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吴员外也不敢怠慢。尤其是他见了张白的剑舞。就让下人将酒菜置于小几上,放在张白面前。 等众人坐齐,作为主家,吴员外率先站起,捧着一杯酒,噗通一声,竟向客人们跪下了:“小老儿有罪!” “我们镇上出了鬼鸟,却没有及时通传官府。这是我作为镇长的失职!遭逢诡异,却因恐惧,没有及时告知客人缘由,这是我作为主人家的罪过!” “二十年前,我们镇上因养殖狐狸而逐渐富裕。谁知道,却遭遇了狐狸的报复,引来了鬼鸟为祸。”
第036章 二十年前,鹊仙镇还是个村子,隐在山坳里,十分穷困。 某日,村里的一位猎户,为养家糊口,冒险进入深山,一去七天七夜。 他的妻儿都以为他死在了野兽口中,正嚎哭时,浑身是血的猎人背着三只昏迷不醒的狐狸回来了。 三只都是白狐,皮毛如雪,洁净美丽。 他说:“我追一头野猪,走得太深,慢慢,四周的山路已经全然不认识。明明是萧瑟的秋日,前方却鲜花开遍,绿草如茵,一块林中的空地上,有泉水从山上汇聚成小潭。泉水旁有许多洞穴。漂亮的少男少女打闹嬉戏于泉水旁,二男一女,年岁都不大,穿素衣,食鲜花。 我悄悄躲在林子,看到他们玩耍累了,就饮一口泉水,像喝醉的样子,竟然伏地一滚,变成白狐,钻入一处地下洞穴里去了。” “皮毛比新雪还要干净顺滑。我一看,就想,这样的皮毛,如果等完整地剥下来,一定可以卖出大价钱。” “于是,我学着他们的样子,以鲜花为食,以泉水为饮,也不觉饥饿。在那里藏了七天七夜。它们每次白天都出来玩耍。终于,第七天的时候,我等到了机会。他们喝完泉水,再次晕乎乎地化作白狐,没有钻入洞穴,而是趴在谭水边,呼呼大睡。我用随身携带的麻药把它们灌昏,再用砍好搓好的藤蔓捆起,带了回来。” 带回白狐后,村里人都惊叹它们的美丽。猎人本来打算小心地剥下完整狐皮。 白狐醒来,知道自己中了招。于是最大的那头,人立而起,前爪相扣,作伏拜哀求状,竟然口吐人言:“我兄妹三者,嬉戏于青丘,因喝多了醴泉,失却机敏的狐性,殆忘危险,而被猎人所捕。但求您不要剥我们的皮毛、毁坏我们的性命。皮毛之价,贵不过数金数银。而您们留下我们兄妹的性命,将我们养于笼中。十日之后,有贵人到此,将买下我们,您将得金成百上千。” 村民们得知,都劝猎人留下三狐的性命,等待十日。 猎人等了十天。 第十天的时候,果然,隐蔽的深山里,车马辚辚,来了华服宝饰的贵人:“听说你们这里捉到了三只白狐?我出五百金买下。” 猎人大喜过望,当即将三只白狐交给了贵人。心里却想,要再去那奇异所在一趟,那里的地上有这么多洞穴,他是老练的猎人,早就一眼看出,那些都是狐洞。 临别之时,三只白狐蹲在华车上,看出了他的心思。 于是,它们哀哀叮嘱猎人:“您已经知道了青丘所在。那是与天下所有狐狸洞穴相通的所在。我知道,您们在其后,一定继续会前往捉狐。我们为族群惹下这滔天大祸,不敢乞求寄望于您们的怜悯。 但,请您们莫行屠事,狐狸的血气将损坏青丘的地气,如果死在这里的狐狸太多,这个地方将彻底被废弃,您们的财路,也就断了。 您们在门前挂上白布,风雨之夜,自有客来如云,购狐。如此,即可富裕二十年,繁华于深山。” 从此之后,猎人一跃变成了附近最大的财主。而鹊仙村的村民,果然艳羡非常,时常前往青丘,那里遍布狐洞。他们谨记白狐的叮嘱,没有屠杀狐狸,而是将它们捉起来,在门前悬上白布,静待客来。 果然,每遭大风大雨,如白狐所说,就有客从四方而来,称是慕名,来购买狐狸。 渐渐地,鹊仙村变成了鹊仙镇。 镇上的人由捉青丘狐,慢慢地,自己也养起狐狸。小镇藏于深山,却日益繁华。 说到这里,吴员外露出自己残存茧子的手:“我就是那二十年前,捉到白狐的猎户。” 黄内侍听得津津有味,问道:“那鬼鸟又从何说起?” 长叹一声,吴员外说:“其实,准确来说,从我捉到白狐起,已经有二十二年了。两年前,正月初一,我夜梦白狐。它们在梦中说:我们过去软弱无力,不但自己遭祸,还连累了同族。不得不许了你们二十年的富贵,以赎我狐民的性命。如今,已经到结束的时候了。鹊仙镇从今天起,不得再贩卖狐子。全镇换上红布,取下白布。否则,祸从此起。” “我醒来之后,见镇上人人惊惶。一问,原来大家在这一晚,都做了同一个梦。” “可是,我们已经家家户户养狐、贩狐。如此二十年为业,荒废农耕,冷落机杼。一时哪里能改?镇民以此而富庶,更不愿意就此废止。” “于是,从两年前,镇上就陆续开始出现怪事。 每逢风雨之夜,天空就有振翅之声,有人面鸟身的怪鸟,翱翔于雨中。 它们女面、无瞳、鸟身、骨腿、鬼爪,通人性,知人心,能学人语,能惑人,吸食人气。被吸食人气的镇民,要么不知所踪。要么,浑身长出羽毛,嘴部凸起如喙,渐渐也变作人面怪鸟,随风雨而去。 我们走在街上,会被鬼鸟围攻,从此不知所踪。 我们阖门闭户,它们就以各种各样的招数来引诱我们开门。 有时候,是以你亲人的声音,有时候,是以美貌女子的模样……全看你心中看重什么。而且,它们依仗风雨而有神应,你只要提到它们,它们必定就来到你的门外。 这些鬼鸟,平时不现身,只有风雨之中才会出现。而我们曾经与白狐约定的,挂白布,等待客来买狐的日期,曾经也是风雨之夜。 我们的客人,大多是趁雨而来。 鬼鸟又最厌生人,只要有生人,就循味而至,百般引诱。 失踪了好几人后,客人们因为畏惧,都改换了时间。甚至,有的再也不来了。 两年下来,我们镇子,再也没人敢行走雨中。” 吴员外眉头紧锁,愁容满面:“我们请遍四方僧道,甚至不远千里去有名的庙、观,重金请大师来日夜作法,都没有用。所有人都说,这是狐狸引来的鬼鸟,报复我们不愿中止贩狐的营生,违背‘二十年富贵’的约定。有一些镇民,畏惧鬼鸟,已经搬走了。你们如果两年前来,鹊仙镇可比现在更繁华。” “那你们现在还养、卖狐狸吗?”黄内侍问。 吴员外点点头:“已成世业,收入不菲,全镇藉此谋生。即使鬼神在天,又哪里能就轻易停止?” 他说得惨痛。 但于黄内侍,不过是酒席推杯换盏前的一个有趣怪谈,他甚至没有亲眼看到鬼鸟。反而听得来劲,兴致勃勃: “你家里应该也有狐狸吧?青丘是传说中狐众的故乡。都说,狐死必首丘。我倒是好奇,你们这的狐狸是有多稀奇,才能贩狐而富。拿来让我瞅瞅。” 送行的宴席上,贵客提出要求,吴员外哪敢不应?当即命管家去提几笼狐狸来。 过了一会,仆人鱼列而入,七八个人,都是壮年男子,每人都抱着一个大笼子,盖着白布。 他们将笼子横列而摆齐,掀开白布。笼中果然各坐着一只狐狸。 大多是普通的红毛狐狸,纤细的四肢呈黑色,只是毛发格外顺滑鲜艳一些。有的瘫在笼里,眼神呆滞。有的扒着铁笼,狐鸣不止。还有的分外幼小,睁着眼睛,歪着头,好奇地看着笼外。 其中,有一只狐狸格外醒目,它浑身都是白色,跟吴员外说的二十年前的白狐,非常相似。 吴员外说:“这是珍品。售价与其他的普通狐狸大不相同。我们一两年也不一定能捕到几只只。” “看起来,都是寻常畜生。”黄内侍打量几眼,失望地摇摇头:“就是皮毛还不错。可惜,你们又不剥皮制草。带回去,叫匠人剥好做好,又嫌麻烦。” 看了狐狸,满足好奇心,黄内侍也就不关心了。 何况,这些狐狸吃住都在笼中,难免尿骚味极重,放在宴席边,臭味会坏了胃口。 吴员外就叫人又把狐狸提了下去,站起来,满脸堆笑地从黄内侍开始,挨个倒酒、敬酒:“这是赔罪酒,小老儿并非知情不报,实在是有衷由。已经全部告诉各位了。” “都吃酒、吃酒!”黄内侍自己拿了一蛊,说:“现在听来,也不是老吴故意知情不报。小孔这不也好好的?” 一刻钟前,吴员外私下里找他,说,为了赔罪上使受到的惊吓,愿奉上黄金一百两。 小黄、马校尉、孔侍卫等人,只得也拿起酒杯,喝了这杯赔罪酒。 酒热气氛。宴席上,渐渐地,众人也放开了,推杯换盏,吃酒夹肉。都是好酒好肉。 慢慢地,月上中天。 小黄、马校尉本来还想去叫张白。 谁知道,一向嗜酒的张白,却独自坐在院子的角落,锈剑横置膝前,一手抱着空酒壶,一手拢着陶罐,竟然已经靠着墙、低着头、闭着眼,微微地起了鼾声。 他们叫了几声,叫不醒醉眠人,也不敢很打扰这位能剑开风雨的高人,就都罢了。只是把那小案几上又摆了几盘热乎的烧鸡、烤鹅之类。 李秀丽嗅着香味,扒着陶罐口,探出鱼脑袋来,正估量着自己能不能跳到案几上,狠咬几口烧鸡。却听到有人轻轻地、焦急地说:【不能吃,不能吃!】 她晃了晃神,左右环顾:是谁在说话? 此时,月亮挂在天上,院子里红灯笼、香酒肉,婢女穿梭,熏熏然。 张白坐的墙角,却分外寂然,月光照下来,冬日的枯草残叶,冷冷清清。 墙根,探出了一只抖抖的狐耳,尖嘴露了出来。 之前。曾在芭蕉树下见过的那只狐狸,探出毛茸茸的脑袋,人立而起,用细黑的前肢,狐脸上焦急万分,对她说:【不能吃,不能吃!】 狐狸开口说了人话,李秀丽又觉身体忽然一轻。 一看,得,她竟然又变成了人模样。这一回,没有立即变回去。 奇怪的是,她身后,张白还在呼呼大睡,似毫无所觉。而正在喝酒的黄内侍等人,明明正对着院门,却对她的大变活人也视若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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