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颜嫣未能瞧见这幕,她的注意力全然被豁然推开的院门所吸引。 阳光与清风一同涌来。 颜嫣本还在纠结,该以怎样的方式和态度在谢砚之面前演下去,忽闻“啪”地一声响。 一个成年男子巴掌大的油纸包落在了桌上,险些砸中青冥,吓得他连忙躲进花繁叶茂的木香花丛间。 颜嫣则满脸疑惑地看着谢砚之,心想,他又在抽什么疯? 谢砚之却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施舍给她。 想到他这人向来有病,颜嫣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动作麻利地拆开油纸包。 万万没想到,油纸包里竟是一份被拆去骨头的烤肘子。 颜嫣打小就好这口,别的小姑娘上街后或是买糖糕或是买糖葫芦,她是拽着谢砚之满大街找烤肘子。 又因好这口的人着实不多,他们经常一无所获,也不知谢砚之是打哪儿找来的这玩意儿。 颜嫣正要伸手去抓着吃,突然走来一个婢子。 她犹自纳闷,这人是来做什么的,那婢子便已双手奉上牙箸,恭恭敬敬与她道:“还请颜姑娘用筷子夹着吃。” 颜嫣喜欢用手捻零嘴吃,很多东西她都觉得,吃完不允下手指就等同是失去了灵魂。 奈何谢砚之这人素来喜洁,看不得她这副邋遢样,见她允手指,就要拿筷子敲她手,管得比她娘还多。 婢子虽未明说,哪怕是用膝盖去想,都知道筷子是谁授意送来的。 颜嫣不情不愿地抄起牙箸,又朝谢砚之而今所在的位置瞥了眼。 此处草木繁多,她如今所在的位置只能影影绰绰看见屋内一角,其余部分都被窗前那一大簇木香花给遮挡住了。 偏生谢砚之所在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颜嫣的一举一动。 他原本在低头翻阅书卷,不知怎得,目光就飘向了颜嫣所在的方向。 颜嫣犹自鼓着腮帮子,盯着那包烤肘子发呆。 阳光在她微微有些蓬乱的发与纤长的睫上跳跃,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好可爱。 意识到自己心态变化的谢砚之即刻收回目光,下颌紧绷,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可他还是忍不住,又朝那个方向看了眼。 颜嫣正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还不忘轻声嘟囔着。 “他该不会无聊到在暗中观察我有没有乖乖用筷子吧?” 她现在叛逆的很,谢砚之既不让她用手,她偏要和他对着来。 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尾音才落,颜嫣便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一块切成薄片的肘子往嘴里丢。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木香花在枝头轻轻摇曳。 谢砚之放下手中书卷,透过重重花影看她。他不自觉地扬起唇角,连带目光都开始变柔软。 颜嫣其实尝不出半点滋味。 可她太久没吃烤肘子了,无聊的时候嚼一嚼,油润弹牙的口感也能让她回想起记忆中的味道。 胶质与油脂一同在口腔中炸开。 颜嫣吃上了瘾,准备伸手再捻一块。 一道黑影霎时笼来,极具侵略性,让她浑身汗毛骤然竖起。 抬眸,谢砚之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颜嫣凌空抬起的手抖了抖,连忙抓起筷子,夹起一块肘子,歪着脑袋,乖巧地望着他。 “砚之哥哥,你也要来一块吗?” 她也就随口问问,万万没想到谢砚之竟真俯身咬住了那块肘子。 他周身气息依旧冷冽,明明什么都没变,颜嫣却总觉得,他那一口咬下去,吃得不是肘子,而是她。 明明连水都不用喝,颜嫣却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坐立不安地看着根本就不打算走的谢砚之。 谢砚之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默不作声地坐在了颜嫣对面。 既不言也不语,就这么干坐着,与颜嫣大眼瞪小眼。 颜嫣被他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为了减缓自己的精神压力,不得不开始胡言乱语来缓解尴尬。 她盯着一旁的木香花丛看了半晌,忽然道:“砚之哥哥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每种花都有属于自己的花语?” “这一大丛白花名唤木香,它的花语很有意思,象征着‘我’已沦为爱情俘虏,某种程度来说,也可以称之为一生只爱一个人……” 话说到一半,颜嫣才后知后觉觉地发现,自己与谢砚之说这些似有些不妥。 果不其然,谢砚之正撑着下颌,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瞬间反应过来的颜嫣恨不得以头抢地,在心中使劲唾弃自己。 呸呸呸,什么鬼!他该不会以为她在暗指什么吧? 颜嫣赶紧转移话题,又指着桌上的烤肘子,一本正经地说。 “想不到砚之哥哥还记得我好这口,小时候饿多了,就看见什么都想啃两口,算下来,我也没什么格外喜欢的东西,唯独肘子是个例外,因为它是我娘唯一会做的菜,吃多了就习惯了这个味道。” 说到此处,她稍稍停顿了片刻,目光深沉看了谢砚之一眼,方才接着道。 “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误将习惯当喜欢,如今想来还是太年轻,换做现在,才不会将习惯和喜欢这两件毫不相关的事弄混淆。” 她七拐八拐地讲这么多,翻译成人话,约莫是在说:我对你其实也称不上喜欢,只是因为那时候年纪太小,误把习惯当成喜欢,所以,我也不会缠着你了,求放过。 颜嫣在蚀骨深渊底下的确是恨过谢砚之。 也曾不止一次地在想,要将他挫骨扬灰,可当真正遇上他时,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 她依旧恨他,可她同时也清楚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她与谢砚之之间隔着的,是一道越不过的天堑。 他甚至都没有软肋和弱点,想杀他之人又岂止是她一个? 可他依旧活得比任何人都好,所以,颜嫣想通了,她不该强求。 若能寻到合适的机会,她就将这个仇报了,若终极一生都寻不到这个机会,她便躲得远远的,想办法报了柳月姬与付星寒的弑母之仇,再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犯不着搭上自己的一生来完成这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谢砚之听出了颜嫣话中想要表达的意思,隐隐有些愠怒,目光凉凉地望着她。 他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每敲一下,颜嫣的心都要跟着颤一下,生怕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颜嫣被他盯得浑身发毛的同时,心中也已有些不耐烦,不懂他到底想要怎样。 她喜欢他,缠着他的时候,他不屑一顾弃她如敝履,等她不喜欢他了,恳求他放过,他还是不开心。 谢砚之太阳穴在突突跳动,是头疾发作的前兆。 某一瞬间,他头痛欲裂,像是有双手生生将他头颅剥开,在他脑浆中不停地搅。 谢砚之脸色越来越难看,颜嫣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他身上气息变得尤为凛冽,不想惹祸上身的她决定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谢砚之指腹轻轻按压眉心,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他本该径直回房,却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回头望了颜嫣一眼。 颜嫣仍无动于衷地坐在石凳上,和从前判若两人。 爱与不爱的区别有多大?换作从前,只需看他一眼,颜嫣就能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而非如今这样,连他头疾复发都无所察觉。 谢砚之终还是收回了目光,房门“砰”地一声阖上。 声音大到将颜嫣吓一跳,她皱眉望向声源传来的地方。 不待她收回目光,屋子里又传来了乒铃乓啷的嘈杂声响。 谢砚之拂袖扫光书案上所有东西,神色痛苦地捂着脑袋。 他又看到了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 烟雾蒙蒙的江南小城,那个看不清脸的姑娘又在他脑海中诉说着什么。 “你知道吗?所有菜中,我最喜欢的是红烧肘子,不是它有多好吃,仅仅因为它是我娘唯一会做的菜,或许是因为习惯,又或许是因为一吃到肘子就会想起我娘,所以,肘子成了我最喜欢的食物。你这种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当然不会懂得啦……”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未找到那个人。 一如从前那般,谢砚之冷着脸划开左臂上那道陈年旧疤,血霎时涌了出来,他混沌的灵台有了瞬间的清明。 可那张脸依旧隐在浓雾间,看不见,他这一次,什么都看不见了…… 颜嫣犹自撑着下巴发呆,脑海中突然炸开一道聒噪的男声。 “不好了!不好了!你快进来看看!” 这个声音毋庸置疑是青冥。 颜嫣赶到谢砚之房间,已是五息之后的事,只一眼,她便看出谢砚之头疾又复发了。 兀自杵在门口,纠结着该不该上前与他假惺惺地说两句关心话。 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她脑子里竟十分不合时宜地崩出了个大胆的想法。 谁说谢砚之没有软肋?或许,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可具体该如何操作,她尚未想好。 也许……她该留下来静待一个好时机? 今日怕是没机会了,颜嫣回头瞥了眼院外那群身披重甲的金吾卫。 退一万步来说,她即便能抓住现在这个机会伤了谢砚之,也没办法逃出重围。 颜璃的大仇未报,还是得惜命。 理清思绪后,颜嫣决定要好好在谢砚之面前演下去。 正要上前安抚他,忽闻院外传来阵阵喧哗声。 有人想要硬闯此地,被金吾卫拦在了院外。 而这硬闯之人于颜嫣来说,也并不陌生,正是老熟人柳南歌。 颜嫣回眸望去时,恰与柳南歌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柳南歌愣了足有十息,待她缓过神来时,已然花容失色。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金吾卫,闯入院中,满目惊骇地盯着颜嫣。 “你居然还没死!不可能,不可能……”她神思恍惚地摇着头,“你到底是谁?” 颜嫣才不打算搭理柳大小姐,任由她发疯。 倒也不怪柳南歌这般惊慌失措,任谁都想不到颜嫣竟能活着从蚀骨深渊底下爬上来。 过了好一会儿,柳南歌才堪堪稳住心神,细细打量着颜嫣。 此女身上并无半丝灵气波动,很明显,是个凡女,不仅如此,她的神态与相貌都与颜嫣一模一样。 世上真会有两个生得这般相像的人? 真相已经很明显,她就是颜嫣。 柳南歌深吸一口气,一瞬不瞬地盯着颜嫣,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和善,好跟她套话。 “当年我明明亲眼看着你坠下蚀骨深渊,你怎还活着?明明是凡人之躯,还这般年轻……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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