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他苏醒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自己消失的命运,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对于被两个化神联合起来针对这件事,林清听不算愤怒,也没什么难过的情绪,只是有点厌烦。 毕竟,他已经想好了剩下几天想要做什么。他们却打断了他的计划。 在他的预想里,子夜时,秘境里的一切都会结束,然后他会出秘境,和蔺绮一起,去青要山看看,顺便把梨花树移到青要山上。 倘若蔺绮喜欢,他还可以和她一起去采荷宫,采荷宫里的流苏古树十分小人,很喜欢欺上媚下,蔺绮年纪还小,只是筑基,肯定会被那颗破流苏树欺负,他可以提前打它一顿,敲打敲打它。 还有,蔺绮早起时喜欢喝甜茶,他记得,云海天州有一种品质上乘的珍贵蜂蜜,是云海天州宗主跟宝贝一样供着的,应该不会差,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他还想去云海天州走一走,麻烦是麻烦了些,但这种蜜和蔺绮喜欢的花茶堪配,煮出来味道应该不差。 世人常说,人死之前会像走马灯一样,回顾自己的一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样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死去,少年仙尊没有回顾自己的前半生。 只是想,蔺绮很喜欢青要山的,她说,当大雁向南飞过山岗的时候,青要山下的麦子就成熟了。 他在仙门长大,仙门多生灵树灵草,没有五谷杂粮,也不知道麦子长什么样,他很想去看一看,却看不到了。 坦白讲,他有点想念蔺绮。 虽然他们刚刚还在一起,但只要看不见她,他就会开始思念。 “咻——” 毒箭破空而来。 符纸撞上毒箭,少年抬眸,一道红色身影御剑而来,他眉眼弯起,忽而笑起来。 他忽然想起来,蔺绮许愿的木牌他还没放进琉璃塔。 本来他不想放的,如今却没什么顾及了。 少年幽魂站在月光下,连身上的血都是圣洁的,他拿了一块干净木牌,用血在上面飞速写了两句话,而后,和蔺绮的木牌一起,送进琉璃塔的凹槽。 天上似乎有机关雀飞过。 他听见蔺绮喊他姐姐,少年眨了眨眼睛,软软的漂亮祖宗扑到他怀里,蓝衣少年伸手环住她,袖袖小猫乌黑柔软的长发蹭到他的下颌,他下颌有点痒,连带着心也跟着痒起来。 蔺绮轻轻说:“姐姐把我关在松云庭地下,不让我出来,我强行闯出来了。” 蓝衣少年垂首,漂亮的眼眸温和注视着她,他低低嗯了一声。 蔺绮止不住地颤抖:“我后悔了,我不应该出来。” 少年指节微弯攥着袖摆,拿最后一点灵气把袖子弄干净,清透修长的手指上浮出浅蓝色灵气,凉凉的,他认真拿袖子擦去蔺绮眼角的泪水,说:“嗯,你应该听白衣裳的话。” 机关雀的清啼在上空扬起,子夜到了,琉璃塔上,浮出绚烂而绮丽的光晕。 “蔺绮。”他轻声喊她。 “嗯。”蔺绮应。 蓝衣少年说:“我实现不了你的愿望,你却能实现我的愿望,我可以向你许愿吗。” 蔺绮眨了眨眼睛,有点茫然,但还是迟疑着点头。 微凉月光下,蓝衣少年垂首,乌黑带血的湿润长发搭在蔺绮肩窝,把她白皙的侧颈都染上了血,他眼睫微垂,蔺绮的睫毛已经湿了,泪水顺着侧脸流到嫣红的唇角,少年阖上眼睛,慎之又慎,极其认真地亲去她唇角的水珠。 两人的长发交缠在一起,如同水中草荇。 记忆回笼到几日前,桂花簌簌的夜晚,桂花树下有人抱在一起亲吻。 蔺绮给他解释:“他们可能是道侣。” …… 亲一下,可以被当成道侣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亲你一下,让我悄悄把你当成我的道侣吧。
第99章 嘭——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 蔺绮眼睛睁得溜圆, 顿时心跳如擂鼓,明明是少年姐姐自己亲下来的,蔺绮却有一种逆天悖理大逆不道的无措。 她眼睫轻颤, 不自觉收紧的手指, 少年柔软的蓝色衣料从她指尖溜走。 蔺绮抓了个空, 指节无力垂下,穿过少年冷白而清透的手。 她的眼睫忽而又湿润了。 她想去抓他的手,可是无论如何也牵不住。 历来都是他来牵她,她从来都是漫不经心接受的那一个。 她从来不知道, 每一次牵上她的手的时候,少年仙尊要战战兢兢鼓起多大的勇气。 他想和蔺绮亲近,却怕蔺绮没有那么喜欢他, 他明明很想拥抱她, 却只敢牵牵她的手, 明明很想亲她, 却只能趁她不注意悄悄亲一亲她的长发。 现在终于能认真亲一亲她, 坦白讲, 少年有点开心,他轻抿唇角,眼中浮出些许清浅的笑,像星星一样明亮。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漂亮祖宗。 “蔺绮。”他小声喊。 蔺绮眼泪止不住地流。 少年阴暗心思作祟, 看漂亮小猫呜咽着流眼泪的样子很满足,至少蔺绮也很在乎他,是不是? 与此同时又有些心疼。 可是, 人死之前总要做一回想做的事吧。 他都快消失了啊。 其他的事他也管不了了。 少年细致地擦去她的泪水, 霜蓝袖襟也湿了, 浅蓝色的散碎粒子自少年身上溢出, 他站在蓝光里,愈发漂亮也愈发神圣。 少年仙尊垂首,声音轻轻的:“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吓到你了也别说话,”少年眉眼弯起,他低着头,和蔺绮贴得很近,乌黑长发落在蔺绮白净细腻的肩胛骨上,他声音有点哑,低低请求,“再让我抱一会儿,蔺绮……袖袖,好不好。” 蔺绮肩胛颤抖,她握不住少年的手,就紧紧攥着少年霜蓝的袖襟。 此时此刻,无论少年姐姐对她是什么心思都已经无所谓了,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蔺绮一直在抖,手忙脚乱慌不择路想给他送灵气。 少年笑着反叩住她的手,说是反叩,其实只是一堆蓝光萦绕在蔺绮指节间,这样光晕清清凉凉的,像霜又像雪。 蔺绮蹭在少年肩颈处,如濒死小兽一般绝望呜咽一声,少年又心疼了,轻声问她:“怎么哭得这么可怜,刚见面的时候不是想让我去死吗。” 一股巨大的绝望与悲伤如烟霭般倾入五脏六腑,蔺绮难过得不能呼吸,她带着哭腔,声音近乎悲鸣:“刚见面你也想让我死。” 少年垂睫,下颌微压,抵在蔺绮柔软的发丝上,刚见面时发生的事压根不能想,一想就愧疚,少年声音低低的,有点哑:“嗯,师兄错了。” 蔺绮眼尾发酸。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不喜欢你的,我好不容易开始喜欢你了……”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滚落到地上,双肩轻轻颤抖,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少年的袖子。 指节微微凉,蓝衣少年垂首,轻轻亲了亲她的指尖,他的睫毛浓而纤长,触及人的肌肤时,痒痒的,蔺绮却只感受到一阵虚幻的风。 他低笑了一声,嗓音酸涩:“嗯,是我不争气。” “我又不是死了,不要哭了,好不好。”他看着蔺绮。 蔺绮止不住地流泪。 她想说点话,可是人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只是哭。 少年被她哭得心都碎了,平缓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喊她:“蔺绮。” “嗯。” “袖袖。” “嗯。” 蔺绮的声音一直闷闷的,带着浓重的泣音。少年语气带笑,哄她:“袖袖这小字是谁起的。” 蔺绮说:“姐姐。” “哦。”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始终是笑着的,“原来是我,很好听。” 浅蓝色的光晕像温柔的雪,轻轻拂去蔺绮的泪水,少年嗓音清朗,像风一样:“我是天才,是不是。” 蔺绮泪眼模糊,囫囵点了点头,少年又笑。 天上的机关雀发出清脆啼鸣,一声虎啸自远而至。 子夜到时,神灵降世,殷无相面色阴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城主在甘灯降世的瞬间,似乎想避开她一样,匆匆想逃,前路却被一只巨大的吊睛白额虎堵死。 火光接天,烈烈火焰璀璨而耀眼,火星子溅到蔺绮身上,她却不觉得滚烫。 蔺绮似乎意识到什么,她抬眸。 她被笼罩在蓝光之中,火星遇蓝光便消弭成尘。 蓝衣少年长身鹤立,笑得干净又明艳,星光披在他身上,他整个人愈发透明,好似要融入星月中去。 蔺绮又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少年一身霜蓝锦锦袍,漫不经心、高高在上坐在柜子上,深秋的昼光打在他脸上,他懒洋洋眯起眼睛,修长的指节一下一下点着柜子,眉眼弯起略带笑意。 那时候的他好像没什么烦恼,什么都看不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轻慢而顽劣,骄傲又任性。 蓝光轻柔地抹去她的泪水,蔺绮想抓住他,伸出手,指尖只有一缕风。 浅蓝色的灵气如碎片般散落,少年颀长的身形逸散在月光里,温柔的蓝光像一场盛大祭礼的余韵。 “分神永远不会死去,只会回归主体,以后你看见姐姐,就是看见我了,不要舍不得,也不要哭,”少年的声音如松风雪浪般干净,这是他留给世上最后的言语,“袖袖,山水迢迢,我们以后再见。” 燎起的火星吞噬浅蓝色光晕,蔺绮怔怔攥着霜蓝的衣摆,内心瞬间袭起一阵旷久的孤单,她抬头望星光,想要哭,眼泪却已经流干了。 ** 甘灯出现在城主府上空,现在,她的躯壳不是容涯仙尊捏的那具傀儡,而是她真正的样子。 其实现在的样子和容涯捏的傀儡也差不多,不过周身更添神性,她身上的气息是如此干净圣洁,以至于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秾醴精致的姝色。 城主被白虎堵截,被迫留在城主府和甘灯遭遇,城主神色阴郁,目光扫过琉璃塔,所有的心虚都被一种理所当然代替:“甘灯,你得实现我的愿望。” 半空中,高高在上的“神灵”轻歪了下头看他。 “可是甘灯已经死了啊,”甘灯的语气飘渺如风,“她的躯壳在千年前死于你们的算计,灵魂也在松云庭下的献祭大阵中消弭。” 城主瞳孔紧缩。 如果一个人,身体和灵魂都已死去,她还算活在世上吗,既然已经死去了,那她身上压着的一切限制,自然通通无效。 城主瞬间想明白这一点,他下意识去找自己的靠山,侧眸去看殷无相。 ——殷无相站立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他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跑没影儿了。 城主攥紧拳头,手背青筋暴露。 他深吸一口气:“你不能杀我,甘灯,我向你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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