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平淡的一句话,既是威胁,更是恐吓。 付星寒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 尔后,寂静的夜里响起了修真界第一“君子”付星寒咬牙切齿的声音:“再加五处福地洞天。” 颜嫣猜得没错,付星寒的确与谢砚之达成了某种交易。 只不过,这场交易比她想象中更为龌龊。 二十四年前,付星寒夫妇二人终于找到了将蛊虫引出柳南歌体外的法子。 那个法子便是以血脉为引子,引出藏匿在柳南歌血液中的蛊虫。 既如此,比起颜嫣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付星寒夫妻二人更适合做引子,去给柳南歌转移蛊虫才对。 颜嫣若没出现,付星寒的确也准备这么做,可如今,颜嫣出现了,他又岂会甘心让自己去冒这个险? 不过,颜嫣到底是他亲身骨头,他也的的确确有愧于她们母子二人,便想着,用洗髓丹去补偿颜嫣。 只是,他如今尚未与颜嫣相认,即便是想给她送件东西,也得先过谢砚之这关,毕竟,明面上颜嫣还是谢砚之的人。 又何曾料想,谢砚之这厮这般无耻,竟就这么讹上了他。 他先是用十件天阶法宝、二十个玄天宗不外传丹方换得颜嫣给柳南歌做“血包”的机会。 这钱虽出得肉痛,可到底关乎他的仙途,也算是值了。 此后,给颜嫣送洗髓丹一事虽又被狠狠敲了一笔,可他毕竟找了个好听的由头,说是不忍看那凡女受此苦,遂赠出洗髓丹,愿将她引入仙途。 肉痛归肉痛,可也算是保住了自己苦苦经营的好名声,这钱花得也不算冤。 至于颜嫣最后提出的这个条件……付星寒是真不愿再去当冤大头。 若无谢砚之这句话,他定然会拒绝。 可如今,谢砚之都已经这么说了,纵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谁让他贤名在外?不得不时刻维护自己的好名声。 谢砚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嘴角一翘,侧身望向谢诀。 不甚在意地道了句:“此事交由你来办,她要学,给她学便是。” 瞧瞧这话说的?还是人话吗?什么叫做她要学,给她学便是?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谢砚之真把颜嫣给宠上了天呢! 付星寒敢怒不敢言,只能低头猛灌茶水,妄图以此来熄灭自己肚子里的无明业火,却不想,那火越燃越旺,几乎就要将他焚烧殆尽。 另一侧的谢诀垂首应了声“好”。 “儿臣明日再唤她过来。” 目光掠过正在拔步床上熟睡的柳南歌,又不动声色收回。 . 与此同时,千米开外的揽月阁又是另一番光景。 局势既有变动,颜嫣自也不敢像前两日那般挖坑挖上一整夜,只怕又会突然冒出个谢诀亦或者是便宜爹。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索再三,还是乖乖躺回了床上。 可她今晚怎么也睡不着了,几番辗转,终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屋外月凉似水,整个世界都被笼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颜嫣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紫藤花架下。 从前颜璃还在的时候,每天晚上颜嫣都会搬个小马扎坐在紫藤花架下听她唠嗑。 她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话却比谁都多。 颜嫣若是在她的那片唠嗑声中走神了,她还会用手指去弹颜嫣脑门,像个泼皮无赖一样,强行逼着颜嫣去听那些闻所未闻的离奇事。 “你知道这株紫藤为何会在夏日开花吗?这可是为娘我花了整整十年的工夫培育出来的新种,距今已有两百余年了,岁月可真是……半点都不饶人啊。” 颜嫣这孩子,打小就是个脾气倔的。 颜璃既逼迫着她去听那些个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她便鼓着腮帮子,在一旁唱反调。 “骗人,我才不信你这些鬼话呢!” 然后,颜璃便会反手赏她一颗爆栗,“一脸慈祥”地看着她:“你是娘,还我是娘啊?” 颜嫣只能眼泪汪汪地捂着脑袋,继续听她念叨,却再也不敢“出言不逊”,来打断自家老母亲的话。 颜璃越说越来劲:“世人都道修仙好,我却觉得,做个凡人也挺好。” 颜嫣则偷偷摸摸在心中反驳:你又没修过仙,当然觉得做凡人好了。 颜璃又说:“听说呀,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颜嫣再次偷偷顶嘴:每天都要死那么多人,天就这么一片,哪儿够用? …… 颜嫣渐渐从往事中抽回心神,仰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 今晚只有一轮明月,寻不到半颗星子。 她不禁喃喃自语:“果然,都是骗人的。” 明明那时的她还一脸得意地说,如她这般花容月貌,即便成了星星,也该是最大最耀眼的那颗,定然夜夜都要挂在天际,闪瞎旁人的眼睛。 晚风习习拂过面颊,谢诀的声音陡然在耳畔响起。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颜嫣胡乱用手抹了把眼睛:“风太大,沙子迷眼了。” 谢诀目光仍在她脸上游走:“那你这鼻子……” 颜嫣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明明是凶狠的语气,却因嗓音太软太细,愣是生不出半点威胁力,乍一听,更像是在撒娇赌气。 谢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几乎就在谢诀那口气落下的一瞬间,颜嫣又被他拽入怀里。 颜嫣愈发气愤,想要将他一把推开。 清润的嗓音自头顶响起:“你还欠我两个时辰零十息。” 颜嫣只能自暴自弃地瘫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自己。 时间一分一毫地流逝着。 也不知又过去多久,谢诀的声音才再度响起:“真这么害怕,又为何要答应去给柳南歌换血?” 这显然是个误会,可颜嫣并不打算点醒他。 随意吧,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你为何总这么倔,非要与我对着干?若能服一声软,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带你走。” 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说这话时的声音有多温柔。 颜嫣闻之,不由讥讽道:“所以……这是让我从给谢砚之做替身变成给你做替身?” 是的,就这么狗血,谢诀当年也偷偷喜欢着柳南歌。 而她颜嫣,堪称替身界劳模,一个人在打两份工,同时做了谢砚之和谢诀两个人的替身。 “若没记错,当年,还是少主您亲口告诉我,不要对你们任何一个人抱有希望。” 说到这里,颜嫣忍不住笑出了声:“所以,您这又是何必呢?” 谢诀呼吸一滞,半晌没出声。 颜嫣一把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走向卧房。 “我乏了,少主请自便。” 格栅门“砰”地一声阖上。 晚风呼啸而过,紫藤花瓣扑扑簌簌飘落,一层又一层,覆住来时路。 连带那声轻若鸿毛的叹息,也一同被风掩埋。 “是呀,可我后悔了。”
第4章 ◎我的东西哪怕放烂了也不容他人染指◎ 颜嫣一动不动趴在窗前。 直至谢诀的背影彻底融入夜色中,再也看不见,才悄悄把窗阖上。 还剩不到两个时辰,又该天亮了。 今夜所余的时间虽少,却也不容浪费。 于是,这一夜,颜嫣又是在挖坑中度过的。 直至破晓天明,腰酸背痛的颜嫣才停下手中活计。 待换上干净衣衫,做好收尾工作,阿梧已端着盥洗工具守在了门外。 她今日比往常早到了足有半个时辰,耸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颜嫣靠在门框上,疑惑地看着她:“你今天来得好早呀。” 阿梧艰难地掀开眼皮,硬生生憋回一个哈欠,口齿不清地咕哝着:“尊上有令,让小姐早些动身去栖梧殿。” 既如此,颜嫣也不废话,简单收拾一番,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吃,便匆匆赶了过去。 . 这是暌违半年后,颜嫣第三次见到谢砚之。 他一如从前那般,顶着张与魔尊身份极不相衬的脸。 二十二岁筑基,这一前无古人,后也不知可有来者的惊世天赋,让他的脸永远定格在二十几岁那年。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他生了张十分具有欺骗性的小白脸。 比起凶名在外的魔尊,他更像是锦衣玉食堆出来的世家公子,矜贵、淡漠、疏离,又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几分厌世感。 衰败与奢靡交织,倾颓与风雅共存。 他就像一朵开到极致即将凋零的牡丹,单单一个美字,形容不出他姿容的万分之一。 凭良心来说,颜嫣是真喜欢他这张一看就很“贵”的脸,吃饭前看两眼,都能多下几碗饭。 奈何,这厮压根就不是个正常人。 颜嫣目光不敢在谢砚之脸上多做停留,谢砚之亦不曾多看她一眼。 立于谢砚之身侧的谢诀更是一副压根与她不熟的模样。 反倒是付星寒一脸纠结地盯着颜嫣看了许久。 也不知是在肉疼他那无故被讹走的五处福地洞天,还是在提前心疼颜嫣接下来的遭遇。 又或者,二者皆有之也说不准。 付星寒神色复杂地与颜嫣说了好一会儿客套话。 颜嫣垂着眼帘,嗯嗯啊啊地应付着。 眼看就要失去耐心了,他话锋陡然一转,又说起了此次换血的相关事宜。 颜嫣终于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听了起来。 付星寒语速很慢,说得也格外仔细,总结下来就这么几点。 一、初次换血时,新宿主会很痛,且痛感不亚于月圆之夜蛊虫作妖时,甚至,还有疼痛升级的可能。 二、藏匿在柳南歌血液中的蛊虫很多,因某些不可操控因素,换血这事无法一次完成,需得分做三次,且每次换血时间都定在蛊虫发作的前一夜,也就是每个月的十四。 至于,他许诺给颜嫣的洗髓丹。 如今还差最后一种灵草,息雾草。 然而,息雾草这玩意儿十分罕见,一甲子只现世一次,且一次只出一株。 但颜嫣运气不错,息雾草下次现世正是在三个月后,届时魇熄秘境开启,自会有人替她去摘那株息雾草。 时间卡这么巧,不得不让人怀疑,“还差最后一种灵草”这句话的真实性。 说白了,就是付星寒这个老狐狸还不完全信任颜嫣,怕她会提前跑路。 可这也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换血之痛”,的确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否则,付星寒又何须留这么一手? 听到这话时,颜嫣自有些不开心,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付星寒,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可她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她尚无拒绝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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