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乖乖提着小裙子,在路边坐下了,照看她的是个小宫女,一队巡逻的侍卫经过,她便没了踪影,只剩南枝小小一个待在地上研究蚂蚁搬家。 正戳着蚂蚁,一只鼻头粉粉的小兔子靠近了她。 南枝眼睛都亮了:“小兔子!” 因为躲起来才免遭摧残的小兔受惊,撒腿就跑,南枝手脚并用地追,渐渐远离了女眷们待着的牡丹园,奔着梅林去了。 春意正浓,梅林的花却落得差不多了,小兔子钻进树洞里,南枝围着腊梅树打转也抓不住它。 树洞黑漆漆的,南枝看不清里面有什么,选择跪在地上伸手进去捞。 没摸到毛茸茸,反倒是一手的光滑,南枝刚将那物抓住,自己的小身子就被一双泛着凉意的手托了起来。 她被提起来,手中拖出来一条不断扭动的黑蛇。 “咻!”还未来得及尖叫,黑蛇已经从七寸处头身分离。 南枝后知后觉,要哭不哭地被转了个面,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抱着她,身上带着细雪的凉意,和一股和梅花很像的,说不出来的香味。 女人单手抱着南枝柔软的小身体颠了颠,另一只手的指尖点在她眼下,硬把南枝的眼泪挤出来了。 “幼崽,”她说着,凑近嗅了嗅南枝的脖子,吐出的气息也是凉的,“太弱了,很容易死。” 南枝自己抹眼泪:“你是谁?你……身上好凉快啊。” 女人穿着华丽的宫装,不梳妇人发髻,红唇涂了血一样的艳,她抱着南枝往梅林外围走,所过之处飘落雪花,很快就消失不见。 “我是雪人,春日和阳光会让我融化。”她眯着眼,站在稀疏的树影下,南枝离得近,看见她的皮肤变得透明,底下真的有雪水流动一样。 “好神奇!”她伸手想摸摸,女人打掉她的手,很嫌弃的样子。 “手好脏,回去洗干净。” 南枝把小胖手捂住,被打的有点痛。 女人等了一会,宫女太监叫喊的声音便近了,是皇后亲自带着人来找南枝,夫人们都跟着,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 她站着没动,忽然觉得脸上落下一个轻轻的,不带任何肮脏欲望,无比纯洁的一个吻。 垂眸,仅有两岁的人族幼崽无辜地和她对视,振振有词:“你长得真好看,阿娘说长得好看的姐姐是可以亲的。” 其实事情真相是她跑去问巫箬叶,沈姐姐长得好可爱,能不能亲一下呢?巫箬叶想了想,回答她:“嫊蔷与你关系好,你觉得她好看,当然可以亲亲她。” 女人愣怔着,抬手触摸到那个纯赞美的吻落下的地方,眼神深深。 待皇后等人走近,她无视了一众夫人的行礼,眼神都不曾朝皇后瞟一下,很专注地用手指触摸着南枝的脸庞,在她右边眼角摩挲着,突然用力一掐。 指甲刺破小孩子的皮肉,南枝一下子哭起来,皇后忍不住斥责:“皇贵妃,你平日目无章法便罢了,今日怎么还欺负一个小孩子!” 雪神女将南枝放在地上,看着这个人族幼崽自己跑着扑进一个女人的怀里,嘴里含混不清地喊娘。 她迎着皇后的目光,唇角扯动一个讥讽的笑,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皇后气极,眼前一阵发黑,再站不住,昏了过去。 那日的事情瞒不住,皇后被气晕过去,乾德帝却只是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句禁足略施惩戒,流水一般的珍宝照旧送入雪神女的宫殿,哪怕她始终兴致缺缺。 南枝当时疼得不行,回了家睡上一觉后,被掐破皮的地方已经愈合,只是那位置凭空长了和雪神女如出一辙的一粒红痣。 巫箬叶看的清清楚楚,她头上的磕伤也长好了,一点疤痕都没留,比什么膏药都好用。 “难不成真是神女下凡?”魏远卿坐在南枝床头,眉头紧锁,国祀日雪神女当街发笑的恶寒始终挥之不去,如鲠在喉,叫人难以信服她会有善举善心。 “不好说,”巫箬叶来自捉妖世家,虽然没资格修习捉妖术法,见闻却一点不少,“妖有妖法,也能治病救人,那位‘神女’通身没有害人的罪业,也没有一丁点的仙气。”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确实不是凡人。 魏远卿长叹一声,起身去书房:“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还是修书一封,请巫兄回京看看吧。” 他与巫氏现任家主是多年好友,巫家半只脚踏出红尘世俗,嫡系子弟更是一心修行,朝廷为了留住他们会给每一任家主都挂个闲职,好叫他们长久留在大晟,护盛京安危。 巫长淮来得很快,没惊动乾德帝,先来了魏府看南枝。 浅红的泪痣嵌在眼角下一点,看着像是点上去的装饰,南枝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任巫长淮按压那颗痣。 “会不会疼?”巫长淮没有女儿,跟儿子相处时多是严肃的,南枝这么小这么乖,他面上不说,心里悄悄软化,语气都难得温和。 “不疼的。” 巫长淮将手挪到南枝头顶,只感受到一缕纯净的妖力,似乎只是单纯地治愈了她,留下的泪痣就是妖力发挥作用的证明,不具任何威胁。 南枝被巫箬叶抱走了,魏远卿招待巫长淮用茶。 “如此说来,皇贵妃真是妖物了,”窗外的风翻起他手边的书,哗啦哗啦响,被巫长淮拿过去合上了,魏远卿握着茶杯,忧思甚重,“北狄人献上妖物,却冠以神女之名,陛下已经为她做了许多不合常理之事,年初至今就已经征了两次税,国祀那日当街饿死了人……” “那就捉妖,”巫长淮简单直接,“陛下如此行事已经是误国,若叫妖物再留下去,大晟国运迟早耗尽。” 魏远卿道:“捉去何处?” “先关起来,问清来处后,哪儿来的送哪儿去。”
第87章 折骨枝(八) “夫人,巫家来人求见,说是您的大哥。” “哒”一声,调羹碰撞瓷碗发出一点动静,南枝还张着嘴等喂,魏熙看着,夹一筷子素菜塞她口中,南枝继续嚼嚼嚼。 巫箬叶的神色有点冷,轻蹙的眉宇间藏着点微不可查的厌恶:“所为何事?” 丫鬟摇头:“只说求见夫人,不曾说别的。” “……而且,”瞧着神色不虞的巫箬叶,丫鬟缩着脖子说完了剩下的话,“看来人意思,不见到夫人是不会走的。” “夫人不愿见,老奴去将人打发了?”侍奉的嬷嬷小心试探着,巫箬叶将面上的情绪收拾隐藏,把南枝递到嬷嬷怀中。 “我亲自去一趟,你喂南枝吃饭吧。” 南枝被转手一遭,满心满眼只看见碗里剩下的半碗粥,巫箬叶的袖子从她的小胖手里滑出来,渐渐飘远了。 “哥哥,吃呀。” “……”魏熙放下碗筷,略感无语,“你就知道吃。” 确实是在只知道吃的年纪呀,南枝很无辜地吃饱了。 魏熙带着南枝消食,看见巫箬叶和魏远卿一起回来,倒没见着什么“夫人的大哥”。 天色暗下来,又逢风起,长廊两侧的灯笼轻轻摇晃,他们并肩走在摇曳的灯火中,看不清脸上是什么神色,魏熙隐约听见几句模糊不清的话。 “长淮去了皇宫……离开雪山太久……时日无多。” “为何不带走……” “北狄人一同献上的法宝被陛下拿在手中,雪妖无法离开太远……身无罪业,长淮不可能逼死她。”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南枝似乎感受到了父亲心底的愁云惨雾,走近之后抱着魏远卿的腿乖巧地喊了一声“阿爹”。 魏远卿弯腰把她抱起来,舒展眉目,巫箬叶则招手叫魏熙站到她身边来,他们不再谈论那些令人烦心的事。 “你父亲还未用晚膳,我叫厨房炖了鸡汤,你们陪父亲再喝一碗?”巫箬叶说道。 魏熙摇头,魏远卿也摇头:“我随意吃些就是,外面多少百姓吃不上粟米,怎好为我一个人炖一只鸡?” “阿苍说你午膳便是随意吃了两个胡麻饼,近来都是如此,一把年纪了,也不怕哪日饿晕在路上。” 巫箬叶说着,声音放缓,目光落在一家人时长时短的影子上:“夫君,我是个妇道人家,只想一家人在一起,长久些,圆满些。再者说,朝中多少文武官员放了自家的粮仓救济百姓?可街头吃不上饭的人还是那么多,咱们此时省下来的粮食,救不下他们往后的性命。” 能从根本上改变他们命运的,只有皇座上那个掌握着兵权,坐拥财宝和美人的乾德帝。 魏熙已经能够听懂,他下意识攥住了父亲的衣袖,魏远卿不欲将沉重的氛围带给家人,单手抱着南枝,另一只手去牵巫箬叶,与她笑道:“夫人说的是,我这把老骨头不好好养着怎么行,等以后将肩上担子卸给熙儿,咱们还要一起给阿枝择婿,往年轻了挑,叫他能长长久久陪着咱们女儿。” 巫箬叶有些语噎:“阿枝才多大……” 终是忍俊不禁,相视而笑。 穿过花廊,魏熙敏锐地察觉了一道目光,藏在阴暗的角落,饱含渴望与慕艳。 他落在巫箬叶后面一点,回头在假山旁边看到那个躲藏不及的身影——是和他打架的小家仆,脏兮兮的,听说已经被巫箬叶赶去后厨负责劈柴了。 烛火不算明亮,却不妨碍人看见他挤脚的鞋,大脚趾露在外面,巫氏家仆的那种特制袍子套在他身上像个麻袋,麻袋下摆沾了木屑,泥土,和花瓣,双手背在后面藏着什么圆圆的东西。 是杜鹃花。 魏熙第二天才知道那小家仆往身后藏的是一篮子杜鹃花。 他牵着困得东倒西歪的南枝去陪巫箬叶用早膳,洒扫丫鬟拎着扫帚扫出来一堆蔫蔫的杜鹃花,花瓣破碎,叶子也被摧残,折腾一遭又放回篮子里,提着要丢出去。 没想到刚走几步,那小家仆不知从哪里扑出来,一把夺过篮子就跑。 “哎!你个混小子!”丫鬟又惊又气,追在后面小声骂他。 “姨母做花泥,香香的。”南枝突然捧了捧脸,声音说梦话似的软糯。 “嗯?”魏熙一下子反应过来,是巫箬叶用花做胭脂来着,不是什么花都要,不同的花期她都会亲自挑选剪采,提着一个小篮子,袖口露出素白的皓腕,裙裾扫过石子路上的落花。 ……花奴没有禀报有花木损坏,所以篮子里的花应该都是小家仆趁着没人从地上捡起来的,他不清楚巫箬叶的挑剔,只知道她需要。 需要就会得到嘉奖,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 立夏,宫中颁了旨意,一道皇榜张贴在盛京大街小巷的告示牌,以往锦衣卫贴完了榜,都会在告示处念出皇榜内容,再由百姓口口相传。 此次皇榜贴了,锦衣卫们却一言不发,待有识字的人来了,大声念出了皇榜上的字,他们才晓得,不念,是因为他们不是彻底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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