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十六年来供我吃供我喝,教我读书,教我写字,甚至连哀牢山都留给了我,待我比锦羿还要亲。” “既如此,我又怎能辜负他,辜负锦羿?” 该说的话已尽数说完,颜嫣给谢砚之也斟了杯酒,推至他身前。 夜色渐深,挂着浅浅一轮月。 谢砚之握紧杯盏,月影在酒中若隐若现,看似一切尽在鼓掌间,却如这水中月,求不得,放不下。 颜嫣见他犹在发愣,不禁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喝呀,是果酒,不醉人的。” 怕他不信,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恰时刮来一阵微凉的风,月影被搅碎,谢砚之眸中的怔忡方才散尽。 他勉力弯了弯唇,浅啄一口,果真如颜嫣所说,没有酒味。 他心中烦闷得很,理智亦不复存在,又多饮一口,酒气瞬间上头,连眼尾都染上一抹薄红。 颜嫣撑着下巴,笑眯眯望着他。 “谢公子不如同我说句实话,你来哀牢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砚之双目眨也不眨地盯视着颜嫣,已然有些眩晕,依旧强撑着坐得板正,口齿却不甚清晰,较平日里多了几分缱绻,是他平日里装都装不出的温柔:“为了你。” 这酒喝着不呛,果汁似的泛着丝丝甜味,实则可比寻常的酒要烈得多。 颜嫣是故意将他灌醉,好套话。 她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继续想着法子给谢砚之灌酒,又换了种方式来问:“那你费尽心思留在哀牢山究竟想做什么?” 谢砚之纵是喝醉了也很安静,捧着杯盏,坐得笔挺,像个乖巧得过了头的傀儡娃娃,颜嫣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杀锦羿,把你带回家。” 尾音才落,哐当一声趴在了桌上。 起初,颜嫣还不信他竟就这么醉倒了,用脚尖踢了踢他小腿,也不见有半点反应,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确认,世上竟真有沾酒必倒之人。 那么,他方才所说之话又有几分可信?颜嫣不敢拿锦羿性命开玩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然,他先前对锦羿频频露出杀意……想必是真动了这样的心思。 颜嫣深吸一口气,望向谢砚之的目光掺杂了几分狠决。 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看来哀牢山是留不住你这樽大佛了,须萸山山主想必会欢喜得紧罢?” …… 且说那须萸山山主甫一打开木箱,便瞧见谢砚之自箱中走出,当即被吓得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这一晕便是两三个时辰,再次醒来,整座须萸山已被夷为平地。 此时的他正神色茫然地躺在废墟之上,望着高悬在头顶的月亮,有些闹不明白,自己此刻究竟是死是活。 下一刻,有阴影如山般拔起,遮挡住他头顶的皓月。危险气息亦随之弥散开来。他僵住身体,缓缓回头,只见那位魔尊大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你去替本座办件事。” 不容置疑的语气,是命令,而非与他商议。 须萸山山主显然还未缓过神来,一副尚未搞清状况的模样,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事?” 待他意识回笼,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与凶名远播的魔尊谢砚之交谈时,又忍不住一阵瑟缩,呐呐说道。 “不知,不知……办完事后,大人您可否放小的一条生路?” 谢砚之缓缓摇头:“不,赏你全尸。” 须萸山山主神色骤变,他本还想说些什么,又闻谢砚之用近乎残忍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你没资格和本座谈条件。” 与此同时,在哀牢山等了两个时辰之久的颜嫣也已按捺不住,携锦羿一同前往须萸山观望。 两个时辰前,她于哀牢山之巅,亲眼目睹整座须萸山如齑粉般消散在自己眼前。她既震惊又惶恐,完全不敢相信呈现在眼前的景象。 在哀牢山上等了两个时辰之久,方才下定决心,要去须萸山看上一看,这等怪象虽未波及到哀牢山,她却深谙唇亡齿寒之道,不敢掉以轻心。 颜嫣与锦羿来到须萸山,已是半炷香工夫之后的事,那座平日里凌驾于万山之上的巍峨高山早已不复存在。 得多强大的力量才能让一座千余米高的山峰于顷刻间化为齑粉? 颜嫣想得正出神,忽闻一声震耳发聩的虎啸声自西北方传来。 颜嫣与锦羿对视一眼,拔腿就跑。不为别的,只因须萸山山主原型便是虎妖。 然,他们终还是跑得太慢了。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便有只近三米高的巨虎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巨虎自是须萸山山主所化,他是奉谢砚之之命来杀锦羿的,掐准了时间堵在此处,只待给那混血小凤凰致命一击。 颜嫣几乎在看见巨虎的第一时间便冲了出去,张开双臂挡在锦羿身前。 “我有法子应对,你赶紧跑!” 岂知锦羿动作比她更快,几乎就在她尾音落下的那个瞬间,已然拽住颜嫣胳膊,将瘦瘦小小的她往自己身后一拽,咧嘴一笑,唇红齿白。 “小爷我生得这般好看,可不是为了躲在你这种小姑娘身后的!” 话虽说得漂亮,可他到底是只尚未成年的混血凤凰,又怎敌须萸山山主这等成名已久的大妖? 不过交战了十来个回合,锦羿便口吐鲜血,如断线的纸鸢般飞出数十米远。 须萸山山主自是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正要上前击杀锦羿。 千钧一发之际,颜嫣不知打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红着眼抱住生死不明的锦羿,试图用自己的肉.身去抵挡须萸山山主将要落下的那一巴掌。 阴影兜头笼罩,携着强横无匹的罡风扫来,颜嫣咬牙,闭上了眼…… 再给须萸山山主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颜嫣半根汗毛,顿时收爪,妖力却来不及收回,不论锦羿还是颜嫣皆被那股劲风掀飞。 早在颜嫣冲出来的那刻起,谢砚之便已然坐不住了,他行色匆匆地自藏身的密林后走出,长臂一伸,接住被须萸山山主用妖力扇晕的颜嫣。 又瞥向将要落地的锦羿,手指微屈,隔空将他拎起,抛给一旁待命的青冥,喜怒不辨:“给他好好疗伤。” 青冥抱着莫名其妙被谢砚之塞入自己怀里的锦羿,满头雾水:“不是说好的要杀他吗?为何还要给他疗伤?” 谢砚之垂眸望向颜嫣,拭去她眼角尚未干透的泪痕,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她冲向锦羿时的画面,止不住地冷笑。 “你就当我是在犯贱。” 至此,青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君上只是不想再让夫人难过罢了,仅此而已。 折腾了大半天,非但没能弄死情敌锦羿,反倒被迫看了场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深情戏码,谢砚之心情可谓是相当之差。 察觉到气氛不对的须萸山山主即刻变回人形,并十分努力地缩成一团,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求能从谢砚之手底下底下逃生。 却不想,原本都已经打算要离开的谢砚之竟在此刻回眸,乜了他一眼。 “砰——” 在十万大山横行近千年之久的须萸山山主就这般化作血雾炸开。 青冥啧了一声:“说好的留全尸呢?” 话一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是在犯蠢,这须萸山山主当真无用至极,非但没能完成任务,还误伤了夫人,君上若还给他留全尸,那才叫奇怪呢。 可当他回头看了眼须萸山山主的残骸时,不禁挑起了眉。 嗯……这怎就不能算是全尸呢? 而今,哀牢山最大的威胁已被铲除,君上还出手救了夫人和锦羿。 这下,总该能继续赖在哀牢山了罢?
第75章 ◎他嫉妒得快要发疯,却不得不装大度◎ 在十万大山盘踞了近千年之久的无冕之王就这般悄无声息地陨落了。 颜嫣却毫不知情, 仍在昏睡。 梦中的她也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拧着眉头在唤锦羿。 青冥看得是直冒冷汗,悄咪咪拿眼角余光去偷瞄谢砚之, 惴惴不安地在心中想:他好不容易才把锦羿给救活,可别又让君上给弄死了。 谢砚之倒是出乎意料地安静。 安静到让青冥毛骨悚然,他使劲扯长脖子去偷瞄,却怎么也看不清谢砚之此刻的表情。 他的脸笼在一片阴影之中,青冥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浮出水面, 带着倾覆一切的破坏性…… 青冥紧张到浑身冒冷汗, 却又不知该如何阻止。所幸, 下一刻颜嫣便睁开了眼, 神色茫然地与谢砚之对视着。 她两目放空, 神色怔忡, 先是愣了小片刻, 旋即, 两眼一闭, 脖子一梗, 露出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的神情。 原本面色阴沉的谢砚之瞬间被逗笑,一如冰雪消融般温润。 她还是像从前那般, 骨气来得挺突然,想必走也走得更快。 可很快, 谢砚之便笑不出来了。 颜嫣仰头凝视他, 目光极其坚定,有如英勇赴死的烈.士般忠贞不屈:“是我把你送给须萸山山主的, 与锦羿无关, 他什么都不知道。” 谢砚之来之不易的好心情瞬间被扫空, 他闭了闭眼,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够了!”开口闭口、甚至连梦里喊得都是别的男人的名字,那他到底算是什么? 即便胆肥如颜嫣,也被谢砚之这声低吼给吓到。青冥则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传音给谢砚之道:“君上,莫要动怒,莫要动怒,千万要冷静啊!” 谢砚之不禁在心中冷笑。 冷静?他还要如何冷静? 青冥见谢砚之已然在失控的边缘横跳,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清了清喉咙,自作主张地与颜嫣道:“你那小竹马锦羿已无大碍,正在隔壁躺着呢。” 颜嫣又是一怔,青冥见谢砚之并未出声阻拦自己,继续与她说:“你还不知道罢?你与你那小竹马都是我家公子救的。” 颜嫣听罢,狐疑地望着谢砚之。 他当真会这般好心?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他救的,还有谁能让她与锦羿在须萸山山主的虎口下脱身? 颜嫣从来都不是个恩将仇报之人,先前之所以对谢砚之这般过分,说白了是偏见在作祟,让她先入为主地觉得谢砚之不是个好人。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这次是打心底里感激谢砚之,并诚恳地与他道歉。 谢砚之眉头紧拧,盯着颜嫣看了半晌,内心很是复杂。 他的确别有用心,图谋不轨。 又或许是因为问心有愧,谢砚之也不再纠结此事,“嗯”了声当做回应,此事就此揭过。 颜嫣却还在眼巴巴地望着他。 她所求全然都写在了脸上,谢砚之又怎会看不出来? 他妒忌得快要发疯,却不得不装大度:“你若起得来,随时都可以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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