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恒惊慌地抬头,付临风继续说,“就算你不敢想自己和她在一起,也不愿意看她和别人在一起吧……你知道的,求亲的那家公子是个浪荡子,他能给清清幸福吗?” “……”阿恒迟疑了,挣扎渐渐微弱。 付临风摩挲着他的腕骨,“我可以帮你,但你知道我要什么。” 阿恒一直没有回来拜见。 傍晚的时候付绾绾送来一碟糕点,说她亲手做的,预备在付临风生辰时做给他,请堂姐提前试试味道。 付清清尝了一块,被甜得吃不下晚饭。 漱了口也没用,总觉得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分外不适。 入夜,付清清从梦中醒来,胸中隐隐气血翻腾,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儿,她想喊人,却失了声。 眼前也看不清东西,手脚虚浮间打翻了照明留的灯盏,小桃听到声音进来,急急扑灭险些烧起来的火,将付清清从地毯上扶起来:“小姐!您怎么了!” “来人!快来人!去请大夫!” 付清清神志模糊,也说不上来自己哪里难受,又或许是因为全身上下就没有好受的地方。 她紧紧攥着小桃的手,还以为自己在午后缝衣服,含含糊糊道:“戏服补好了吗?这样好看吗?” 小桃预感到什么,她搂着小姐瘦弱的身体,声音哽咽:“好看呢,一朵粉莲花,莲生肯定看见欢喜极了。” 付清清不信,小桃就取了衣服来让付清清摸,确认真的补好了,她才好像放心了点:“那就好……把衣服收好,不要给他了。” 她艰难地呼吸,胸脯用力起伏,指节泛白,牢牢抓着戏服,“我知,知他不爱唱戏……” “小姐!”小桃哭喊着,顺着付清清的后背,“来人啊!来人啊!都死了吗?大夫呢?” 付清清开始咳嗽,眼泪和咳出来的血块都落在戏服上,粉白的布料盛开点点梅花。 等不到大夫上门,她在小桃怀中咽了气。 阿恒在府中挂满白幡时才回到付府,满目的白,他有些疑惑,手里还抱着从集市买回来的甜汤。 是谁死了?老夫人吗? 他往绣楼去,路上遇见昨日寻他的小厮,他将怀里多余的麻布衣递过来,眼眶微红,安慰道:“我知道你和小姐关系好,但是,还是别太难过了。” 他在说什么? 阿恒莫名其妙被套上孝衣,小厮继续唏嘘:“昨日下午小姐还要找你听戏呢,谁能想到晚上人就没了……” 陶罐碎了一地,阿恒踩着陶片去揪那人的衣领,目眦欲裂:“你说谁,谁没了?”
第21章 血梨衣(十一) 付清清的灵堂就摆在她的绣楼下面,扯黑布拉起帐篷,往来的下人都绑着白布条,穿着麻衣。 小桃已经将她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绢帕盖住了头脸,穿着华丽的衣裳,脖子上戴着金子打的璎珞圈。 铜盆里映出黄色的暖光,小桃面无表情地烧纸。 付家二房没有人来,老夫人也不来,好像这里死掉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是明明躺在这里的是这宅子真正的主人。 阿恒在帐篷外面杵着,迟迟不敢进去,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付清清怎么会死了呢? 她不会再嫁给任何人了,不会属于任何人了。 她以后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在地下长眠,世俗事都不会再搅扰到她。 阿恒恍恍惚惚地想,小姐自由了。 他很想为付清清高兴,扯起嘴角却开始哭,哭声越来越大,哭得他脑子疼,心口疼,哪里都疼。 这时候他盼着付清清能被他吵醒,然后把他叫过去温柔地摸两下头,问他怎么了。 可事实是小桃举着一根拨火棍冲出来打他,她也哭得厉害,骂他狼心狗肺,骂他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 “小姐昨日找你!你去哪儿了!她死前就想听个戏,就只是听一场戏!小姐养着你不就是要听戏的吗?你这个下贱的伶人!你怎么不去死!” 拨火棍是铁打的一条,打在他身上就浮现出细细的血印子,他被打得像一条无处可躲的野犬,只能在地上哭得发抖。 小桃打了几下,丢了拨火棍,一脚将他踢倒了,指着院门对他喊:“滚啊!滚去大少爷那里!别死在这里脏了小姐的轮回路!” 阿恒不肯滚。 他固执地在灵堂外面哭,哭到天黑了,一直也没有人再管他。 嘴里念念叨叨的,一直说“我没有叛主”。 小桃收拾了衣服首饰,全部抱到灵堂外面烧了。 阿恒在里面看到一件不属于小姐的戏服,裙摆多了一朵莲花。 是小姐绣的吗?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冲过去揪出那一件戏服,不顾小桃的怒骂跑进灵堂,他直直奔着还未曾合上的棺木去了。 抬手一揭,露出小姐的死相,唇色发紫,眼下一片浓郁的黑。 小桃冲进来打他:“你干什么!干什么!小姐都死了你还要冒犯她是不是!你快滚……” 阿恒紧紧揪着那件戏服,小声怕惊扰了付清清一样:“这是,是您绣上的吗?” 小桃去抢戏服,扯他的衣服要把人拖出去:“出去!离开这儿!” 不给,不给。 阿恒推了她一下,还扒着棺材,他去摸付清清冷得像冰一样的手,把脸颊放上去蹭,“您想听戏是不是?我现在换上给您唱行吗?您睁开眼眼看看好不好?” 专门为他绣好的衣服,怎么能不看他试一试就死了呢? 快醒来啊,睁眼看看他…… 他趴在棺材旁边不肯离开,哭哑的嗓子断断续续唱着戏词,这太过于胡闹了,失了体面。 付临风闻讯而来,强行将阿恒带走了。 事实上,他对这样的局面感到有些棘手,没想到父亲这么心急,本来可以再等等,等付清清自己熬不住的——补药太过,也是一种毒。 阿恒被绑在屋子里,已经有些疯癫了,嘴里一直反反复复唱着付清清爱听的那几曲篇目。 付清清的棺木停了七天,被好好地安葬了。付临风也关了阿恒七天,开门的时候阿恒躺在地上,脸上被墨汁涂得乱七八糟,将那件沾着血迹的戏服套在身上,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还活着,却不如死了。 这件事传到二房老爷耳朵里,他叫来儿子训话:“你年纪轻,喜欢些新奇的没什么,但别在家里闹出动静,把你妹妹带坏了。” 于是付临风把阿恒送去了莲风小筑,他掰着半死不活的阿恒,逼他听自己说话:“别再想着清清了,以后你就叫莲生。” “把清清忘了,把阿恒也忘了。” 他不知道,热烈纯粹的阿恒早就跟着付清清一起去了,现在这个快要破碎的躯壳叫什么都无所谓。 只不过叫莲生是很合适的,他叫做莲生的时候总是肮脏卑贱,谁都能来轻辱。 莲生被拘在莲风小筑里慢慢养身体,临近年关的时候,付临风来得不太勤了,他很忙。 就在这段时间,莲生走丢了。 他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想去烧陶的地方做个小姐的泥娃娃,以前做好的要么丢了要么碎了,他想重新做一个送给小姐。 要过年了,别人家的小孩子都有红包拿,他的小姐比他还小一岁呢,不能没有礼物。 大病初愈的莲生捧着泥娃娃被拐进了嵌花楼,他没什么反应,不惊慌也不害怕,就待在里面的南风馆,花楼老鸨派人教他的东西他也跟着学,因为听话才能尽早结束。 等一切都结束,他就可以继续捧着泥娃娃发呆了。 他甚至觉得这个泥娃娃就是小姐,很珍惜地守在它身边,晚上睡觉也不肯撒手。 小枇杷费劲巴拉地从付府跑到莲风小筑,又从莲风小筑跟到嵌花楼,她瘫在莲生的窗户底下,已经是个枯萎的枇杷苗了。 一只赤褐色的野兽踩着她的根跳上窗台,皮毛散发着腥臊气。 小枇杷吃痛,“啊”了一声。 程邺问:“你还好吧?” 还好,小枇杷抖了抖根,被石块宋昇的重量带倒在地,她顽强地爬起来:“那是豺吗?长得像狗。” 确实是豺没错,皮毛和程邺他们在梨树酒坛里找到的一模一样。 豺跳进屋子,踱步到莲生身边,它嗅了嗅堆在地上的胭脂盒,看着这个长大后的小男孩往眼睛上方勾画线条。 “小孩,我来报恩。”它说。 莲生恍恍惚惚地看它,“报恩?” 他脑子非常不清楚,根本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 豺支起后腿,前爪搭在莲生身上,对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莲生的眼神才清明起来,对上一只这么大的凶恶野兽,他先惊吓地后撤两步,紧紧抓着自己的领口。 豺坐在地上,口吐人言:“你幼时救我一命,我来还了你的因果,往后就可以在地仙手下修行了。” 莲生早就记不得这件事了,但他看着会说话的豺,突然问它:“你能让死人活过来么?” 豺很人性化地摇摇头:“生老病死自有命数,不是我能插手的。” 眼底亮起的微弱光芒又消散下去,莲生落寞地垂下眼,轻声道:“那你杀了我吧。” 小桃说的是对的,他怎么不去死?该死的是他,而不是小姐。 他的要求很难,豺不能背上无辜杀业,因此它仍然表示做不到。 莲生躺在地上,觉得无趣又可笑,“你什么都做不了,说什么报恩呢?” 豺说可以给他金银珠宝。 莲生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哭,他指责哭诉。 “你早些为何不来?” 早点来报恩,他就可以用金银珠宝脱身,而不会遇见付清清。 不会牵扯出无数不能明言的感情,不会有那么多的忐忑、害怕和愚蠢的自以为是,不会有如今的悔恨不已,苦痛难消。 豺解释说是他走得太远,找过来实在山高水远。 看自己的恩人这么痛苦,它却无法为其解决痛苦的根源,豺也感觉很愧疚。 “我愿意被你驱使,直到你不再受痛苦折磨。” 于是豺自顾自留下了,它守着莲生,听他絮絮叨叨讲小姐的故事。 最难过的时候莲生会错觉自己的五脏肺腑都撕裂了,在地上躺着默默流泪,嘴里一直念着他没从付府带出来的那件戏服。 豺为他跑了一趟,它找到了莲生说的那个房间,找到了丢弃在床底的戏服,拖着衣服出来的时候听见人类说话。 他们也在说那个可怜的小姐,死了亲爹,家产又被伯父一家抢走,保不齐死因也不干净。 豺连夜刨了坟,它在腐烂的尸骨中嗅到了裹着甜腻味道的阴谋。 “山中有两种相克的草,分开服用有滋补之效,一同服用则毒性剧烈。” 豺有些怜悯,“我嗅到了,你的小姐连骨头里都浸透了其中一种药味儿,看起来是长期服用,有人要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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