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屋里一番话全被谢灵峙与应泉听了进去,二人就在雅间另一侧窗边,连接着去七楼的楼道,因这里没人走动加上屋内一番话信息颇重,应泉一时走神。 “这么看来,繁城挖心之案确是狐妖所为?”应泉看向手中的玄方镜,镜中混沌的烟雾来回冲撞着镜边,那是他在六楼搜到的一缕妖气。 屋内坐着的女人的确是狐妖,而方才栖凤斋里发生的事即便他们没看见却也不难猜到。出来的男人浑身煞气身形魁梧,想必是某一方的将军,被采了阳气浑然未觉,平白损了几年寿命。 若是狐妖杀人那事情就简单许多了。 谢灵峙沉默半晌,正要带应泉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呼,女人的声音微惊:“你们是何人?” 应泉转身,屏息一瞬,竟被眼前女子的面容惊艳了一刻。 这女人容貌仙姿,清冷中又透着些妖异,衣裳穿得算是这整个儿百琼楼中女人里最得体的了,胳膊腿哪儿也没露,头上戴着一根桃木兰花簪,未施粉黛却从皮肤里自然透出薄红,像是吃醉了酒。 “你们也是来看新月的?”女人撇嘴,哼了声:“她就是个狐狸精,画了张美人皮,竟还有人真被她迷惑了过去,眼拙的男人们。” 说完这句,女子转身往回走,扶着阶梯一路上了七楼,这条木阶小道上方挂下几排凌霄花,那是繁城花魁季宜薇住的地方。 些许酒气散去,应泉才与谢灵峙对视一眼,二人震惊,怎么这个女人知道新月是狐妖? 应泉想去问话,谢灵峙拦住了他,轻轻摇头道:“太晚了,她饮醉了酒未必能问出什么,你我先回去,等那黄之谦来寻。” 方才黄之谦也说了,他过几日便会主动找上应泉或谢灵峙,将他们一个个引来新月的跟前。 妖丹是新月特地给他的,而黄之谦似乎在替她办事,用妖丹先引起行云州人的注意,再让行云州人与新月碰面,若新月真是道行修为颇深的妖,他们单人前往未必是她的对手。 方才她也说了,大补,便是她修炼的手段不纯。 狐妖挖心吃下可涨修为,也可增添美色,繁城的人究竟是不是她杀的,待正式会面对方露出了尾巴,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 回到客栈,奚茴在门前撞见了沈秋招,沈秋招见到她与云之墨震惊得眼睛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他也听说了有关于这位师姐的事迹,若她真干过那些旧事,沈秋招是再喊不出师姐二字,他更惊讶的是便是如此,奚茴竟还敢再回来。 要知道她身边的那位公子方才可险些杀了阿成师兄。 “你、你、你们……”沈秋招话还没说出,奚茴便问:“怎么?你舌头也有问题?” 沈秋招连忙闭嘴,侧过身放二人跨入,转身便去通知其余师兄师姐,就说奚茴回来了。 奚茴又给云之墨要了一间上房,与她那间隔得有些远,心中颇为不快,可二楼那一排都被行云州人住满,她想换也换不成了。 跟着云之墨一并去了三楼,这一层无人入住空荡荡的,楼外廊上挂着一串铜片风铃,叮叮当当的也很好听。 推门而入,楼上楼下陈设并无区别,只是云之墨的房内无花,那些清新空气的茉莉栀子应当是客栈特地给行云州人安排的。 屋中窗户开着,点上灯盏才渐渐明亮起来,奚茴大咧咧往桌边一坐,为自己泡了一杯花茶,又把方才回来路上经过粟蜜坊买的桂花糕拿出来小口小口地吃。 云之墨见她这自在模样,微微挑眉:“回你自己屋里去。” 奚茴摇头:“不想回去,我要看着你,免得你跑了。” 云之墨却笑:“我若不想留,你也看不住。” 也就是这么一说,奚茴便皱起眉头气鼓鼓地看着他,嘴里的桂花糕是吃不香了,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茉莉香,她才道:“你不能这样,影子哥哥,你是我的鬼使,是我的。” 是她的,就该听她的话才是。 影子二字再现,这般郑重其事,可见奚茴的确很在意这一点,云之墨慵懒地坐在窗边太师椅上,与她隔了几步。 方还与他认真说话的人这回又从袖中掏出一本书,对着烛灯翻看:“这个功法怎么练?” 云之墨双眸微眯,一时无语。 奚茴无人教过,不懂也情有可原,云之墨说一句练功她便真把那本风月图集当成了功法秘籍,打算悉心去学。 可云之墨不是奚茴,他存世数十万载,便是过往记忆模模糊糊,关于男女之事也没有印象,可却不代表他在经过栖凤斋那一出后还不明白这是本什么书。 男人与女人褪衣合体,因其中一个是妖才算练功,云雨成了采补,本质有了区别。 若不为采补,便是行欢。 “哥哥,你来看看,这是不是方才那女人练的一招?”奚茴翻到了其中一页,将书本对向云之墨,伸手指在了画上赤身的女子身上,画面与栖凤斋里的极其相似。 云之墨只扫了那本书页一眼,视线沉沉地落在了奚茴身上。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奚茴被他看得心跳加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于胸腔蔓延,手足发麻的劲儿卷土重来,她腰又软了,失了一半力,举书都显费劲。 呼吸转烫,气氛很怪。 奚茴收回了书,不再看向云之墨,好像只要多看他一眼,对上了他的目光,便能让人如火焚身,口干舌燥。 “我回去了。”奚茴起身,将书收入袖子里转身便朝外走。 云之墨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眼见房门关上,他才饶有兴趣地以手支着额头,哼地一声笑了出来。 奚茴想这种功法秘籍许不是什么正经法术,曦地也有许多自学的修士,那种杀人取魂炼丹的妖道也常听人说,她偷来的书与狐妖练一般功法,大约是什么邪术了。 回自己房间前奚茴先让人烧了水,待屋中浴桶放满了水才泡进去洗去一身的汗,她连灯也未点,绞头发没耐心,半干就往床上扑过去。 刚躺下屋里的烛火忽而亮了起来,奚茴睁眼起身掀开床幔去看,桌旁坐着的正是云之墨。 “咦?”奚茴笑了起来:“你怎么来找我啊?” 方才还让她回到自己屋里来,这回来不过一刻钟云之墨反而寻来了。 云之墨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问她:“那本书呢?” “在这儿。”奚茴拍了拍床头位置,她对重要的东西从来都放在床头,哪怕睡下了也不怕有人来偷。 云之墨扫了书封一眼,伸手:“给我。” “你要偷偷练功?”奚茴眯起双眼打量他,难道狐妖练的功法,恶鬼也能练? “……”云之墨道:“我不练。” “我想练。”奚茴道:“我从没学过法术,若能练些功法傍身,日后若你突然消失了我也能保全自己。” 云之墨双眸如浓墨般深沉,这种东西学来怎么保全自己?半晌后他才道:“我不会突然消失。” 奚茴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才不过一息时间便信了,拿起书朝他走去。 因天热,她身上穿得很单薄,衣裳还是云之墨曾经丢入小世界里的那几件。三年前的衣裳早已不合身,里面那层小衣裹着胸口挤出形状,丁香色的薄纱披上肩头,奚茴长发拖到了膝弯处,赤脚踮着脚尖而来。 每一步都像猫爪似的在云之墨的眼里、心里,按下不轻不重的爪印。 《金庭夜雨》遮住视线,云之墨接过书才说出过来找她的目的:“这本书不许告诉给旁人听。” “偷东西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我自不会说。”奚茴道。 “也不可询问旁人关于里面的内容。” 奚茴顿了顿,她还的确生过要去问谢灵峙某一式功法用途的想法,届时只需假装自己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一知半解地问上两句,若谢灵峙说这是邪术不能练,奚茴便点头附和,如何练功以后再说。 见奚茴沉默,云之墨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错,遂重复一遍:“不可询问。” “好。”奚茴低头,莫名有种被管束的感觉,她从小野蛮长大,还从未如此听话过。 若不问旁人,书也不在她这儿,她便别想再练这种功法了,奚茴抬头还想问云之墨话,结果眼前人影消失,来得快,去得也快。 云之墨回到自己房中,那本《金庭夜雨》重现掌心,一簇火焰燃起书角,顺着略硬的书封慢慢烧去。 他盯着书面上几行小字,屋外忽至两声雷鸣,夏夜雨多,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门外铜片风铃发出清脆声响,几种嘈杂的声音撞入耳中,扰乱了他的心绪。 奚茴的裙子短了,露出光滑纤细的脚踝,小衣太紧,丰满处勒着,腰肢也显细得过分。 他拿住书忽而卸力,烧掉一角的《金庭夜雨》得以保全书内画页。 一声“千目”于屋中响起。 奚茴醒来时雨落了半日,因窗户没开,屋里栀子花的香味很重,她起身伸了个懒腰,下床才发现桌面上放了好几件衣裳,皆是雪青色,如云霞紫烟,叠放平整地摆在案上。 谁送来的衣服,不言而喻。 看来那本书被收走也不是没有好处。 奚茴笑了起来,随手拿起一件便换上了。 雨留行人,原先定好今日要离开繁城的外城人也因这场昨夜突如其来的雨而停下脚步,街上撑伞行人多了许多。 谢灵峙与赵欣燕等人早间便出发顺着繁城寻找张员外的鬼魂,若他的鬼魂是被太阳晒去了,那在他尸体周围必能找到灰飞烟灭的痕迹,如若张员外的魂魄还在且一直搜寻不到,便很有可能是被藏在了城中某处。 而且昨晚在仙人岛七角楼内,也不仅发现了狐妖这一点可疑。 阿成要回行云州寻丹药治伤,一名师兄陪同,应泉留在客栈等候黄之谦上门,一个上午客栈又重新空了下来。 奚茴摘了两朵茉莉放在手心里闻,穿上新衣服心情分外不错,与客栈打招呼要了一碗牛肉面做早食,似孩童般蹦跳着往前楼饭厅而去。 厅内只有应泉一人坐着,他面前放着一盏茶,手里拿着一本书,整个人端着,沉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奚茴越过廊道步入饭厅一眼就看见了他,回想起对应泉的印象实在算不上好。最开始知晓他是氏族应家的小儿子,锦衣玉食长大,奚茴还想过与他做朋友,可后来她知道,凡是与氏族沾边的人都是劣根性。 赵欣燕与应泉都令人讨厌。 雀跃不成调的哼声停下,奚茴坐在离应泉较远的位置上,手里两朵茉莉来回摆弄,晃着腿等牛肉面上桌。 应泉早就发现她了,从她与路过庖屋的小厮打招呼时,应泉的余光就看见了她。 她今天穿得很不一样,衣裳虽不花哨却是上等面料,发带束起满头乌发衬着白嫩的脸,竟分外适合一切紫色的装饰,像是一串挂下纯白围墙清丽的紫藤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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