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泉举杯一口将茶饮尽,奚茴吃面了也没主动与他说起一句话。 屋外的雨顺屋檐而下,水珠汇成细线扰乱了人的心跳,应泉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终于在奚茴吃完那碗牛肉面前开口:“奚茴。” 奚茴抬眸,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应泉低声问道:“你从未出过行云州,对曦地人文可还习惯?若有何好奇不懂之处皆可问我。” “挺好的。”奚茴道:“我觉得这里的人比行云州里的顺眼很多。” 应泉语塞,指腹下意识地抚摸剑柄上的花纹,他深吸两口气才似下定了决心,解开腰上的佩剑朝奚茴走去,才走两步便有小厮冒雨跑了过来。 “仙使,门外黄先生找。” 应泉一怔,看向手中佩剑,再看向低头吃面的少女,嗯了一声跟着小厮离开。 本还以为黄之谦主动找上门需得几日,没想到才过一夜他便按捺不住。 应泉与人在客栈二楼找了一间雅室坐下。 黄之谦似是一夜未睡,脸色难看得紧,许是因为紧张双手一直搓揉着,小厮的茶水还没上桌他便没忍住开口:“仙使可、可能捉妖啊?” “妖不过是你书中故事,怎么难道繁城里也有吗?”应泉问。 黄之谦叹了口气,将舌尖咬破出了血才道:“实不相瞒,我、我对繁城死人一事的确知道些内情,不过是性命被人拿捏,不敢向府衙告状,这才只能写些志怪故事想引起旁人的注意与警惕。” “黄先生,细说。” “还请、还请仙使救命!”黄之谦抬眸朝应泉看去:“我实在不想再帮她杀人了,每每她去害人我夜里都睡不着觉,上次也有行云州的仙使过来,可她拿着我的命,我根本不敢与那些仙使接触,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 黄之谦将袖中妖丹摘下递给应泉:“这不是我祖传之物,是那妖给我好监视我的,她在繁城内杀了许多人,又说行云州来的人亦是大补,想要我一个个将你们引去僻静之处,杀了你们取心生吃提升修为。仙使,我本应当过几日再找个理由寻你们,给些信息引你们前往,但若连你们也制不了她,我还帮她害了你们,那我这一生都要毁在她的手中了。”
第44章 琵琶有语:八 ◎分外惑人。◎ 人性便是如此, 为旁人未必会豁出性命,但为自己便可背水一战。 黄之谦将他昨夜与新月的对话全都告诉给应泉听,甚至将新月之前如何杀死那些人也一一说个清楚。 新月是去年突然出现在繁城的, 命案发生后不过才一个月,她便成了银装小城里炙手可热的舞姬, 引无数男人费尽家财也要来看上一舞, 若是能得她青睐, 叫那些人死了也是甘愿的。 新月用美色杀人, 先是与那人欢好吸取阳气, 若那人的心是颗好的,她便会挖出来吃掉,若那颗心染了病或那男人本就命不久矣, 她便将那人丢出去再也不见。 黄之谦道:“若仙使细心去查便能看出来,所有死掉的人都与百琼楼有关,要么进去过, 要么就是新月的座上宾。” “据我所知, 死掉的人中还有两名女子。”应泉问:“难道这两个女人也是图她的美色为她所杀?” 黄之谦摇了摇头, 低声道:“那两个妇人其中一人的夫君是临风州碧水城的首富,那男人今年初来过百琼楼见了新月一眼, 从此便情根深种有些疯魔了。为了新月他花了十万两在府上打造金屋, 听人说那是真正的金屋,明珠为灯, 白玉为案, 就等着新月住进去。” 正因如此, 那男人的夫人才怒不可遏地赶路冲到百琼楼来, 那件事闹得有些大。当日正好是百琼楼中一个小小的赏花节, 春日里对月吟诗的书生尤其多, 新月不是那日的主角,而是苏怜与夏芜两位姑娘坐席,一个下棋,一个作画。 首富夫人携二十几名家丁冲进银妆小城便要打要杀,她娘家位高,本就是个泼辣的性子,曾因她丈夫夸过季宜薇好看便险些要毁了季宜薇的容,如今碰上新月可不就疯了。 那夜打伤了十三个银妆小城内的姑娘,误伤来客三十几人,还闹进了繁城的衙门,妇人自始至终没瞧见新月一眼。 她家男人得知此事特地请了碧水城的官来游说此事,妇人却在暂住的客栈里被人挖心而死,此事因为她死了那男人也赔了伤者银钱而不了了之。 “至于另一个妇人也不见得与新月有多深仇大恨,我记得她是银妆小城内庖屋的小管事,名声也不太好,与新月只见过一回,那次她端上来的糕点没做好被新月数落,回去又骂了新月几句,没几日就死在自己屋里了。”黄之谦说着叹了口气:“大约所有与她不对付的,她若心情不爽利了便会杀掉。” 他说的事也不是什么秘辛,发生的时间才过去不久,只要在百琼楼内随便找一家酒楼跑腿的问也能问得到。 狐狸狭隘,会为琐事杀人也未必不可能,何况能杀了那么多人可见她本就是心狠手辣之辈,行云州人若拿她没辙,她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黄之谦恳求道:“仙使,我可是豁出了性命把这些都告诉你,你们可千万要将她拿住!小人的性命就托付在你们手上了!” 他只字未提繁城诸多百姓的命,更在乎的却是自己,若不是为那狐妖隐瞒甚多还要再逼着做些伤天害理之事,他也不会铤而走险。 应泉不齿于黄之谦这种人,可还是应下了他的要求,会尽力保护他,这便起身去调查他所说的可是实情。 其实不必问百琼楼里的人,便是这家客栈跑腿的小厮也对此有印象,那段时间繁城已经死了好几个,外来的妇人大闹之后被挖心,更叫人心惶惶,百琼楼还因此停业了几日。 人的忘性到底是大,也就停了那几日,去百琼楼内寻花问柳的又多了起来。 待谢灵峙回来后应泉便将此事说给他听,谢灵峙也没想到黄之谦居然会背叛新月,人为活命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天色渐晚,谢灵峙与赵欣燕等人围桌吃饭,等待衙门的消息。 为了办案不引起恐慌,需得衙门配合,他们行云州人也不可破坏曦地规矩,贸贸然闯入七角楼内拿人只怕会叫那狐妖孤注一掷而误伤百姓,只能让衙门商量借官府的力量向银妆小城借人。 新月是银妆小城如今的招牌,轻易不外出献艺,衙门的官员只说是繁城来了个京州里的贵人,不便去银妆小城露面。为了不叫新月怀疑,除了新月之外,还借了苏怜与季宜薇一并前往城外旖华庒里表演。 银妆小城的樊妈妈自是没那么容易松口,万事都要讲规矩,没钱怎么能将人从七角楼里请出去? 衙门来传话的是个机灵的,他将那暂住旖华庒里的人地位说得神秘些,低声询问:“妈妈可听过龙生九子,其中有一个叫睚眦?你若不叫他高兴了,睚眦必报,银妆小城也别想落了好。” “老天爷,你说那里住的该不会是……皇子吧?”樊妈妈立时起了一身汗。 “这话我可不敢说,不敢说。”那人连忙弯腰,对着空处一副恭敬的模样,便叫樊妈妈断定是京州皇城里的皇子来了繁城却又不入繁城。 那可是未来或许当上皇帝的人,若叫旁人知道他来过繁城必会被官员参一本,如此谨慎才是对的。国公爷才从这里离开,想必是见了季宜薇回去说了才请来了这尊大佛,皇家人都爱面子,若这三个姑娘去伺候得好,还怕没有足量的赏赐? 樊妈妈也想通了,但过几日便是祈花节,姑娘们在此之前必是离不开百琼楼的,只等祈花节后便能得空,于是衙门与樊妈妈商定好,七日之后便要请人出城去旖华庒。 衙门说通了,便派人传信告知谢灵峙,在银妆小城内三名女子准备的时间里,谢灵峙等人还得在旖华庒布下牢固的伏妖阵。 他们向来捉鬼,捉妖没碰上几回,以前遇见的也都是一些小妖,从未见过大半年内连杀十几人挖心提升自己修为的妖,只怕难以对付。何况……这妖的一枚妖丹几百年前便已现世,以血杀了年城数万人,当年活佛子的身份谁也不知,未必不是这狐妖的画皮,故而他们行事需加倍谨慎。 旖华庒在繁城外武琼山上,武琼山不多大,山下却有个滔天富贵的庄子,那庄子原是几百年前黄家所设。那时黄家鼎盛,家中人口上百,光是家丁丫鬟便有上千,旖华庒里盖房子用的都是上等的金丝楠木,下人吃饭用的都是通透的白瓷,生意做到远名京州,将整个儿繁城带成了临风州富饶之首。 后来黄家落寞,又迅速衰竭,再后来不得已便将旖华庒抵给了官府换吃穿用度,直至如今,旖华庒因有人打理倒是一切如旧,黄家只剩个黄之谦默默无闻,靠说志怪故事讨生存。 后来的这几日奚茴还去了黄之谦说书的酒楼打算一边吃叫花鸡一边听故事,只是黄之谦一直没出现,台上说故事的讲些历史典故,奚茴又非曦地八州的人,对那些并不了解,觉得无趣吃完就走了。 这一日客栈里跑腿的小厮少了几个,问过才知道这些人早早请了假,要去百琼楼三条繁荣街市上去看热闹。 听人说今日是祈花节,百琼楼里道路两侧会被鲜花铺满,店铺上挂着彩灯照明,如旁处的庙会却比庙会还要热闹些。 卖面具糖人的,卖胭脂水粉葫芦首饰的,卖团扇折扇刺绣手绢的几乎要将街旁巷子给占满了。因每家青楼里的姑娘都会些技艺手段,吹拉弹唱都被提了出来,路测的套圈、投壶、六博、斗百草类的比赛小游戏也能拦人大半日。 这祈花节是百琼楼成立时便兴起的了,百琼亦有百花,繁城不以耽于享乐为耻,反而因这三条街给繁城乃至临风州带来了无数钱粮,祈花节年年都办,祈祷年年花开,花开不败。 奚茴听说百琼楼里有热闹看,立时拉着云之墨一并外出。 还没入长安街,百琼楼的牌楼下便挤满了人,好似一夕间所有繁城的人都来了这里,人人手中提着花灯,脸上戴着面具,灯火辉煌照至天空,连月亮与繁星都黯然失色。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沸沸扬扬的人声四面八方传来,女子娇俏,男儿豪爽,还有调皮的小孩儿在人群里乱窜,有两个举着糖葫芦跑到了奚茴面前,做了个鬼脸转身又跑开。 奚茴眨了眨眼,目光立刻在各路小摊里找那个卖糖葫芦的身影。 糖葫芦没瞧见,倒是瞧见卖面具的。 因人多,她牵着云之墨的手便紧了些,可对方浑身发热,奚茴的手心很快出汗,一个不留神便让人脱了手,再回头便见到云之墨又被小孩儿缠绕住了。 三两个孩子纷纷昂着头看向他,似乎是因为他相貌清正,瞧着和善,夸两句好看富贵,想让他给点儿赏钱再去卖糖吃。 云之墨眼底闪过不耐烦,低声骂了一句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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