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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顿的手停在半空。 “是……” “进来吧。” …… 诺拉靠在床边。经过刚才的审讯后，她感到体力不支。但进行短暂的休息后，她好转了许多。 兰顿坐在她身边，悄悄观察她的脸色，却没有立刻说话。 几秒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你怎么样了？” “还好吗，诺拉？” ……又是沉默。 “我还好。你呢？”兰顿先开口了。 诺拉“嗯”了声，“没什么大问题，服药了。” 兰顿点了点头。但不得不提的是，比起往常的游刃有余，他现在的身体僵硬得像一条腌制过的鱼，余光不停地跑到诺拉脸上。 见她没什么表情，他紧抿嘴唇。 “——诺拉，对不起。” “唔。”诺拉的脸色这才稍微变了，“没关系……我们最早状况也不同。” 她在指他们间的关系变化。 兰顿抬头，在确认诺拉的脸色的确红润起来，才在心里微微松口气，但见诺拉一直保持沉默，心又悬了起来，她似乎现在并不想和他交流。 “……” 果然。她还是在意吗？ 兰顿的手指突然蜷缩起来，像是一盆冷水泼到了头顶。 诺拉抬头，却正好撞见兰顿的沉默、压抑的脸色，挑起眉头。 “那个，你在想什么……”诺拉说：“我真没怪你。你之前的伤还是我处理的。” “我只是在困惑一些事情。反应慢了几拍。” “诺……” 兰顿转头。 他的正对面，诺拉单手撑着下巴，脸的轮廓映着明亮的光。 “愿意陪我走走吗？”诺拉问，“我现在有些事，正好想找人聊聊。” …… “我最近遭遇了修行瓶颈。我陷于一个梦境中，出不去。” 河边，兰顿和诺拉并排行走。冬风微冷，他们脸色透白，却都掺了红润。 很明显，克拉雷家族带来的治疗药剂效果当属顶尖。虽然他们先前不适，当下都有所恢复。 后方，是克拉雷的人在安置人群。 兰顿却专注地继续听着诺拉讲话。 “我梦到我在一棵巨树下，暴雨已至，大树将倒，而树的两边分别有一个装着许多幼鸟的巢穴和一只巨鸟，我一次只能救一边，而另一边面对的是死亡。” “但奇怪的是，无论我选择哪一边，结果都是失败的。我无法度过这个幻境。但刚刚，我审讯完养蚕厂的人，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幻境或许在暗示什么。” 冷风猎猎，诺拉把头发撩到耳后，停止脚步。 她和兰顿对视，冰蓝的眼睛映着光，也藏着影。 “在暗示我学会抉择。” 兰顿：“……抉择？？” “是啊，我现在就面临与梦境中一样的两难困境。” “要么一个无辜的人继续受罪，要么让一群妇孺重回最恐怖的地狱。” “这真的很难选。” 兰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在说河蝉镇的事。” “是。” …… 诺拉是在刚刚想明白自己面临的困境和幻境的联系的。 在完成审讯后，诺拉再次做了个梦，就是这个瓶颈幻境的重演。 她知道说出真相本应是她现在的抉择，但这绝不是能轻易说出的。 如果她说出，一方面，娜塔莎将不再面临冤狱的折磨和死神的宣判。 但另一方面，那些柯塔林南民被推出，面临的绝不会是简单的罪行的后果。 根据南境如今的条令，这群人作为逃到南境的人，一定会被遣返。 而据诺拉对北境的了解，在深渊柯塔林，新君的暴|政包含了针对血统的暴虐。所有南民，都被打成劣种人，所遭受的虐待骇人耳目。 “身为克拉雷，我一直以为我的责任是保护南境和南境人，但没想到就在这极北之镇，竟然发生这样的事。” 诺拉看着远方，眼中蒙起了雾，“我不知道怎么看待那群妇孺。”
第32章 沉默的惊蝉（八） 寒风肆虐, 似乎要吹折到路边的树。兰顿却怔住了，因为这一刻，他眼中的诺拉和过去不死鸟部的一个身影重合。 兰顿缓缓地说, “诺拉……我其实有想法, 你要听吗？” “我老师，教过我相关抉择的事。” 诺拉抬起了眼, 阳光渗透阴霾和雾, “什么事？” “那其实是一个寓言。” “和你……刚刚说的场景很像。” 兰顿对诺拉讲出了寓言。 那其实是关于不死鸟部第一位祭司的故事。 那时，兽部纷争, 不死鸟部受龙部威胁, 遭狼部环伺。 他们看似只有两条路, 要么听取二部的要求，使一半的族人成为奴隶换取另一半的自由，要么全部成为祭品。 但那位大祭司却没有带领众人选择其中的任何一条路。 据说，他面对北地无人敢登临的巍巍雪山，面对那众人认为无生命能生存的高地, 抬头观测三日, 随即念诵了又长达三天三夜的泣血咒语。 他用生命为血，为其他人布下了屏障。以燃烧灵体为引, 为诸族人挡下风雪, 飞越北地。 结果是, 他们征服了这个地方，并因为地势险峭, 易守难攻，逃过了狼部和龙部的侵夺。 而那一战这位大祭司虽然极大地耗损了自己的灵体, 但找到圣渊后，他经过休养, 得以善终。 死前，他最后留下了三句话。 “在一个人的背后、头顶和自己身上，是他或她曾经看不到的路。” 兰顿的声音和寓言中的大祭司重合。 他微微垂眸，这时，他想起了他的小时候。 银发女祭司抱起他，说完这个寓言后，说，兰顿，记住这个寓言，记住你的子民啊，你以后要庇护他们啊。 然而，他从未真正地理解这个寓言。而这些记忆如今也都累满了尘埃，只能留在一个他逃避去往的心灵角落。 兰顿安静了。 诺拉却陷入沉默。 她似乎在思考。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当晚，诺拉再次进入梦境。 同样是暴雨下的巨树困境。 但这一次，诺拉却发现状况大为不同。 雨打着她的脸颊，她靠近了树，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竟变成了新生的树枝，攀向了即将断裂的树干。 她融入了树。 而这一夜，树在暴雨中□□，不再动摇，不再有死亡的凄鸣。 轰隆隆！ 诺拉醒了。 她听到惊蝉镇炸响了少有的冬日惊雷，在这震耳欲聋的响声下，那攀踞在她脑海中许久的树枝散了。 …… “我要使用预知驳回。”第二天，面对神官，诺拉说。 “什么？”来人吃惊。这是神院派来帮助善后案情的神官，毕竟，这一个案件整个南境极为关注。 但预知驳回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诺拉之前的预知出错，她的评审也并不能通过。 “诺拉小姐，您确定吗？”神官和诺拉母族珀菲忒家族交好，听到这个消息流出了冷汗，怎么会出现这种纰漏？ 诺拉却只说出了结论：“我又一次当时的场景，是地界的佣兵来，夺走钱财，并不是她杀了镇长。这与我之前的预知矛盾，所以必须驳回。” 一旁的兰顿抬头，他当然知道诺拉说的都是谎言，但这些…… 诺拉充满歉意地点头，“抱歉，以我的能力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出错了。所以我请求进入延审，介时请更多的预知者和调查案情者进行调查。” 诺拉的言辞很严谨。饶是神院来的神官对这里的事有所察觉，却也找不到漏洞。 不久后，这个事以隐秘的方式传遍了惊蝉镇。 除了缄默的克拉雷，其他人都震惊了。 因为这里面有两个影响，除了影响诺拉的评级进度外，还有一个，那便是关乎延审。 按照南境的规则，这种和原来判断有绝对冲突的“预知驳回”，会让案件进入延审期，那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和各方对接。而这个案件最后被被克拉雷接手了，这是后话。 而现在，监狱里的“禁术师”古尔也听说了，那些绝望的妇孺听说了，都非常震惊，直到诺拉在事后来了这里。 “不是放过你们，也不是放走娜塔莎。” 诺拉说，“我没有资格完全破除规则，不过是在钻漏洞，为你们拖一点时间。” “……” “我用延审拖延时间。而这段时间，克拉雷会去争取法案的通过，即——‘战时集中保护南民政策’。关于这个政策，据我查明，密会之前就有集中讨论过，不是问题。我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诺拉当然知道自己可以做更多，但是，她并不打算拿家族的核心利益来冒险。 现在的拖延，是她经过利益盘算后认为最合适的。 “然而，法案下来后，审判还是要继续，有克拉雷，密会会给予你们最公平的判决。” 诺拉轻声说，“密会不会放过罪犯，但也不会像惩罚恶人一样，惩罚一群为杀死恶人不得不奔走的善人。” “在这之前，你们要受到监控，保持缄默，可以吗？” 诺拉换来的是柯塔林南民的集体沉默。但这沉默绝不是因为某种不甘，而是因为难言的感激和难以置信。 至今，他们不相信一个南境的贵族会帮助他们，也不相信对方会为了保护他们说出谎言。 但事实就是这样。虽然对方警惕满满，提出要监控和监视，但他们知道，那都是出于对对方自己势力保护的动机，而现在的状况太好了。 无论如何，南境可以平缓地活命，那对他们就是最好的了。 “谢谢您，诺拉小姐，谢谢您！”是一个母亲率先哭出了声，她在哭自己在北地经历的苦楚，在这个阴暗的工厂经历的痛苦，以及旷日持久的痛苦和煎熬，却最终因为一束光的降落还结束。 她曾经在思考生命的意义，但这一刻，她重新相信了。 而展现生命意义的，还有一位小孩手中的花。那朵绽放的花，被放到了诺拉的手里。 “克拉雷小姐，请您收下！”是之前那位恳求诺拉的小孩，“谢谢您的牺牲！” 诺拉接住了花，花香绽放。 “……哪里来的牺牲。”诺拉却轻轻笑了，“是我谢谢你们。帮我……” “度过了一个难关。” 那个梦中的场景越来越远。 诺拉知道，她的瓶颈似乎过了。 …… 接下来的一切是非顺利，诺拉派了人留在这里，和神院派来的人守住这里的南民，以侯调查。延审的法案也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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