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术压低了声音:“可是她没有修为灵力,也没见她用灵器。这么小的年龄,她更不可能是魇师。” 叶悯微低眸看着阿喜,眼里也满是疑惑。 苍术腾出手来,手指轮转一番,叹道:“看来要想离开这座地宫,我们要跟着阿喜才行。” 叶悯微看了看周遭的黑暗,于是把阿喜重新放回地上,只虚虚掩着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太大的声音。阿喜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双脚一落地就欢快地往前走,若不是被叶悯微拉着,恐怕就要开始大步奔跑。 叶悯微与苍术跟着阿喜在蜿蜒曲折的石道里来来去去,期间苍术的手指一直眼花缭乱地动着,仿佛在防备什么。 转了几个弯后,前面出现几条岔路。苍术突然停下脚步,把阿喜与叶悯微一齐拉住。三个人紧靠石壁,如同贴在石壁上的三块膏药。 从旁边的石道中传来人的脚步声与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 “魏先生,今日王爷来吗?” “王爷有事,由我代为监看。” 苍术看过去,只见一个黑衣的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走在队伍之前,他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身后有七个侍卫跟着他,离他最近的侍卫举着火把,对他很尊敬的模样。他们简单地说了两句,便消失在石道的尽头。 他转过头来对叶悯微说道:“是涞阳王府的门客,魇师魏景。” 世人说魇师双杰是任唐与苏兆青,乃是因为他们一个闯到梦墟二十九重梦境,一个闯过了全部三十二重梦境,按理说是当世魇术最强的两人。然而人们谈论起来,却还有一位只闯过二十一重梦境的魇师,魇术也极为厉害,曾与任唐比试也不落下风,正是涞阳王的门客魏景。 魇师盟会也给魏景发过邀请,只是魏景说自己为报涞阳王知遇之恩,一向只为涞阳王做事,不可当他人之主,便推辞未去。他在淇州多年,帮助百姓们解决过虎患水患,那灵匪作乱时,他也救过许多人,因此被视作淇州的英雄。 阿严便是被魏景救出来的,他视魏景为恩人更为榜样,整日说要去学魇术,成为魏景这样厉害的魇师。 如今魏景却现身在这诡异的存放了苍晶的地宫里,看起来十分蹊跷。 “既然魏景出现在这里,那么这应该是涞阳王的地宫,刚刚那些是涞阳王的府兵。涞阳王已经在淇州经营三代,没想到居然有这样一座庞大的地宫。”苍术低声说道。 叶悯微点点头。 阿喜似乎是被抱得不耐烦了,又挣扎着要下来。叶悯微把她放在地上,阿喜就开开心心地继续往前跑去,苍术与叶悯微跟在她身后,在昏暗低矮的石道里四处穿行。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竟然隐隐传来人群嘈杂的声音,他们循着声音转弯,却走到一条死路里。 若说死路也有些不准确,路的尽头并非一堵石墙,而是许多石栏杆,每道栏杆间隙越有半人宽,侧着身也可过去,有火光从间隙间透过来。 人群的声音越发清晰,不像是他们在石道里听过的府兵声音,而是至少百人才能发出来的混乱喧嚣。这些声音似乎被什么堵住,含糊不清,却又尖锐悠长,满含惊恐。 阿喜不觉有异,她一溜小跑,跑去那石栏杆边,从石头缝里揪下一朵小花来,笑嘻嘻地转圈圈。 叶悯微的脚步在石道口顿了顿,然后她一步步慢慢朝那石栏杆走去。石栏杆尽头的光芒渐渐清晰起来,隐约可见一个宽阔的地穴。 这地穴很大,地面呈圆形而墙壁高耸,石栏杆恰在墙壁半中央。从栏杆间望去,可见对面上方的石壁上伸出一个石台,其中高高站着四五个人。而往下看,便能看见百余人高高低低黑压压的头顶,拥挤地占满整个地穴。而地穴的墙壁上,画满了蓝色的纹路。 那些似乎是灵脉图。 叶悯微看不太清楚,她正想再走近时,所有蓝色的纹路突然爆发出炽烈而刺眼的光芒。她猝不及防踉跄后退,人群含糊的嘈杂声突然是刚才的数十倍,此起彼伏,哀嚎凄厉,刺耳至极仿佛地穴里射出利箭,让人的脑子嗡嗡作响。 她眼里那些模糊的黑色头顶突然矮下去,如同黑色的雪在阳光下极速融化,融化流淌出鲜红的水泽,滚烫地将所有其他颜色吞噬,煮沸,蒸发。 然后析出一层蓝色之物,消失在一地蓝色的碎屑里。 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鲜红与湛蓝映在叶悯微颤动的眼眸中。 她突然解冻般向前跑去,有人用力拉住她的胳膊,与她双双摔倒在地。叶悯微跪倒在地,想要站起来向前走,却被那人拦住腰死死抱住,她拼命地挣扎,那个人也拼命地用力压着她,两人仿佛在撕斗般浑身骨头咯吱作响。 “叶悯微……叶悯微你冷静!叶悯微……叶云川!” 苍术极力压低声音在叶悯微耳边呵斥,他呼吸凝滞一瞬间,然后一字一顿道:“万象之宗,他们已经死了!” “你不能去,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你救不了他们。” 叶悯微的身体蓦然顿住,她好像想要说什么。苍术连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叶悯微却并不是想要说话,她的腰深深地躬起来。 她在干呕。 仿佛被什么击中头颅,她明明没有戴视石,却开始强烈地干呕。她吐不出任何东西,干呕声一声接着一声从她的喉咙里滑出来,她浑身战栗,仿佛身体里燃起一把大火,烧得她的四肢百骸与鲜血都沸腾,她的五脏六腑连同那个陌生而可疑的灵魂,就要从她的嘴里跳出来。 她呕得喘不过气来,便开始咳嗽,胸膛剧烈震颤,边咳边流出眼泪。 苍术感觉到自己捂住叶悯微的那只手一阵潮湿,她的眼泪顺着他的手背滑落,烫得灼人。 那颗从石室里被带出来的苍晶,正被她紧握在手心,锋利的边缘割破她的血肉,指缝间渗出鲜血。 地穴之上的高台上,那些目睹一切的人淡然地交谈着。 “又失败了。” “只炼出一层碎渣子,完全用不了。” “你说叶悯微和林雪庚那苍晶到底是怎么炼的?” ——“我不想说我的猜想,因为我不希望它是真的。” 叶悯微的这句话响在苍术脑海中,他目露不忍之色,慢慢放开叶悯微。 叶悯微趴在地上,用胳膊撑着身体,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地,积起一片水泽。 她泣不成声,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 正在这时,一双手捧起了她的脸。 叶悯微朦胧的泪眼中,出现了阿喜的面庞。 身着红棉袄的小姑娘跪在她的面前捧着她的脸,路尽头刺目的光芒从阿喜身后漫来,地穴中不知何时飘起了蓝色的游鱼,那些游鱼所过之处,鲜红与白骨渐渐消失不见。 阿喜圆圆的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叶悯微布满泪水的面庞。 她把手里的小花插进叶悯微的耳朵后面。阿喜总爱把东西弄坏,之前送的花总是残碎的。 然而这朵小小的,浅蓝色的花却馨香而完好。 然后阿喜抬起手来捂住叶悯微通红的、盈满泪水的眼睛。 阿喜的手柔软而温暖,在什么无边的黑暗里,叶悯微听见府兵的呼喊与脚步声,有人大喊是谁在哪里。 转瞬之间一切寂静无声,寒冷的风与尘烟味道袭来,阿喜的手慢慢从叶悯微的眼睛上放下。叶悯微看见了流民营高高低低的灰色帐篷之间,正缓缓升起的一轮朝阳。 温暖的金色的太阳,将天地万物都染成浅浅的金色,仿佛这个世上全是生机,从来没有死亡这回事。 叶悯微跪坐在流民营的苍黄土地里,苍术在她身后,就如同他们落入那令人晕眩的地宫之前那样。 阿严的声音响起,遥远而焦急地唤着阿喜。 娇小的小女孩望着叶悯微,突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神仙,站起身蹦蹦跳跳地去找她的哥哥,在冬日暖阳里逐渐走远。 阳光穿过晨雾,仿佛碎金洒在叶悯微含泪的眼睛里。 叶悯微静默无声地看着朝阳破云。 她想,他们真的是在用人炼苍晶。 阳光逐渐明亮得刺目,她眯起眼睛,空白与混沌的脑海之中,无端地冒出一个念头。 黑夜已尽,天光破晓,白昼来临。 这个时候,温辞应该要睡着了吧。 冬风凛冽。 尘土飞扬。 叶悯微耳畔的蓝色小花被风吹落在地,黄土上掺了一点蓝。她从怀里拿出香囊,把这朵花捡起来拍拍干净,放进满是金色干花的香囊里,蓝色的花瓣被金色与扑鼻的香气淹没。 香气盖过了残留鼻间的血腥味道。 “你说得对。”叶悯微喃喃说道。 苍术愣道:“什么?” “我想念温辞。”她提起毫不相干的话题,似乎有些茫然,又一滴泪落在她握着香囊的手指上。 仿佛她自己都非常迷惑,不明白这想念从何而来,缘何而生。 苍术沉默地望着她半晌,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他伸出那只枯瘦的,缠满布条的手去拍拍叶悯微的头,就像个真正的哥哥那样。
第044章 消失 叶悯微三个月来的调查在一夜之间进度突飞猛进, 她突然之间目睹事情的真相。 既是意料之中,却又猝不及防。 晨光朗朗,叶悯微与苍术坐在流民营的一间营帐中, 流民们在营帘外热闹地来来往往, 说着中午要发的粥食, 劈柴生火, 声音吵吵嚷嚷,听着却不太真实。 叶悯微耳边总是隐约传来昨夜听见的悲鸣声,似远似近。 苍术盘腿坐在榻上,说着崇丹山失踪的灾民恐怕已经死在了昨夜所见的炼人地穴里。 他还说,涞阳王身份显贵,此事水深, 不仅涉及灵匪还涉及朝廷。叶悯微身份敏感此刻又没有灵器, 若贸然现身反而会让事情更加复杂, 还是写信将此事告诉仙门,由仙门来处理为好。 叶悯微看着苍术的嘴唇开开合合,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不意外吗?” 苍术停下话头,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思索片刻然后说道:“意外?您是指,他们在用人炼苍晶这件事吗?” 叶悯微点点头。 “我也有可能是这样炼苍晶的。” 苍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却并不沉重:“原来您怀疑自己是个杀人魔, 怕吓到在下啊!” 顿了顿, 他微微一笑,以一种见怪不怪的语气说道:“这话听来可能有些奇怪, 但在下平生便和贪欲打交道,就数杀人魔见得最多。人心至暗, 贪欲一起,千万人死亦不可止。不过在下看来,万象之宗并不是那种人。” “为何?” 苍术举起手,在脸前比划了一下说道:“在下颇擅长相面。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眼如日月,鼻耸天庭,乃是仁善聪慧之相,并无凶戾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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