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跑去哪儿溜达的青冥又冒了出来,正欲开口说话,却见颜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她在听墙外的声音。 死过一次的她失去了味觉与嗅觉,听觉倒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她却仍能听见墙外那妇人忐忑又有些许期待的声音。 “顾郎,我这肚子是一日比一日大了,你,你可有挑好日子?何时去我家下聘呀?” 围墙外的顾郎沉默片刻,旋即大发雷霆:“你如今是什么身份?还妄想嫁给我?” “若不是念在你我自幼相识的份上,我会花这么大价钱把你从鼎炉楼里赎出来?” “总之,你现在就在这儿乖乖把我儿子给生下来,生完儿子,还完你的赎身钱,你想上哪儿就上哪儿。” 墙那头传来了压抑的啜泣声。 顾郎的声音还在继续:“哭?哭什么哭?我对你这破鞋已是仁至义尽,利息钱和伙食费都还没找你算,你倒给我哭上了?” …… 颜嫣偷听的姿势已从躺在床上变作倚在窗上。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里,她便理清了妇人与那顾郎之间的关系。 他们二人自幼相识,十几岁的时候,也曾相互喜欢过。 后来顾郎成了仙门弟子,再无音讯。 多年后,二人再相遇,却是在鼎炉楼中。 顾郎成了妇人开.苞夜的恩客,却不想,一次就让她怀上了。 恰巧那段时间顾郎手头上宽裕,便咬牙将她赎了出来,养在这间院子里。 妇人还傻傻地以为他要把自己娶回家,一直都在等他开口提亲,直至现在才明白,他不过是想空手套她肚子里的孩子。 不仅如此,他动辄对她拳打脚踢,一分银钱都不给她也就罢了,还时常来她这里拿钱去鬼混。 天色渐暗,颜嫣捧在掌心的那盏茶早已凉透,感受不到半点余温。 顾郎一脸烦躁地从墙那头绕进内院,恰好与倚在窗上晾头发的颜嫣目光相撞。 月色溶溶,颜嫣的脸浸在夜色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忽地笑了起来。 她生了张惹人遐思的漂亮脸蛋,笑时尤为动人。 这一笑,都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勾得顾郎如坠梦里,魂都不知飘去了何方。 他这辈子又何曾见过这般好看的姑娘? 正欲上前与其搭话,颜嫣的下一个动作却是“砰”地一声把窗阖上。 徒留顾郎一人杵在院中发愣。 而今已立夏,天暗得越来越晚。 待到月上柳梢头,夜色渐浓,颜嫣又重新推开了窗。 她手里拿了把细密的篦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 “沙沙沙——” “沙沙沙——” 篦子穿过发丝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擦着人耳膜,像是一场暗潮汹涌的邀约。 有风自墙角袭来,裹着淡淡栀子花香。倏忽间,她手中动作一顿,掀起眼帘,懒懒瞥向前方。 原来,是那顾郎趁着夜色偷偷摸了过来。 他对颜嫣那抹笑可谓是牵肠挂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此刻,那顾郎正直勾勾地盯着颜嫣,眼中喷涌着不加掩饰的欲.色。 他已从妇人口中得知颜嫣是个无依无靠的凡女,连客套话都懒得与颜嫣说。 傲慢且直白地道:“你这小凡女生得不错,跟了本君,仙丹灵药管够,若能替本君诞下有灵根的孩子,本君还能破例纳你为妾。” 颜嫣垂着眼睫,笑而不语。 凭良心来说,她笑起来的模样是实打实的勾人,但顾郎总觉得,她在嘲讽自己。 可转念一想,她这小小凡女哪有胆子敢嘲笑修士? 于是,他又装模作样地问了句:“你笑什么?” 颜嫣终于掀开了眼帘,面上笑意不减:“我只想在想,凭什么连你这种货色都能修仙,而我却不能?” 顾郎神色瞬变,面色阴沉似水。 “你这小贱人什么意思?” 颜嫣笑得愈发璀璨,整个人花枝乱颤,音调也蓦地一下拔高,回音在寂静的夜里来回缭绕。 “修仙的既都是你们这种德性,那得道飞升的又该是些什么玩意儿?” 修士的威权又岂能被一介凡女这般挑衅? 顾郎终于坐不住了,大步上前,一把扣住颜嫣手腕,咬牙切齿道:“你这是在找死!” 颜嫣终于止住了笑。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乎就要被顾郎折断的腕骨,复又抬眸,定定望着他。 月光缓缓流淌。 她精致小巧的脸笼在夜色里,犹如鬼魅。 一字一顿道:“不,找死的,是你。” 音落,丝丝缕缕血雾自她葱白的指尖溢出,蛛网般缠绕在顾郎身上。 …… “呼——” 阴风四起,乌云在这一刻掩住了皓月,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那一声声孱弱的呜咽,被初夏时节逐渐嘹亮的蛙鸣所掩盖,不知随风飘去了何方。 然后,风又将那乌云吹散,皓月现了出来,冷冷注视着一切。 颜嫣垂着眼睫站在血泊间。 夜风扬起她的发与素白的裙,犹如血色间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花。 良久,她终于抬起了头。 摊开手掌,接住从她肩上跳下来的青冥,轻声叹道:“果然,还得按照你说得来,我那方式也就只能杀几只扁毛畜生。” 青冥洋洋得意:“这是自然,毕竟老子才是行家。” 颜嫣身上的龟蛊本就是他那缺德主人捣鼓出来的产物。 龟蛊,即,神奇蛊虫的正经名字。 据说取名灵感来自“千年王八万年龟”中的那个“龟”字。 青冥那缺德主人便是在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告诉世人,有龟蛊,宿主至少能活个万把年。 而那人捣鼓出龟蛊的初衷,本是给即将断气之人续命用的,龙精虎猛的大活人并不适用,甚至还有被蛊虫吞噬的风险。 于是,颜嫣就这般误打误撞,在将死未死之际触发了龟蛊的正确使用方式。 只可惜,未能与柳南歌换完第三次血,否则,她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 颜嫣与青冥聊得正来劲。 晚风中送来了诱人的鲜香。 青冥立马截住话头,转身,朝风吹来的方向望去。 颜嫣虽嗅不到气味,却能听到那浅浅的,明显是来自女人的脚步声。 她猛地一抬头,只见那妇人正踉踉跄跄向后退,端在手中的汤碗“哐当”一声泼洒在地。 颤声道:“妖……妖怪!” 向来能言会道的颜嫣竟不知该如何来回应这妇人。 她沉默半晌,才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既不是妖怪,也不是坏人。” 目光掠过散落一地的碎尸块。 犹豫片刻,她仍是道了句:“更何况,这种不把你当人看的狗男人死有余辜。”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律法可言。颜嫣纵是杀了顾郎,也无人能奈何她。 可不知怎得,颜嫣总觉心里很不是滋味。 与妇人擦身而过时,特意放缓了脚步,递给她一袋灵石。 瑟瑟发抖的妇人终于缓过神来。 她抓起灵石袋往颜嫣身上猛地一掷,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你为什么要杀他!” “既如此,倒不如把我也给一并杀了!” 现在的她面目扭曲,犹如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与那慈眉善目的大姐姐判若两人。 颜嫣满脸震惊地看着她。 “他都对你这样了……” 妇人瘫坐在地上,红着眼打断她的话,哭音一声大过一声。 自欺欺人般地道:“他对我很好!是他把我从鼎炉楼赎了回来,若没有他,我还在鼎炉楼里接.客!” 你永远也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除非是她自己愿意醒。 颜嫣不再停留,捡起灵石袋,大步离开。 她又回到了那间客栈。 两日后,小白的传讯纸鹤钻过窗格,飞了进来。 原来,是小白要回来了。 得知这一消息,颜嫣戴好幂篱,早早就在院子里等着。 近几日外出执行门派任务的仙门弟子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原本冷清的客栈渐渐有了人气。 人群一波接一波涌来。 或是在聊他们此行的收获,或是在自艾自怜,抱怨自己时运不济,未能夺得想要的资源。 偶尔也能听见有人在议论一个月后的论道大会,地点定在玄天宗,据说久未露面的魔尊谢砚之也会来。 如今六界和平,人、魔两族皆有移山填海之神通的大能坐镇,妖、鬼两族亦人才济济不逞多让,也正因各界实力旗鼓相当,才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太平。 故而,每百年都会举办一次论道大会。说是论道,实则暗潮汹涌,是场不动声色的较量。 听了这些话,颜嫣方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种穷乡僻壤遇见谢砚之。 只因此地正是魔域通往玄天宗的必经之路。 她不禁有些犯难,此番前去玄天宗若是又撞上谢砚之该如何是好? 虽说遇上他的概率其实并不高,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连上次那种情况都能让他们遇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颜嫣犹自趴在桌上思索,该如何避开谢砚之,忽闻墙外传来一声吼。 “池川白!你分明就是瞧不起我们玄天宗!” 那把公鸭嗓着实太过聒噪,别说颜嫣,客栈里但凡是长了耳朵的,都忍不住转头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腿短脖子也短,神似河豚的男子气势汹汹朝小白冲来。 那厮十分费力地踮起脚尖,拎住小白衣领:“你当年好歹也在我们玄天宗待了这么多年,如今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颜嫣不懂他们之间有何恩怨。 第一反应竟是在感慨,原来小白也是个有正经名字的人。 不过,等等…… 池川白这名字听上去咋这么耳熟? 颜嫣思索片刻,一拍大腿。 她怎就忘了这茬! 池川白不就是原文中那个被原主哄得晕头转向,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的御剑公子么!? 好家伙!!!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而另一边,池川白刚解决完麻烦,一转身便对上了颜嫣那格外有深意的眼神。 哪怕隔着一帘轻纱,被颜嫣这般直勾勾地盯着,池川白面颊仍红了一大片,耳根更是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却不似从前那般羞答答地别开脸,他迎上颜嫣的目光,神色很温柔:“老大,怎么了?” 怎么了? 她总不能跟池川白说:你小子以后会变成我的舔狗,且还会落得个神魂俱灭的凄惨下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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