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颜,同样的把戏玩多了就没意思了,下次记得换个套路来演。” 被戳中心事的颜嫣即刻闭嘴,且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 这话说得……好像她很愿意跟他玩似的? 颜嫣所不知的是,她下得药其实早已开始发挥作用。 谢砚之的疲惫不是装的,他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却仍在硬撑。 “我会放了他们。” “不过,天亮以后你要陪我去个地方。” 而后,再无动静,他搂紧颜嫣沉沉睡去。 经此一折腾,颜嫣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乖乖躺在谢砚之怀里,静待天明。 . 离开常年冰雪覆盖的雍州,处处是春。 谢砚之此番要带颜嫣去的地方是那个江南小镇云梦。 两百年了,故人不在,云梦依旧,却连一句物是人非都称不上。 他们曾住过的小院生满杂草,房屋倾倒。 没有那只脏兮兮、喜欢在泥潭里打滚的绿茶狗。 没有那个总来送鱼的大爷,她从前种下的花花草草也早已枯死,只剩一棵紫藤花树孤零零地耸立在那里。 而今正值紫藤花开的季节,那棵树上的花却稀稀拉拉。 它身上缠满绿油油的菟丝子,快要被吸干养分而绞杀。 看着眼前的景,颜嫣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却又莫名地难受。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谢砚之一眼,谢砚之目光平静地望着那架紫藤,没说话。 不知为何,颜嫣总觉得,自打到了云梦,谢砚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本就话不多的他愈发沉默寡言,可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就连颜嫣也看不出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什么。 颜嫣坐在谢砚之新搭建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 但见谢砚之撩起飘逸的广袖,用襻膊将其缚在身后,像个乡野村夫般除草伐木修葺房屋。 这些事,本不用他亲自动手。 他只需抬抬手指,一切皆能变做他所想要的模样。 颜嫣不懂他今日抽得哪门子的风,又不想拉下面子去和他说话,只能满头雾水地干看着。 事实证明,除却拔草这等完全不需要技术含量的活,其他粗活,魔尊大人统统都干不好。 眼见钉子钉入魔尊大人那光洁如玉的手背上,暗中偷瞄许久的颜嫣终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谢砚之抬眸瞥她一眼。 她连忙敛去笑,假装抬头望天,末了,还不忘欲盖弥彰地在那儿自言自语:“今天天气可真好。” 谢砚之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很快便掌握技巧,在颜嫣眼皮子底下有条不紊地干完所有活。 颜嫣突然觉得好没意思,然而,谢砚之这厮还在继续折腾。 不知哪根筋搭错的他又马不停蹄地插起了花。 用来插花的容器是他从这间破院子里翻出来的破陶罐。 而今快要立夏了,当季新鲜花材多不胜数,谢砚之将它们一股脑全塞进破陶罐里,看得颜嫣直皱眉头。 这哪儿像是魔尊大人谢砚之的品味? 瞧这放荡不羁的色彩搭配,瞧这粗犷的剪枝手法,分明就是她一贯的风格。 颜嫣越看越觉匪夷所思。 她年少无知时,倒是一厢情愿地给谢砚之送过不少花,可她从未在谢砚之面前展示过自己那手拙劣的插花手法。 思考间,有什么东西从她脑海中一闪而逝。 颜嫣突然想起了谢诀“送”给她的那幅画,瞬间明白,谢砚之今日为何表现得这般异常。 她下意识扭头,望向湖面与天边。 而今正值春夏交接之际,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上荷叶亭亭。 再过不到一个月,那抹碧色将会一路延绵到天际,与远方层层叠叠的黛青色山峦交.融在一起。 是这里,原来那副画画得是这里…… 颜嫣不知那段时光中她与谢砚之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现在,她正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感所侵蚀着。 她捂住那颗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明明她什么都不曾记得,为何会这么地难受? 无人能给她答案。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秋千上发呆,却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天光将要散尽时,谢砚之从厨屋里端来了一碗酸汤鱼。 鱼是用热油煎过的黄骨鱼,虽未放什么香辛料,却无半点腥气。 颜嫣盯着那碗酸汤鱼看了很久,忽道:“我记得你不吃鱼。” 许是没料到颜嫣会突然开口和自己说话,谢砚之有着片刻的怔忪,半晌,才接话:“不一样的,它是洞庭湖产的黄骨鱼。” 这句话乍一听很奇怪,颜嫣却未对此发出质疑。 仿佛她的潜意识已认定,这本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此后,久久无人说话。 那股令人窒息的悲伤感越来越浓厚,压得颜嫣几乎就要喘不过气。 不知不觉间,天色也已彻底暗了下来。 今夜格外安静,既无风声也无蛙鸣,安静到有些压抑。 用过晚膳,颜嫣又坐在了那架秋千上,谢砚之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后推。 一下又一下,她裙摆高高扬起,忽又落下,一如她今日的心情。 眼看就要入夏,夜幕之上却无半颗星子,浅浅一弯月挂在天际,道不尽的孤寂凄清。 颜嫣仰头望着那轮月,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原来,有月亮的夜晚是没有星星的。” 她又道:“不玩了,回去吧。” 而后,乖巧地任谢砚之牵着自己,与他一同踏入那间曾独属于少年谢玄的卧房。 这间卧房很小,房中只有三件家具,架子床、书案、衣柜,却被谢砚之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 空气中漂浮着世家大族皆不喜的栀子花香。 这气味于谢砚之而言多少有些冲鼻,甚至在起风的那一刻,熏得他脑仁发疼,他仍固执将那束栀子花放在书案上,对着风口。 颜嫣在谢砚之的注视下褪去外衫,躺在了床上。 她其实并不害怕谢砚之会对自己做什么,堂也拜了,亲也成了,夫妻之间发生点什么,本就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更别说,她从不觉得睡谢砚之,自己会吃亏。 她这副身子已无受孕的可能,早已断了后顾之忧,所以,她无所畏惧。 出乎颜嫣意料的是,谢砚之依旧什么都没做,只紧紧搂住她,轻声道了句:“睡吧。” 然而,颜嫣哪有觉可睡? 她一直睁着眼,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脸。 自她从蚀骨深渊底下醒来的那刻起,她便成了个没有睡眠、没有痛觉、没有嗅觉、没有味觉……不死不活的怪物。 待谢砚之呼吸平稳,颜嫣用指腹一寸一寸描摹着他的脸。 为何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来纠缠她? 杀不掉,跑不了。 究竟何时才是个头? …… 指腹划过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一路下移……落至唇峰上时,谢砚之赫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空气再次凝滞。 颜嫣被吓一跳,正要收回手,谢砚之及时将其握住,在她冰凉的指尖印下一个吻。 很快,他又闭上了眼,揉揉她乱蓬蓬的发,顺势将她往怀中带了带。 他没醒,只是旧时的习惯。 颜嫣心中泛起酸涩,咬紧牙关将他推开。 这次,谢砚之是真醒了。 两两相望,相顾却无言。 又是长达十息的沉默,谢砚突然开口,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忘掉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颜嫣垂着眼睫,没接话。 谢砚之又道:“我会为你觅来一副有灵根的肉身,你能变回从前那样。” 颜嫣还是没说话。 月光穿透窗,铺满一地,悲戚在无尽蔓延,沁入人骨头缝里。 许久许久以后,她才说:“夜深了,该睡了。” 她再次推开谢砚之。 这次,谢砚之没再强行挽留,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蜷缩在月光与烛光都照不进的角落里。 然后,屋外下起大雨。 淅淅沥沥,越落越大,颜嫣却再也没了动静。 她闭着眼,背对着谢砚之,仍能感受到他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陈旧的架子床发出“咔咔”的轻响,大抵是他从床上爬了起来。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无比清晰地响起,他推门走了出去。 云梦的夏季格外潮湿,潮湿到每个毛孔,每吸一口气都是黏稠的。 颜嫣独自一人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以后,她终还是爬了起来。 她坐在被谢砚之摆放了一瓶栀子花的书案前,悄然推开窗。 屋外,雨落得又大又急,偏生还是在夜里,颜嫣视线朦胧地像是在看一幅被水浸湿的画。 她眼中的整个世界都很模糊,唯有谢砚之是清晰的。 他散着发,未披外衫,未撑伞,冒雨在给那棵半死不活的紫藤搭雨棚。 可这场雨来势汹汹,着实太大了。 天好似破了个窟窿,“哗啦啦”不停地……不停地下。 孱弱的紫藤花树在狂风中瑟缩,稀稀拉拉的花被风卷落一地,湿漉漉地浸泡在水洼里。 那扇紧闭着的房门“吱”地一声被人推开,谢砚之转身望去,目光不其然与颜嫣相撞。 他有着一瞬间的惶然,下意识避开颜嫣的目光,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被雨淋湿时的狼狈模样。 如他这样的人,何曾在颜嫣面前狼狈过? 背脊永远挺得笔直,纵是浑身上下皆被雨淋湿,仍是一派冷傲清贵的姿态。 然,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只一眼,颜嫣便从他身上看到了落寂,还有几许不易被察觉的脆弱感。 这种感觉太过荒谬,以至于颜嫣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撑伞站在檐下,斟酌许久,终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为何不用灵力?” 她尾音才落,忽闻院中传来“砰”地一声响,被岁月腐蚀蛀空的紫藤花架应声倒塌。 他们的树终还是死了。 谢砚之垂着眼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那一瞬间,颜嫣似隔着重重雨幕与那扇浓密的长睫,看见了他眼中的无措。 他面色有些苍白,从雨幕中缓缓走来,勉力扯了扯嘴角。 “因为……有些东西,是再强的灵力也留不住的。”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很轻。 夹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颜嫣有些听不真切。 她目光寸寸下移,离开谢砚之略显苍白的面颊,落在他被雨水浸泡开裂的伤口上。 这场诛魔之战竟比想象中有用,他其实伤得很重,至少比颜嫣表面上看到的要重。 颜嫣不再纠结于谢砚之何不用灵力去救那棵紫藤,放柔嗓音道:“你伤口裂开了,回来吧,我给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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