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这样!”张半武吃惊,“我们还以为单单只是撞见了两头黑心驴精,没成想县中其他百姓也有问题!” 陈二娘道:“吕弟,我们也见到了。捉住这二人时,天要亮不亮,光照了一缕,然后这两人竟变出了驴的嘴脸。” 三人一对情报,皆知寿阳县中藏妖隐魅,深有古怪。 张半武拿了杯冷茶,兜头泼了黑瘦的驴脸店主。 他打个激灵,慢慢苏醒,鼻青脸肿的,口中喊着好汉饶命。 “我们问,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人?驴?” “人……是人……”店主眼睛微转,大着舌头,倔强地一口咬定自己是人。 见此,张半武当即伸出指头在他胸口某处重重一按,剧痛瞬息从胸膛扩散开来,店主从没经过这样的疼法,立刻嚎叫起来,甚至痛得在地上打滚。 这样的嚎叫甚至骇醒了店主婆,见此情形,吓得缩在一旁发抖。 张半武嘿然:“还说自己是‘人’?人有这样的耳朵?” 等到疼痛止住时,张半武作势要再按,店主吓得屁滚尿流,爬着抱住了他的脚,一点也没有驴的倔强了:“我说,我说!” “我、我们以前,确实不是‘人’。我俩本是这家店养的两头驴……因得了灵芝庵给与的机缘,得以化作人形……” “你们俩是驴,那县城中的百姓,也都是动物所化?”吕岩问,肃容道:“莫想狡辩,我都亲眼看到了。” 怕这三个心狠手辣的凡人再折磨他们。店主夫妇垂头丧气,只得将寿阳县的情形和盘托出。 “寿阳县里的百姓,确实都跟我们一样,原本是飞禽走兽、蛇虫鼠蚁……” 店主夫妇说,原本,寿阳县只是一座普通的县城。不知何时起,在寿阳县郊,悄然多了一家尼庵,唤作“灵芝庵”。 灵芝庵里既不供观音,也不参佛陀罗汉,只拜了一尊菩萨,唤作“灵芝圣母”,据说是一位有名的诸天菩萨化身。 刚开始,无人知晓灵芝庵,直到庵中的灰衣尼姑们,笑容满面,挨家挨户地上门,说只要求子,灵芝圣母极为灵验。 有年过半百却膝下空虚的,死马当成活马医,将信将疑地前去参拜灵芝圣母,然后极高兴地回来了,没过一个月,家宅就传出了怀胎的喜事。 于是陆续有人上门,无一例外,很快都有了好消息。 如此奇事,霎时轰动寿阳。尤其是灵芝庵不要捐银,也不收香火钱,大门向四方开,有求必应。无论贫富贵贱之家,都争先恐后,或上灵芝庵来求子,或带着好奇来参观。甚至消息还传到了附近县城,有风尘仆仆,拖家带口赶来的。 但真正把灵芝庵推上神坛的,却是一些或残疾,或绝症在身之人。他们倒不是来求子的,只是大多病已药石无医,或残疾使生活万念俱灰,就破罐子破摔,寄希望于神佛,拜遍各路仙家。 听说灵芝庵异军突起,他们也可有可无地去祈求一番。 不料在蒲团上合掌拜罢,菩萨在上,泥塑漆绘的面上,高高在上,俯瞰他们,流了一滴又一滴的清泪。似乎怜悯世俗苦难。 那些眼泪都落到了净瓶中,灰衣比丘尼接了,说:“这是祂洒下的甘霖,你们饮下罢。” 他们饮下这些甘霖,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奇迹就发生了。 他们躯体发热,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断肢再生,哑巴说了话,聋子听了音,瞎子睁了眼,更有重病不能起,被家人背来的,一个鲤鱼打挺,脸色红润地跳了起来。 消息一经传出,原本就已门庭若市的灵芝庵,霎时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数不清的男女老少,即使挤不进庵堂,三跪九叩,也要在庵门外哀求祈求:“救救命罢!”“我的冤家生来就听不见……”“我儿残疾已十年了……” 甚至还有不少歹人,不信神佛的说辞,成群结队,妄图闯入灵芝庵,将灵芝圣母像劫走,绑架尼姑,逼他们说出甘霖的秘密。 想要强抢者,在闯进灵芝庵深处后,再也没有出来。 芸芸众生顶礼膜拜,香烟袅袅,那尊秀美高大的雕像沉默无言。 灰衣的比丘尼们站了一排,或年轻或年少,面容或有不同,却都有着弧度类似的笑容,那样慈怜: “莫怕,菩萨待众生一视同仁,平等看待。所有的哀嚎,祂都会听见、回馈。” 在人们欢欣雀跃时,比丘尼又说: “可,众生并非只有人族。故此,祂亦不忍见那些可怜的牛、马、驴、羊、狗等等非人众生,受苦受难。” “菩萨别无所求,祂可解汝等之苦,只愿汝等亦解脱其他非人众生。” 寿阳县的百姓都懵了,有人小心道:“您是说,让我们从此不再用牛马、不再驱使畜生,不再吃飞禽走兽吗?” 为首的灰衣比丘尼,摇了摇头:“不,菩萨亦体谅你们。众生,何者不苦呢?汝等力不及牛马,而求于牛马。汝等机敏迅捷不及狡兽,而求于猎犬……皆是苦衷。而飞禽走兽,为人所驱使,亦乃求食求活。” “只是,非人众生,为汝等所驱,往往竭尽全力,毙命乃止,甚至肉身为汝等所啖。所得却仅有一饭,一宿之地。此乃不公。” “菩萨愿以甘霖降人族,愿人族亦以珍若甘霖之物,善待非人众生。” 人群略微骚动,他们听明白了,这些尼姑说,菩萨可以给他们甘霖,但也要求他们善待家里的那些飞禽走兽。 大畜生们给人干活,被他们养起来吃,但他们也给了草料饲料等食物,给了牛栏驴棚鸡窝这些住处,还不够吗?有些家里穷的,甚至跟它们一处吃,一处睡咧!菩萨却说不公平,那怎样才是善待? 有人问道:“法师,可什么是善待呢?我们家里就这么点东西,但一向宁可勒紧裤腰带,也要把喂畜生的草料给打足了。再要珍贵,我想不出来了。难道要我把全家的口粮,也给它们吃?” 他能想到的最珍贵的东西,也就是家里米缸剩下的那点粮食。 比丘尼们都笑了。连上首的菩萨,都在青烟里,隐约有丝丝笑意。 一个年龄最长的,三四十岁模样的比丘尼,说:“施主说笑了。粮食,怎么算是珍若甘霖呢?你看样子是位耕田的农夫。” 问话的老农点了点头,嘀咕道:“粮食还不珍贵?” 这比丘尼却问:“你可知云的变幻,如何昭示次日的天气?可知细微的征兆,如何辨别风雨的动荡?可知哪里的泥土适合种怎么样的庄稼?农具如何修理、使唤?插苗要多深?可知哪些施肥浇水一日的次数?” “知道,”老农说:“哪个耕田的不知道?这些不知道还怎么耕田?” 比丘尼笑了笑,又问道:“施主逢年过节,会祭祀祖宗,会给孩子们讲祖宗,讲故事吗?” 老农挠挠头:“这当然,得叫小孩子知道自家的来路,族谱,祖宗,那也得知道吧。” 比丘尼道:“那施主知道如何与亲戚交往,如何友爱兄弟姊妹,如何恭敬父母吗?” 老农被问得有些挂不住脸:“师傅,瞧你说的!要是不知道这些,岂不是畜生?” 比丘尼没有继续问下去,合掌道:“施主,这些,都珍若甘霖。” 啊?老农愣住了。 他涨红了脸,觉得这尼姑在戏弄他,气咻咻道:“难道你要我把这些教给家里的老牛?这、这怎么给?我、我给牛讲我祖宗的故事,叫他孝顺老牛?它也听不懂啊!” 有个书生大笑道:“古来,对牛弹琴就是荒唐笑话,法师要我们效古人的荒唐吗?” 他话音一出,顿时哄堂大笑,庵前笑成一片。 比丘尼们却不以为忤,待笑声停了一些,齐声佛号。 那最年长的灰衣尼姑平静地对书生说:“儒生,你家中老母亲,年已六十有七,却寿数将止,此非天寿,乃早年磨损过甚。菩萨的甘霖不止可以再生躯体,更有还童延寿之效。寿数未止者,可补足天寿。寿终者,可延寿。” 书生顿住了。 人群也静住了般。“还童延寿”四个字一出来,人人的呼吸都粗重了一刻。 比丘尼们仍然那样笑着,同上首的“灵芝圣母”几乎一个神态: “各位有心求甘霖者,可请去菩萨小像供奉。菩萨有灵,会渐渐与汝家中的非人众生同貌。 汝等可在菩萨小像前,或可口述,或可焚烧字纸,便有甘霖降下。” 终于,有人动了,一个残疾的妇人,还瞎了眼,扑上来问:“我只会刺绣,我说给菩萨听,能换取甘霖吗?” “可以。” “那、我、我,我会弹奏琵琶,算吗?” “算。” 甚至有牙牙学语的孩童,问:“我会写,写大字!尼姑姨,能换吗?” “能。” “请菩萨像要钱吗?” 最后见比丘尼摇了摇头,人们都涌了上去。 既不花钱,试试又怎么样?如果不灵,大不了砸了。 如是,寿阳县的许多人都从灵芝庵请回了菩萨像。 老农看见菩萨像落到家中,竟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泥头融化、融化,竟然变得与他平时使唤最多的黄牛一样。 书生悄悄地在人群走光后带了菩萨像回家,看见神龛中,“灵芝圣母”的头颅,变得与他母亲最宠爱的狸奴一般无二…… 老农对着牛头的菩萨,带着厚重口音,唠嗑起了耕作的常识。 他家的窗外,老黄牛懵懵懂懂地趴着,忽然转过头,直直地看向这边。 书生打量着猫首的神灵,随便拿了本《论语》,放在了神龛前。 墙角,正在打瞌睡的狸猫伸个懒腰,突然歪着头,看向书房。 几乎没两日,整个县城快疯了。 人们奔走相告:“有用,真的有用!” 从每座神像上,流淌下了甘霖。 老农看着摔瘸了的儿子站起来,一把搂住。 书生看着濒死的老母亲,白发转黑,泣涕满面。 还有肚子饿的人,试着喝下甘霖,只不过几滴,竟然一整天都不觉得饿。 更有许多本来健康的人,只是想着试试,却大为惊喜。 他家养了好几头牛,好些羊,他随便拿孩子写的大字,供给那个头颅变得似羊似牛的神灵, 谁料,不但神像底座泊泊涌出甘霖,那些每日都要耗费他大量饲料、精力、钱财伺候的牛羊,竟然不吃不喝,肚子却饱足了,精神百倍,连小羔羊都一夜之间长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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