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以死换皇贵妃笑者,家人可得良田金银,子孙后代加官进爵……”清瘦的书生一字一句念完了,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他反复诵读,咀嚼,眼珠暴起,似不认识这几个字一样。 骚动四起。 “啥意思?要死,死人来换粮食,钱,和后代子孙的官职?”面黄肌瘦的妇人抱着孩子,茫然地向丈夫投去目光。 “昏君之行……昏君之行啊,”茶楼说书的老叟颤抖着手,冲上去撕下皇榜,踩在了脚下,还不等锦衣卫对他做什么,便喷出一口鲜血来,老叟跪地哭嚎,“我大晟君王昏庸至此,要子民性命博美人一笑,国将亡矣!” 锦衣卫的脸上溅上老叟的血,百姓们谩骂着,推搡着,他的刀始终没有出鞘。 不等次日,文官们的折子就已经雪花一样飞上了乾德帝的御案,无外乎都是请陛下收回旨意,安抚民心。 与此同时,边关快马加急,送来北狄人夜袭西北边境大营的消息,晟军粮草被烧,将士们等朝廷下拨粮草支援。 魏远卿夜深未归,身边的人回来禀报,说文武大臣已经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地,只看今夜能不能求乾德帝开恩,先开粮仓,保证边境的战士们能吃饱饭。 “轰隆——”雷声电光劈开天穹,任谁都能嗅到那股要变天的紧张气息。 魏熙睡不着,小厮给他撑着伞,淌水来到巫箬叶院中,却被告知夫人去了小姐的院子。 “不知怎么,小姐晚膳时候还好好的,突然就发起高热,说起胡话来了!” 这下彻底是不用睡,魏熙的鞋子里进了水,他又跑到南枝的院子,撞上披了雨蓑的巫箬叶,他心里登时一紧:“姨母,阿枝怎样了?您要去何处?” “进宫一趟,”巫箬叶的声音无端生出几分肃杀,她来去匆匆,吩咐嬷嬷照顾好府中两个孩子,又吩咐带来的巫氏家仆去城外本家请家主过来。“不用套车,直接将马牵来!” 牵来两匹马,她只带了一个巫氏家仆,马蹄声融入雨夜。 无诏如何进宫?进宫见谁?魏熙不得而知。 雨越来越大,魏熙来到屋里,南枝烧得整颗脑袋都是红的,软绵绵的任由嬷嬷用冷水擦身,好像失去生命迹象的娃娃。 魏熙忍不住抓住她的小手,嬷嬷请他不要担心,将皇后娘娘赏赐的长命锁给南枝戴回脖子,柔声道:“老爷夫人都是好人,积攒了数不清的福报,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丫鬟们跪在地上,都跟着嬷嬷祈祷,求上苍怜悯好人,怜惜这个可怜的孩子。 皇宫内,帝王寝宫,冰肌玉骨的美人卧在龙床上,合上双眼似是睡了过去。 一双苍老的手从她圆润肩头拂过,搭上一层薄纱,床帐放下来,如今六十有余的乾德帝耳不聋眼不花,刚临幸过妃嫔,从龙床上下来,服侍的小太监立刻跪着给他穿鞋。 贴身大太监徐如靠过来为陛下穿上一套龙纹宽袖常服,小声禀报:“大人们都还在御书房外跪着呢,陛下您看?” 乾德帝昂首挺胸,瞥他一眼,注意到外面的闪电,随口道:“下雨了?” 徐如顺着道:“可不是吗,雨水淹了鞋面儿,备好的轿辇也用不上,怕将皇贵妃淋湿了去,看来今夜神女注定要宿在陛下这里了。” 乾德帝唇边掀起一丝笑纹,骂了一句:“抖什么机灵!” 而后心情颇好,吩咐道:“这边照顾着,朕去瞧瞧那些忠君爱民的臣子们又在折腾什么。” “是,陛下您慢着点。”徐如松了口气,前面带着引路撑伞了。 宫女们将层层叠叠的纱帐放下,龙床上的女子一直没有动静,她们也就屏气凝神不敢乱看,自然也不知道,就在乾德帝走后,曼妙的女子凭空消失在龙床上。 她裹着一条红纱,坐在了自己的神女宫中,来人雨蓑上的水打湿名贵的地毯,她按着不点而朱的红唇,凝视地毯上的暗色。 一道闪电亮起,映出巫箬叶沾湿的脸,苍白的,将阴郁藏在眼底,巫氏家仆忠心耿耿垂手立在她身后,丝毫不觉得带自己主子飞檐走壁潜入皇宫有什么不对。 “我早猜到你要来。”雪神女慢吞吞开口,她起身,红纱从白皙的肩头滑落,大大方方向巫箬叶展示自己雪化的身体,她的脸上爬上冰霜的痕迹,歪着头,眼神仍然纯净。 “那个幼崽是不是出问题了?”
第88章 折骨枝(九) 乾德帝终于露面,身上的衣服吸饱了雨水,冷意顺着骨头缝渗下去,连行礼的姿势都变得艰难。 “陛下!边关粮草告急,请陛下开粮仓,助我军击退北狄!” 魏远卿重重叩首,文官们齐声高呼:“请陛下早做定夺!击退北狄!” 雨太大了,砸在身上仿佛泛起痛意,他们看不清君王的脸,只听见仪仗最前面传来熟悉的嗓音,威严,隐含不满。 “北狄已向我朝俯首称臣,怎会突袭西北大营?第二封加急讯报尚未收到,尔等怎知不是假传消息?” 沈尚书竭力高呼:“陛下!事关家国存亡,萧家上下三代为将,从来都是忠君爱国,怎会假传消息?真等第二封讯报传回盛京,恐怕早就损失惨重!” 乾德帝最忌讳萧家,那是掌握另一半虎符的将军世家,用兵如神,功高盖主,所以被安排去了缺水少粮的西北边境,将士们的吃穿很大程度都要依靠朝廷拨过去。 乾德帝向来是给的刚刚好,一分也不会多,就算萧家要反,没有多余的粮食,这仗也打不起来。 唇边笑纹掩去,沈尚书不知自己对萧家的信任正戳帝王痛处,更有不善察言观色者火上浇油。 “陛下不该因为北狄人献上‘雪神女’而失了警惕!自‘雪神女’来晟,苦了多少黎民百姓,若真是神女,就该庇佑我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而不是如今这般苦相!” 魏远卿心头一沉,果然听乾德帝冷笑一声。 “众卿以为,如今的局面,是神女之错,亦是朕的错?” “臣等不敢!” 一时寂静,只有雨声落在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如鼓点,越发急促。 魏远卿试图打破僵局:“臣以为,还是先处理粮草一事……” “陛下莫不是嫌忠言逆耳!”一名武将声如洪钟,压过了魏远卿,他还是个很年轻的武将,与每句话都要在腹中滚上三圈再吐出来的文官们一起在大雨中跪了许久,为的不过是边关将士能吃上饭。 开仓放粮,这么简单的事,这么紧急的事,乾德帝却避重就轻,偏袒起那劳什子雪神女。 一股气堵在胸中,不吐不快。 武将的双目直直穿过雨幕,与乾德帝浑浊却精明的双目对视,他坚定地,一字一句道:“臣以为,‘雪神女’不过是北狄人的一个阴谋,她是妖孽,蒙蔽了陛下的双眼,陛下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错事,难道如今还要自欺欺人,容忍贼人占我朝疆土吗?” 说完了,他视死如归地叩首:“臣以命谏言,请陛下处死雪神女!” “轰隆——”寂静许久的雷声突然炸响,徐如两股战战,为乾德帝撑着的伞稍稍倾斜了一点,一串雨水连成线滴落,在地上溅起水花。 乾德帝突然笑了,缓缓点了点头:“好得很。” 魏远卿闭上双眼,不抱什么希望地求情:“陛下,孙校尉年轻气盛,不知分寸……” “魏卿不必多说,”乾德帝打断他,居高临下道,“年轻人总是冲动,就该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 神女宫,巫箬叶打量着雪神女的身体,她真如自己说的那样,变成了一个雪人。 为什么会这样,又为什么会让南枝发起高烧? “你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 雪神女一步一步走近,每走一步都会带来寒霜冰雪,她的皮肤透明直到消失,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雪人,面目都模糊不见。 家仆忍不住上前一步,防备地盯着雪神女,巫箬叶抬手制止,任由雪神女走近,双臂展开,搂住自己的腰。 她好冷,抱在怀里好像抱住了寒冬,雪神女却觉得温暖。 “是天要杀我,”耳边传来冰冷的吐息,巫箬叶的腰部开始结冰,她的脚下堆满了从雪神女身上剥落下来的雪花,“雪妖轻易不会赐福人类的,我本来快要消散啦,在我死后,给幼崽的赐福会一直庇佑她,给她凡人难以企及的美貌。” “主子……”家仆担忧出声,因为寒冰已经凝结到了巫箬叶的胸前。 巫箬叶的心脏感受到一点刺痛,可能是雪妖的冰钻了进去,她的唇色开始发紫:“若你不是自行消散的呢?” 雪妖说:“那幼崽可能会与我一起死。” “我只是一只妖,却吃了本该属于神明的供奉……”雪妖的声音不再从耳畔传来,直接出现在巫箬叶的脑海中,说着家仆不能听见的内容,“上天要我,不得好死。” 巫箬叶的唇张开,吐出微弱的气息:“为什么是我女儿?能不能求你,将赐福消除?她不能这么就跟着你一起死了。” “她夸我好看,我没什么能给她,除了她喜欢的美貌,”雪妖回答着,她还说赐福是不能收回的,“也不是全无办法,若有信徒心甘情愿分走我的死劫,让我拖到自行消散的那一天,幼崽就没事了。” 可是一只雪妖哪里来的信徒呢?乾德帝为她造了那么多的庙宇,人们进去烧香,磕头,祈愿。香火、供奉都给她,唯独没有给她信仰。 雪妖终于在快将巫箬叶变成一个冰雕之前松了手,外面电闪雷鸣,她打开了寝宫的门,狂风挟着雨滴飘进来,她在黑暗中又恢复了那曼妙的人形模样,浑身赤裸,未见一丝一毫的羞耻。 很快有守夜宫女被惊动,见此情景,只觉得莫名敬畏,不敢靠近,着人去禀报乾德帝了。 雪妖等待着,感受着风雨冲刷身躯带来的酣畅淋漓,有小宫女抱着毯子怯生生靠近,劝她蔽体,很快就要跪着挪到身前了。 小宫女若是靠近,她就会看到藏在黑暗中的巫箬叶和巫氏家仆,到时候千言万语都说不清。 终于,雪妖察觉到悬在头顶的沉重死意淡去,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却知道,自己的死劫已经有人替她应承。 夜尽天明,南枝从床上爬起来,精神好极了,一点也看不出前夜病得快死的样子。 她凑近趴在自己小床边睡着的哥哥,用手去摸魏熙的耳朵。 魏熙醒了,嬷嬷丫鬟们听到声音,一个个都兴高采烈。 “小姐没事了!小姐醒过来了!” 等到天色大亮,集市中心,一具无头尸身被绑在行刑台上,看守的人说此人乃是朝中官员,因诋毁神女,藐视帝王而判死刑。 一颗人头被他们丢出来,怒目圆睁,死相骇人,有人认出这是去年才封了的仁勇校尉孙义,正要去捡,一只眼睛都饿绿了的野狗窜出来,将人头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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