意外,他若真的不想用那些人,昨日也不会纠结着迟迟不下决定。乱世之中,诸国都是正需要人之际,若将那些人驱逐出秦国,他们势必会效力于其他六国,那样会对大秦十分不利。 一身月白袍子,身姿飘逸的武庚斜斜依靠在牖楣外,欣赏着簌簌而落的雪花。疾风而过,风雪交织而来,穿过他的身体,吹进殿内。 寒风灌入领口,围坐在燎炉旁的鲛人少女霎时裹紧狐裘,一双幽蓝眸子扫视过去。“你这魂魄没有五感,也不能连累我呀!”话音未落,她指尖微动,一道灵力击向那根撑杆,牖扇应声合上。 武庚平时多数时间都待在嬴政身边,由于不能现身,生前沉默寡言的他也变得话多了不少,每次来偏殿,他都要把所见所闻告知琉璃。 因还有事情未说,他身形晃动,轻飘飘进入殿内,低沉嗓音同时响起。 “午后,李斯入宫谢恩,与君王谈起了吞并六国之事,但依我之见,不易操之过急。秦国内乱刚刚平息,与魏、赵两国的交战还未结束,吞并六国还需制定一个周密计划才行。” 琉璃放下煮茶的木勺,为自己斟了一觞热茶,漫不经心问:“嬴政答应着手吞并六国之事了?” 武庚摇头:“这倒没有,不过看他神情,似乎加深了对李斯的欣赏。” 捧起耳杯,琉璃唇角浮起一丝弧度,“不必担心,诸国之间,他最欣赏的还是那位韩国公子,他不会轻易被李斯左右决策。” 提起那位,武庚噤了声,他记得嬴政似乎提及过几次想要抽空入韩见见那位公子,只可惜作为君王政务繁忙,无法抽身。 不知不觉间,已至大寒,整个冬季最冷的一天,星知在严寒之下,也显得精神萎靡许多,乖乖窝在殿中,没有来章台宫缠着樊尔。 由于嬴政掌权后更加繁忙,琉璃比从前清闲不少,只是偶尔才会揣着一卷简策去正殿。大寒这日酉时三刻用过飧食,她如往常一般揣着简策溜达到正殿。 候在殿外的郑云初见到她,主动上前,想要帮忙解下狐裘。 琉璃抬手制止,“不用。” 郑云初垂下手,退回原位,眼睑低垂,俨然已经习惯宫女身份。 琉璃禁不住侧目,她不太明白郑云初为何想不开做宫女,宫里大多数宫女年龄都很小,她这个年纪还不如安心等着做个侧夫人,吕不韦虽然倒了,但她并不会被赶出王宫。 未再深想,琉璃抬脚迈入殿内。 两名寺人在她入内后,贴心帮着关上了殿门,二人在君王身边侍奉多年,知道琉璃极是怕冷。 端坐在奏案前的嬴政闻声抬头,殿门合上,琉璃身后最后一丝微光被顷刻截断,看清她怀里抱着的那两卷简策,他唇角浮动,心下了然。 琉璃走上主位,弯身将简策搁置在奏案上,“樊尔前日寻到了两卷农书。” 嬴政拿起放在奏案一角,继续批阅未完的奏章。 掏出一块糖放入口中,琉璃将布袋递到君王面前,见他摇头,她并未劝。关上殿门的大殿昏暗一片,她左右闲着也无事,索性帮着一一点亮殿中灯盏。 殿外两名打算进内的寺人见殿内透出光亮,默默退了回去。 琉璃点亮所有灯盏,走到靠近燎炉的蒲团上坐下,暗自捻了一个净水术,净手之后,再次掏出一块糖放入口中。 听到窸窣声,嬴政头也没抬,启唇轻声道:“嗜糖对牙口不好。” 琉璃挑起舌尖舔了舔满口皓齿,每一颗都整齐光滑,没有任何损伤。可能是鲛人不会如人族一样换乳牙的缘故,那些甜腻的糖块并未妨碍她的牙齿。 “无碍,我牙口好。” 听到这一句,嬴政持笔的手一顿,掀起眼皮睇了对面人一眼,有些无奈,但并未出声置喙什么。 今日朝臣呈上来的奏章并不多,戌时初嬴政批阅完最后一份,放下笔,抬手捏了捏泛酸的脖颈。 琉璃斟了两觞热茶,一份推到对面君王面前。 “昨日出宫遇见燕丹了,听他话里意思,似乎有想回燕国的意思。” 关于燕丹想逃回燕国这件事,嬴政早有察觉,单手拿起茶水呷了一口,雾蒙蒙的寒气自唇边溢出。 “寡人知道他想逃,可寡人不会轻易放他离开。”说着,他放下热茶。 琉璃不解:“为何?当年在邯郸,他对你不错,我以为你们是朋友的。” 年轻君王抬眸望向中柱旁的青铜灯盏,眼神有些许茫然,“就是因为是朋友,寡人才想着将他困在咸阳,以免他日后在国灭时丢了性命。” 就算当初燕王没有主动送子入秦,嬴政也会找个理由要求其入秦为质的,作为燕国太子,将来燕丹势必会为了燕国而战。只有将昔日好友牢牢困在秦国境内,日后才不会被战争波及,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护下好友地办法。 作为一国之主,嬴政深知斩草要除根的道理,他也能预想到倘若灭了燕国,燕丹会有多恨自己,他甚至考虑过为了燕丹而绕过燕国,只灭另外五国。然而理智告诉他,漏掉任何其中一国,都不能称得上是让天下归一。 当年邯郸城中的照拂,嬴政始终铭记于心,幼时父亲曾教导过他,身为嬴姓子孙,不可做忘恩负义之人。燕丹于他有照拂之恩,他计划灭他的家国已是不义,他不想连那份个人恩情也舍弃。 “寡人与他之间,似乎越来越疏远了。”一声喟叹自君王唇齿飘出。 凝视着对面年轻君王,琉璃不知该如何劝说。灭六国是残忍之事,可不灭,乱世将永远持续,最痛苦的还是那些生在乱世中的普通人,他们无权无势,只能是上位者争权夺势的牺牲品。除却那位女鲛皇,每一代鲛族历练者所踏足的陆地都是乱世,结束乱世不止是人族君王的使命,更是鲛族历练者必须完成的任务。 十七年来,琉璃每日研读那些人族著作,就是为了能顺利完成历练任务,在灭六国之事上,她比嬴政更加不能心软。 “六国之中,有不少王室贵族效力于他国,不如我帮你劝劝燕丹,让他安心留在秦国,入朝为官。” 嬴政摇头:“燕丹不一样,他是一国太子,不会效力于秦国,那些贵族不过是王室旁支,与其在母国被打压,还不如投奔他国谋一个前程。” “我却认为他在燕国的处境未比别人强,年少时被送去赵国为质,年至三十又被送来秦国。他的父亲若当真疼爱他,又怎会一次一次为求安稳让他去做质子。”琉璃不太懂人族的父子,但她知道自己的君父不会这般行径。 嬴政不清楚燕王是否是真的疼爱燕丹,不过他明白纵使父不慈子也孝,这世上从来不乏愚孝的人,自己那位昔日好友正是其中之一。 不想再谈论此事,他拿起耳杯,两口饮下温凉茶水,展开其中一卷农书放在面前奏案上。 节段之间批阅的小字歪歪扭扭,显得十分笨拙,他不由失笑:“你怎的还是没有任何进步?字迹仍旧这般丑陋。” 被吐槽字迹丑陋,琉璃尴尬摸摸鼻子,不悦瞪了对面人一眼,人族文字与鲛族文字有很大区别,更何况人族每个国家的文字都不一样,她能学会写已是不易,哪里还有耐性练习。 再说日后回归无边城,她也用不到这些人族文字,完全没必要花费大量时间去练习人族文字。 佯装严肃轻咳两声,她不悦道:“我字迹丑陋又不耽误教授你,辛辛苦苦教导你十七年,你不唤一声师父也就罢了,竟还敢嫌弃我,真是没良心。” 抱怨之后,她屈指扣响案几,抗议道:“你究竟何时才会愿意唤我一声师父?有生之年能否让为师亲耳听到一声师父?” 对面君王面色一僵,骨感有力的长指轻微蜷了蜷,低垂的浓密眼睫掀起,漆黑眸子让人看不透。 沉默着僵持须臾,他没有正面回答这番质问,而是生硬转移道:“幼时初见你便是这般少女模样,为何十七年过去,你仍然一如当年,不见丝毫变化,看起来似是比寡人还要小上几岁。” 多年来,这不是嬴政头一回质疑琉璃没有变化的容貌,这一次他也没指望对方能解答,之所以又如此问,只是不想正面回应不愿唤师父的原由。 而琉璃面对他的再一次怀疑,却陷入了沉思,剩余的三十三年里,她的容貌仍旧不会有任何变化,定然还会被质疑无数次,兴许还会被当做怪物。其实与其面对那种处境,不如主动坦白身份,十七年的相处,她对嬴政已然信任,她相信对方对自己也是极其信任的。 日后若能有知情的嬴政帮着周旋,兴许可以避免被当做怪物的可能。
第130章 我是鲛人 “因为我本就是少女, 自然是少女模样。” 乍一听到这句话,嬴政没明白过来是何意思,下意识脱口而出:“距离邯郸相识已过去十七年, 你的少女时期怎会持续如此之久?”可出口之后, 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蠢, 很显然,那句话没那么简单, 并不只是字面意思。 琉璃端正坐姿,凝睇着对面君王的墨蓝色双眸毫无波澜。 “因为我是有着漫长生命的鲛人,当年邯郸初见, 才刚过三百六十岁成人礼,我们鲛人要到四百八十岁才会进入青年期, 是以我而今本就还是少女。” 嬴政愕然,这世上竟会存在少年期与青年期间隔一百二十年的情况。在此之前, 他曾怀疑过琉璃和樊尔是妖,甚至是天上的神,但万没想到会是鲛人, 活了二十多年, 他还是头一回听说鲛人的存在。 “鲛人?”他禁不住呢喃出声。 “就是你们人族史书上记载的泉先,好像还有一种称谓叫鲮鱼。”琉璃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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