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有些茫然,“对你,也不可全信吗?” 想到自己对母子俩一直隐瞒着鲛人身份,琉璃严肃点头,“对。” “可是你对我很好,我愿意相信你的全部。” 嬴政说着转身继续向城北走去。 琉璃站起身跟上去,望着男童小小背影,心里无比复杂。能被人完全信任是幸事,可而今她还无法对嬴政和简兮坦白自己的身份。 一直默然跟随的武庚听完琉璃那番话,久久无法释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年大商之所以会亡,是否是因他这个子孙过于安乐了? 回想千年前种种,武庚发出一声悠长叹息,倘若当时他忧虑良多,思虑长远,是否能反叛成功,复兴大商王朝? 然而,这世间根本不存在倘若的可能,倘若只是失败之人无妄的幻想罢了。 前面琉璃察觉不到魂魄的存在,驻足回首,却见武庚愁容满面,心事重重。 她指尖捻出一道灵力,旋起地上一颗石子击向后方。 石子穿过魂魄飘忽不定的身体,落在地面尘土中,扬起细小灰尘。 武庚回过神,快步跟上去。 走进庭院,简兮与樊尔正在一人一头翻晒麦子。 琉璃走过去把布包递给简兮,“我帮你也买了一件夏衣,你快去试试是否合身。” 简兮忙拍掉掌心麦芒碎屑,双手接过,一脸感激:“你对我这般好,我都不知道日后该如何报答了。” 琉璃不太会说那些肉麻的客气话,敷衍两句,便催促她去试穿。 简兮不再推辞,抱着布包去了正屋。关好房门,展开布包,浅碧色夏衣里静静躺着一个黑色布袋,正是早上母家谴阿水送来的那袋钱币。 伸手拿过那个布袋,简兮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还是感激。 中午琉璃没有丝毫拒绝接过这些钱币时,她面上虽没表现出什么,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相处有半年多,她以为琉璃会百般推脱,心里也做好了劝她收下的准备。设想场面没有发生,她说不上来是因失望还是别的原因。 此刻知道琉璃只不过是想帮她与政儿买夏衣,她心里不免自责自己先前的狭隘心思。 脱掉旧衣物,简兮穿上崭新夏衣,心情舒悦许多。从前良人在身边,每隔几日,她便有新衣穿。而今看来,从前日子倒显得那般奢侈。 夏衣轻薄透气,颜色亦是清新脱俗。 简兮忍不住在屋内展开双臂,身姿旋转翩飞,碧色衣摆轻盈扬起,霎时多姿。许久不曾跳舞,竟已生疏到忘记步子了。 听到敲门声,她忙收起动作,整理好衣襟,前去开门。 琉璃站在门外,问:“可还合身?若是不合适,我再去帮你换。” “合身… … 合身… … ” 简兮笑容腼腆,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那般。 看着她这开心模样,琉璃禁不住在心里感慨,崭新漂亮的衣物果然能使人心情愉悦。 在浮碧宫时,每七日织绣殿便会有女鲛往玄凝殿送去新的衣物,试穿那些繁琐华贵的新衣,是琉璃最期待的。 犹记得在离开无边城之前,她亲自去织绣殿取人族所穿衣物,殿主明秀笑意吟吟对她道:“五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依照规矩,织绣殿每七日需给少主织做一件新衣,待五十年后少主归来,每日换三件,想是也穿不过来的。” 琉璃低头看着身上样式简单的素色人族衣物,不免有些向往五十年之后,回归鲛族一日换三件鲛绡纱新衣的日子。
第035章 一夜无眠 旋转一圈后, 简兮站定看向琉璃,却见她眼睫轻颤瞅着身上衣物,未多思考便以为她亦是想穿新衣。 “琉璃?你可是有心事?不如我也陪着你去买一件新衣?” “虽然赵服不如你们楚服那般多样好看, 可… … ” “你误会了… … ”琉璃回过神, 随口解释: “我只是有些想念君… … 想念父母。”想念无边城, 更想念浮碧宫。 简兮神情一僵,随即唇角向下, 眼含歉意。因为琉璃无微不至的关照,她都快忘记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了。 “怪我们,才让你没办法陪在父母身边。” 琉璃没想到简兮会因此自责, 可她又没办法坦白是因为五十年历练才无法回去见父母的。 “你不必自责,我不能回去见父母, 其实与你们无关。” 简兮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为何不能回去见父母?” 面对这追问, 琉璃一时没有想到用何理由搪塞。 “因为历练。” 樊尔朗声回答,几步走到阼阶下,扬首看向简兮, 替琉璃解答:“我们师门历来便有个规矩, 弟子学有所成后需要到诸国历练。” “你们逗留在此,可会耽搁历练?”简兮紧张问。 “不会, 师门虽有历练规矩,但没有规定弟子要到哪里, 要接触何人,一切仅凭自行选择。” 樊尔这谎撒的面不改色, 琉璃忍不住悄悄朝他伸出大拇指, 用灵力传音:“看不出来,来陆地不久, 你都学会编谎话了。” 陡然听到这声传音,樊尔面上显露尴尬,忙以拳抵唇,假装呛到,干咳几声。 简兮信以为真,愧疚减少些许,但还是嘱咐:“你们若需离开,定要明说,千万别因为怜悯而忍着。” “你放心,我们若有其他事,会事先告知的。”语毕,琉璃借口督促嬴政学业,匆匆结束这个话题。 自东市回来,嬴政一直闷闷不乐,读书声都比平时弱了几分,时常分神读错词句。 琉璃明白他因何如此,不过并未追问,亦或过多安慰。 在这乱世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她若是过于百般细心哄着护着,反倒会致使他变得脆弱懦小。待到日后遇到更大的事情,他兴许会崩溃之下再也无法振作。 矗立在一旁的魂魄武庚同样闷闷不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琉璃余光瞧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并未理会。一个亡国魂魄时常面露伤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不用过多猜测,也知道他这是又想到了生前之事。 深夜,万籁俱寂,月色侵染整片大地。 漆黑侧屋内,嬴政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日里赵堰那些关于父亲的言语萦绕在心头,始终无法消散。 自从父亲离开邯郸,他便没有奢望过父亲还会回来。可当得知父亲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他心里的失落还是难以平复。 他不敢想象,父亲有了别的妻子与孩子。 辗转反侧半个时辰,嬴政猛然自暗夜中坐起来,撑开的牖扇外微风掠过,带动树叶沙沙,似是在嘲笑他。 静坐半晌,他掀开薄褥,起身走过去,趴在牖楣上,满脸愁容眺望远处月色,唇齿间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 简兮起夜,余光瞧见侧屋那抹小小黑影,脚下顿住,转身走过去。 “这个时辰,何故不睡?” 嬴政回过神,扬起脑袋,母亲墨发披散,衬得面颊更加白皙。 双手蜷缩松开几次,他才鼓起勇气开口:“母亲,若是父亲不要我们了… … ” “胡说!” 简兮急声打断:“你父亲承诺过此生只我一人,他不要我们,难不成还另娶她人!” 这语气又气又急,嬴政被吓得脸色苍白,一整日的担惊受怕让他双眼顿时续满水汽。 他伸手拉住简兮的袖子,狭长双眼低垂下去,好一会儿才委屈巴巴低语出声:“白日在东市遇到赵堰,他说秦国有一臣子想把女儿嫁给父亲,还说父亲而今一心忙于攀附权势,早已忘记了我们。您说… … 父亲若是真娶了她人… … ” “政儿!”简兮再次打断,原本蕴含风情的眸子此刻冰冷无比,姣好面容更是极为难看。 “那公子堰是在诓骗你,他就是看不得我们母子好过,上次加害你不成,这次又胡言乱语。政儿,你切不可相信他,你的父亲为人温和良善,待你更是疼惜有加,怎会转头娶了她人。” “母亲… … ”嬴政声音暗哑,还欲开口。 简兮抚上他面颊,柔声宽慰:“小小年纪,忧虑那些作甚,夜已深,早些去睡,明日还要练剑学习。听话,快去睡,我还等着我的政儿长成男子汉保护我呢。” 月色下,简兮匆忙转身,快步回了正屋。 在关上门的刹那,她顺着门板滑坐在地,用力揪着心口衣襟,捂着嘴无声泪目。 转眼间,良人已离开数月,却从不曾传递消息,亦或谴人前来。她心里一直隐约有所担忧,昔日那些诺言让她无数次在心里为良人开解,她也始终相信他会回来接她与政儿。 然而这一刻,心心念念的诺言却岿然崩塌,碎成锋利锐器,将她的心扎的千疮百孔,疼得她无法呼吸。 简兮大口喘·息,心痛难当,喉头间不可抑制发出压抑哭声。 从前她怨怪吕不韦妻妾成群,认为他不专心,不是一个好良人。可温良如嬴异人,她以为自己终是被上苍眷顾,遇到的顶好良人,竟也在危难与权势面前弃她于不顾。 简兮嘴上劝慰儿子,口口声声说着是赵堰在诓骗,可她内心又何曾不慌乱。 在这乱世里,要想有一席之地不被欺辱,需得有权有势才行。商贾吕不韦手握数不尽的财富,不还是想要至高权势。 虽为妇人,简兮也明白那些道理。 泪水顺着指缝滴落衣襟,洇湿无数深色斑点,心里的委屈无限蔓延,却无处诉说。 不知哭了多久,双眼红肿难以睁开。简兮用袖子将将擦干眼角,下一瞬大股泪水又再次涌出。 自嫁给良人以来,这是她头一回哭的这般凶。诞下儿子嬴政那日,痛到死去活来,她也不曾如此刻这样哭过。 简陋门板并不隔音,嬴政矗在门外,听着母亲压抑的哭声,在炎热夏夜里手脚冰凉麻木,双脚似是被钉在原地般难以挪动分毫。 还年幼的他不知说出那些话,会让母亲如此伤心。心里的后悔让他不知所措,泪水不争气的涌出眼眶,却不敢哭出声。 寂静夏夜,母子俩,隔着一道门板,一夜无眠。 翌日,眼睛还未消肿的简兮,怕琉璃与樊尔瞧出异常,一早便抱着衣物去了城郊溪边清洗,直到中午才归。 躲在阴凉处啃桃子的琉璃看清她眼底浅淡阴影,好奇问:“你昨夜未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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