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幸陪彭雪奡守了一夜的灵,回到松烟院时,程砚秋竟也是一夜未睡,他合衣躺靠在椅子上,灯烛未点,晨光阴暗,他面上半明半灭,看不见神色,却能感受到他从心底透露出的疲惫之态。 他抬眼看向武幸,“日堂有你的住处,你身为一堂之主,往后,不必总是住在松烟院了。” 武幸顿时手脚冰凉,先生似乎,是生气了。 彭雪奡选择今日摊牌,并不是一时冲动,他是在路上经过了两个时辰的深思熟虑,才做下决定的,上山之前,便吩咐她通知其他四堂堂主带着弟子到梧桐苑门口待着,若是彭泽扬不同意,少不了要动武,若是程砚秋想阻拦,那就避免不了师徒兵刃相见。 而这一切她对程砚秋一直是只字未提。 可是,这不是先生交代的吗? 万事以彭雪奡为先,一切听彭雪奡指令,彭雪奡是她唯一的主人和朋友,余生以保护彭雪奡为己任。 她全都做到了啊,为什么先生会生气? 她有些惴惴不安,“先生……” 程砚秋打断了她,反问道,“你好像从未叫过我师父,我把你当做唯一的亲传弟子,你却一直对我不是很亲近,江小满的事情,你不曾告诉我,谢嫦威胁你,你不曾告诉我,阿雪要做教主,你也不曾告诉我,阿武,在你心中,你是不是从未把我当做师父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不叫师父是因为先生在她眼中是至高无上的苍穹明月,而她只是一个村野里出来的一块烂泥,一个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烧死的怪物,她自卑极了,不敢将自己与先生扯上关系,恐怕亵渎玷污了先生,所以才一直跟着其他弟子一样叫先生的! 可是先生误会了…… 他冰冷漠然的眼神看过来像是雪中的艳阳灼痛了眼睛,武幸不敢对视,低头手足无措的解释道,“在我心中,先生永远都是先生,是阿武最重要的人,我不是故意瞒着先生的,我只是,我只是……” 她嗫喏着,却解释不出来,少有表情的苍白面容上露出了几分着急,到最后却只能仓皇无力的吐出一句话语,“我只是,按照先生的吩咐做的……先生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直到最后,也不敢吐露自己是一个生来便拥有记忆的怪物。 “先生若是生气,就杀了阿武吧,阿武这条命永远是先生的,阿武绝不反抗,不会有半句怨言!”武幸闭上眼,毅然决然的抬头,露出苍白毫无血色的,脆弱的脖颈。 她身有浮生蛊,不会轻易死亡,只有一击毙命死透了,脑袋掉下来了,才算是真真切切的死了。 她一脸慨然赴死的表情,只有睫毛在微微颤抖,晨光照进来,在白玉抹额上反着光。 程砚秋轻笑一声,“我没有生气,你做的很好,与我当初收下你的目的一样,你完美的成为了阿雪的左膀右臂,不可或缺,你让唐飞霜接任云堂,又在暗堂待了五年,明面上是磨炼自己,暗地里是因为对魏烟愁愧疚,实则呢,是为了跟崔白晴打好关系?” “这一步可真长远,六年前,你和阿雪才几岁呢?阿雪想得出来这样的计划吗?” 先生在怀疑她! 武幸背后汗毛直竖,浑身凉飕飕的,她有苦难言,当初她去暗堂磨炼,真的与阿雪想做教主这件事毫无关系,她当初根本没有想的那么长远,仅仅只是单纯的想要赎罪而已! 而崔白晴因为跟她相处久了,对她的武功和品行生出敬佩之情,这也是她没想到的,因为她,彭雪奡才能简单几句便将崔白晴笼络到门下。 武幸喉咙发涩,她小声的解释苍白而又无力,“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样想……” “你的确是我的好弟子,智谋武功无一不缺。”程砚秋用平淡的目光直视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而这样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却让武幸如坠冰窟,“可是现在,我们的师徒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武幸闻言扑通一声便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声音中已然带了一丝颤抖,“先生,你别不要我……” 程砚秋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站起身来,雪白的袖袍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墨香,从武幸的肩头掠过,随着先生的脚步轻飘飘的离开了房间。 室内一片寂静,只余武幸伏在地上呜咽着小声哭泣,生怕惊扰到了隔壁房间的先生,她哭的很是克制,却带着深深的无助,“先生,你别不要我……” 她喃喃着,一直重复这句话。 第165章 过个好年 这天以后,程砚秋再也没有出过松烟院的房门半步,每日里不是饮酒品茶,便是抚琴下棋,自己与自己对弈,看上去很是悠闲。 可是他的眼中却带着淡然的暮气,将过往的所有年少轻狂都尽归于沉寂之中。 他怎么样,现在圣教的所有人都已经顾不上了,办完了程素柔的葬礼,彭雪奡服孝三月,才正式穿上了太阳纹的黑色锦袍,昭示众人他已经坐在了教主之位上。 从今以后,住在启祥殿的人变成了彭雪奡,而被关在梧桐苑的人却变成了彭泽扬,他将对着过去数十年熟悉的房间摆设和老旧的记忆,日日缅怀。 时近年下,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寒气沁入心脾,鼻腔之中像是吸入了刀子一般生疼,这样的冬天,让武幸不禁想起了天山,天山之上,满目白雪皑皑,亘古不化,亮得刺眼,冷的逼人。 而宋宁也,就长眠在这样的雪山之下。 想到此,她有些黯然神伤,彭雪奡转过头来看她,轻轻用手抹平了武幸微蹙的眉峰,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语气淡淡的道,“放心吧,欠下的血债,总要用血来偿还的。” 彭雪奡并不着急,他先是稳定了自己因为阿娘新丧的悲伤情绪,而后便雷厉风行的整顿圣教上下,所幸彭泽扬无心管理事务,圣教之中他的死忠并不多,即便是有,也是老教主留下来的,彭雪奡很容易就将整个圣教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总要让人过个好年吧。 彭雪奡眯了眯猫儿似的圆眼。 开春了以后,通过唐飞霜的举荐和武幸近两个月来的观察,从新在日堂之中选出来了一个帮助她管理的副堂主,选出人后,武幸却有些意外,这个人竟然是林良。 年前二长老派人来通知说林良毒已经清理干净了,她便接了他到日堂,只是林良武功荒废多年,跟二长老学习的制药之术应该也没有什么杀伤力,这样的人放在日堂之中也只能给他一个后勤的职位,于是武幸随口将他安排好,便没有再管了。 当时得知人选之中还有林良这个人,武幸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在意,因为以林良的武功来说,他是压制不住日堂之中的精英弟子的,他不可能当选。 事实就是这么出乎意料,谁能想到,最后当上日堂副堂主的人会是武功平平的林良。 不过既然日堂之内的几位主事都没有什么意见,武幸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只是帮助她管理发展日堂,都是在圣教内部,又不出外勤,武功好不好其实没那么重要。 而且林良这个人心思缜密,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安排完了日堂内部的事务,武幸舒了口气,按了按有些疼的脑门,触手确实手感温润泛着凉意的白玉,武幸想了想,便去了松烟院。 虽然先生已经不再搭理她,松烟院也不欢迎她去,可是她还是希望先生能好好的,她只要站在院门外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程砚秋看到她来,面色一沉,便将窗臼合上,武幸便一丝一毫房间内的光景都瞧不见了。 武幸怔松片刻,便垂下了眼眸,转身回去。 松烟院不让她进,她去以前先生住的那个小院子总可以吧。 小院子偏僻,安静,门口的青玉竹一如往常般青翠。 武幸抬手抚摸青玉竹的叶片,却突然听到一声突兀的声响。 圆木食盒落在地上半开合,从中传出食物的香气。 武幸循声望去,看到一张满是惊愕的脸,她讶异的挑眉,“你怎么在这里?” 杏眼圆脸的少年扁了扁嘴,酒窝浅浅的凹下去,看上去可怜可爱,水光侵润了晶莹的眼眸,两行泪便猝不及防的落下来,那少年穿着一身仆役穿的灰蓝布衣裳,手指都冻得发紫,他几步跑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抱住武幸的大腿嚎哭起来。 武幸皱了皱眉,却没有躲开。 “你说叫我等你回来,我等了你好久……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就跑上山来找你了!”七两揉着眼睛打着哭嗝,明明已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却还是像小孩子一样。 武幸后知后觉的想了想,算了算,好像自从那一次上山以后,她让七两在山下的小院子里等她,这一等,就是一年多。 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武幸忙的脚不沾地,自然也想不起来一个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 不过她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丝丝的愧疚感,从袖中掏出荷包,丢给地上的七两,“像什么样子,起来!” 七两拿到了喜欢的银子,吸了吸鼻子,便眉开眼笑的站起来,胡乱一擦脸,“阿武,你什么时候下山跟我一起回家啊?” 许是心中那一丝愧疚感作祟,七两逾越的叫她阿武,她也没有反驳,却是被七两一句回家牵动了心神。 那个小院子只不过是她随手买下的,虽然住了好些年,却处处都随性,她只不过把那里当成了一个睡觉吃饭休息的地方,这些在七两眼里,就叫做家吗? 七两有些心虚的偷眼瞧着她,希望武幸没有因为他而生气。 武幸轻咳一声,“过些时日吧,先不急,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 七两连忙添油加醋的把自己的遭遇和经历美化了十几遍告诉武幸。 原来武幸刚走的时候,七两过的还是很快活的,没有人管,想睡觉睡觉,想吃饭吃饭,想玩就玩,逍遥的很。 过了一段时日,他就觉得没意思了,寂寞无聊的很,分外想念武幸在的日子。 而且武幸一开始没打算走太久,留给他的银子也就不多,他花完了以后,过了几天紧巴巴的日子,便偷偷摸摸溜进武幸的屋子,武幸明令禁止过,不准他进,他在里面翻找出来了几百两银子,提心吊胆了几天,便大胆花起银子来,还觉得颇有些理直气壮。 不然怎地,难道武幸要饿死他不成? 可是他花钱大手大脚的,没人管着,没几个月,他就把几百两银子花光了,他没有联系武幸的方法,甚至连武幸的全名都不知道,这才着急起来。 第166章 长平之始 七两唯一知道的就是武幸是阴月教的弟子,甚至好像在教中还颇有点地位,这一点随随便便就能看出来,若不是有点地位本事,武幸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让他抱上金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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