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愣了好半会儿,还以为风太大,自己听岔了。 犹豫半晌,才道:“可下次,咱们都不一定能够找到蚀骨深渊入口处。” 这是一句全然未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倒也从侧面佐证了,青冥打心底里更倾向于让谢砚之继续折腾下去,早日与魔骨融合,重返神界。 他哪儿知,人家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是魔神,也从未动过问鼎六界的心思,便一厢情愿地跑来表忠心。 谢砚之没接话,不发一言地走了。青冥还能怎么办?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 所幸,回魔宫以后谢砚之没再继续折腾,准备好好吃饭。青冥甚感欣慰,特意叮嘱膳房做些好克化的膳食。 这顿饭只有一锅谢砚之从前最爱的虾粥,并几道口味清淡的佐粥小菜。 青冥也是万万没想到,好了不到半个钟的谢砚之看到虾粥,又开始发疯。 只见他直勾勾地盯着那碗虾粥,再次陷入沉默。 那是一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虾粥,香菜与葱切得细碎,洒于熬得软烂绵滑的粥底中,间或缀着数只橙红的鲜虾,红、白、绿相间,煞是好看。 青冥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过了整整三息,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问题出在哪儿。 他家君上这一世挑食到令人发指,偏生厨娘是近些日子新换的,无人告知她,君上不食葱蒜和香菜。 可事实真如青冥所猜想的这般简单吗?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把葱和香菜这两种东西放入谢砚之碗中了。 上一次,还是在五十七年前。 他缓缓转动脖颈,目光定在左侧的椅子上——那是专属于颜嫣的位置。 那些年的每一顿饭,他身边皆有她。 谢砚之思绪不受控制地拉回从前,倏忽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颜嫣。 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正鼓着腮帮子,坐于他左侧,很是不解地道。 “怎么会有你这般挑食的大人?葱也不吃,香菜也不吃,只放姜的虾粥能好喝吗?” “你且等着,看我的。” 说话间,她将整锅粥都端走了,不消片刻,又端了回来。 虾粥仍是那锅虾粥,她却笑弯了眼:“你快尝尝它有什么不一样。” 谢砚之将信将疑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须臾,启唇问道:“你加了什么东西?” 小姑娘朝他眨眨眼睛:“加了你不喜欢的东西。” “可我只让它们在粥里滚了一遭,便捞了出来,所以,没留下什么味道,只是你味觉灵敏,定然能尝出有何不一样。” “不同的东西,浓淡不同,滋味自也就截然不同,我猜把度控制在这个范围内,你一然不会讨厌。” ……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些琐碎的日常片段,却已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她。 那个在他记忆中永远鲜活明媚的姑娘,如雾般散去了。 “君上,您这是在做什么?” 青冥聒噪的嗓音倏地拉回谢砚之胡乱飘飞的思绪 他摁住太阳穴上那根突突直跳的青筋,缓缓闭上眼睛。 青冥又试探性地问了句:“君上?” 回应青冥的,是一声冰冷彻骨的“滚。” 谢砚之此刻头疼得厉害,多年未犯的头疾再度发作了,他眼底有红光隐现,周遭气温低得吓人,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冻结。 有眼力劲的宫人早已选择撤离,青冥几番纠结,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滚了。 偌大一间房只余谢砚之一人。 他沉重的呼吸声响彻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他想,他大抵是要疯了。 否则,为何他每望向一个地方,便会多出一个颜嫣? 或是哭,或是笑,或是在与他闹。 可不论他走向哪个颜嫣,她都会像雾一般被风吹散,不论他如何努力,总是抓不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仿佛时刻都会裂开。 他终于放弃去与那些幻觉周旋,摁紧太阳穴上那根突起的青筋,跌跌撞撞回到寝殿。 可“颜嫣”还是不断出现在他眼前。 那些他以为早就被自己所遗忘的日常点滴,竟这般挥之不去地藏在他脑海中,又以这种形式重新呈现在他眼前。 他一路走,一路看,从膳房到寝宫的三百米之遥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不觉间,天色也已暗,长廊外下起了雨,嚣嚣灌涌,一如那日。 回忆与现实交叠,他隔着重重雨幕,又看见了“颜嫣”。 那仍是他们相识的第二年。 小姑娘推开栖梧宫厚重的殿门,举着油纸伞,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小姑娘眼中盛满笑,目光柔软得像片云,刹那间,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却也无比清楚地知道,她看得定然不是他。 她恨他,恨到宁愿再次坠入蚀骨深渊,也绝不愿继续留在他身边。 小姑娘看得当然不是他。 她看得是自己的心上人。 可她的心上人不曾多看她一眼。 为了跟上他的步伐,她一步并两步走,明明跟得这般吃力,却不曾落后半点,仍固执地踮起脚尖,举着伞为他挡雨,而她自己,浑身上下皆被雨淋湿亦不管不顾。 终于,她的心上人停下了脚步。 小姑娘亦随之停下,小心翼翼靠近:“砚之哥哥,你……是不是头疾又发作了?” “你不要淋雨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不怕你,真的,我一点也不怕你。” “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如今只是生病了,待你病好了,又会变回原来的模样。” “从前那么多次,都是我陪你熬过去的,这次,也一样可以。” “你不要丢下我,不要独自一人来承担这些,我唱歌给你听呀,你不是一听到我唱歌就不疼了吗?” 苍穹之上电闪雷鸣,“轰”地一声撕裂夜幕,雨越落越大,大到她都要握不稳伞,她索性将伞抛开,紧紧搂住早已失控的心上人,轻声哼唱那首歌谣。 “亲亲我的宝贝……” 歌声与雨声交织成一片,她与他紧紧相拥,一同跌落在这场大雨中。 她一直唱,一直唱,直至雨停,直至破晓天明,她终于也病倒,苍白的小脸埋在厚厚的被褥里,眼睛却在笑,满是期冀。 “砚之哥哥,我生病了,头晕眼花,手脚无力,连勺子都握不稳了,你喂我吃好不好?不然,我就要被饿死了。” 她说着,还不忘抽抽噎噎地去抹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好不容易战胜病魔,却要活生生被饿死,我真的好可怜哦~” 她那高傲冷淡的心上人一反常态地没拒绝,她便顺着杆子往上爬,开始挑挑拣拣。 “已经连着吃了两口青菜了,你都不知道我喜欢吃肉的嘛?我要吃肉,我就要吃肉嘛,不要青菜~” 可当她的心上人真依她所说去做时,她却抑制不住地掉起了金豆豆,抱着他胳膊不肯撒手,鼻音很重。 “我不吃了,你别动,我生病啦,我现在就想抱抱你,这次让我抱久一点,不要急着推开我,好不好嘛?” 她一贯是个话痨,纵是无人回应,亦能自顾自地说上许久。 “砚之哥哥,你知道吗?除了我娘,从未有人给我喂过饭。你真的,真的,很好。” 夜里,她又整晚没睡,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脸,时而悄悄用手勾勒他的轮廓,时而偷偷给他盖被子,盖厚了又怕会闷着他,盖少了又觉得会冻着他。 反反复复折腾了大半宿,怎么都不满意。 他其实早就被吵醒了,甚是无奈地看着她:“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小姑娘眼圈红红的,似有几分窘迫:“我,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温柔的模样。” “所以,我很害怕,怕它只是一场梦,怕我醒来就再也见不着了。” …… 现实与回忆不断交叠闪回,那八年相处的点滴早已烙进他脑子里,渗入骨髓,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云梦的故事反倒像是隔着一层膜,那么遥远,那么陌生…… 谢砚之头痛得越来越厉害。 不断涌现在眼前的一幕幕使他愈发迷茫,他真正在意的究竟是哪个颜嫣? 无数个“颜嫣”同时在他眼前哭,同时在他眼前笑。 “你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点?因为,我最最最喜欢砚之哥哥了呀~” “我想做你的新娘子,我想陪伴在你身边,我想让你永永远远都不会孤单。” …… 他眼前的场景一变再变,到最后,只余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 她在那片黑暗中不断往下坠,眼中蓄满泪水。 他明明想伸手去抓她,却不知为何,眼看就要触碰到,反推了她一把。 蛰伏在脚底的深渊张开血盆巨口,瞬间将她吞噬,而她,正在对他笑。 ——“我恨你。” ——“你永远也别想抓到我。” 剧烈的恐慌与心口处传来的撕裂感迫使谢砚之从这场噩梦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死死盯住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十息过后,他那双盛满痛苦与悔恨的琥珀色眼眸方才恢复以往的镇定。 与此同时,极阴之地哀牢山。 周笙生已在此处守了整整十日,终于等到颜嫣魂魄归位,成功与接骨木上的残魂融合在一起。 她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再过个百来年,颜嫣便能重新化形,届时,他们几人又将重逢。 以防引起谢砚之的注意,让他发现转世后的颜嫣,近百年内周笙生几人都不会再来哀牢山。 周笙生满心欢喜地离开此处,却不想,变故竟出现得这般突然。 天黑不到半个时辰,哀牢山便被一片银光所笼罩。 黑夜中划过万道银丝,形如橄榄的帝流浆①与月光一同洒向人间。 那株毫不起眼的接骨木在帝流浆的灌溉下顿时拔高数丈,不过须臾,那树便已化作妙龄少女,正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这个有着百年修为的妙龄少女,正是颜嫣的转世。 倘若周笙生尚未离开,定会露出惊恐的表情,她的相貌与体型竟与从前一般无二。 更为古怪的是,她并无前世的记忆,天真懵懂得像张白纸。 这一切的一切,还得从谢诀活着的时候说起,如他这般狡诈之人,又怎会任凭颜嫣趋势,而不留半点后手? 他并未料到自己会死在颜嫣手中,却早已知悉,凭他之力定然无法斩杀谢砚之。 既如此,他便只有一条路可走,掳走颜嫣隐居在血渊禁地。 可颜嫣何其狡猾?倘若真顺了她的意,为她改变容貌,她定然不会乖乖待在血渊禁地,届时莫说被蒙在鼓里的谢砚之,连他都别想再抓住颜嫣。 至于颜嫣的失忆,自也与谢诀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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