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气还没喘匀,那站在大殿柱子后的阴影里,时不时扭曲闪烁,望之非人的黑厮,宛如从极深远幽深处传来的声音: “去!” 话音刚落,外面是青天白日,大殿忽然晦暗不已,似蒙薄纱,起森然寒意。 不同于冬日的冷,这种寒意是顺着人的脊椎,深入心灵深处那样,一寸一寸爬上来的。 昏暗之中,魏首辅觉得自己的下裳,似乎被人牵住了。 他低头一看,骇然欲绝。 地上爬着数个颜色青白,瞳孔黑洞、爬着尸斑的幼儿,它们身穿下葬时裹的锦衣,烂掉了嘴唇的口,牵着他的衣角,想要往他身上爬,不断地呼着:“父……父……”“祖父……” “二娘毒死了我……” “大狗咬死了我……苦……苦……” 他还认得它们当中的几个。 那是他的妻妾、儿媳们夭折的孩子。 也有大臣被几个苍白扭曲、浑身水淋漓,半透明的女子用藻般黑发缠住:“夫主,我在井里,好冷……” 有人被从头裂成两半,腰上用布绳系着的男子缠住,它一说话,就从裂开的脑袋里喷出浆沫:“我们死了……在九幽……铡刀,痛……你也贪了这么多,迟早来陪我们……” 就连贵妃跟前,也站了两个男子。一个青年,一个少年。他们虽然也青紫脸色,一个脖颈吊着绳子,一个七窍流血,但,却并不狰狞。甚至,有别样的美。 他们的盖世俊美,与贵妃的容貌十分相似,显然有亲缘关系。并不呼痛,也不叫死之屈,只叹息说:“妹妹,二十年前,你我离散在京城,就再也未能相见。如今人间重逢。你……你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贵妃一直平静的脸色,变了。她眸中涌出泪来,伸手去够哥哥们的手。 刚够到,两位哥哥作云烟散。 那幽森的声音说:“去!” 于是,大殿的晦暗顷刻褪去,蒙纱感无踪。 阳光照进金銮殿上。不属于人间的存在荡融而散。 大臣们或跪下哀求,或怜爱痛哭,或喃喃诉说,都戛然而止。 贵妃的柔胰,穿过了点点光尘,没来得及触及亲人的脸庞。 殿中仅剩的黑暗,就在柱子后面的阴影中。 黑厮说:“这祥瑞贺礼怎么样?皇帝如果有想见的,不在此世的人,我们都可以让他见到……” “酆都深处,我们……还为大夏皇帝……备好了……一个……好灵胎……” 他亦或者祂,嘿嘿地笑:“如果……他……死了,就用得着了。下一世,还能在这灵胎上,想起这辈子,再造修为……” 有轮回殿“珠玉在前”,接下去,剩下的小门小派的诸多“祥瑞”,无论是贵妃、大臣们都已经不在意了。 连魏阁老都不再提怪力乱神。他们心神恍惚不能醒,时不时用目光扫过黑厮所在的阴影,神情既畏且惧,又有渴望。 只有贵妃,虽然略微恍惚,倒还能维持仪态,勉强听完了所有方士献上的祥瑞贺礼。 心不在焉地从所谓陶罐鱼仙上掠过一眼,贵妃说:“各位献上的祥瑞、贺礼,都与众不同。陛下定然开怀。” “六日之后,是陛下的生辰,将同时召开天下大比,令诸位同台论道。凡献上了祥瑞之门派,皆可参与。论道之后,择出前三名,陛下将亲自接见。” 又说:“礼部,叫鸿胪寺备下房舍,好生款待。” 鸿胪寺是负责招待外宾,接待朝贡使臣的。这是准备将这些从犄角里纷纷冒出来的方士以外国藩客相待了。 礼部尚书兼任内阁群辅,刚刚见过了自己难产而死的前妻,正心神激荡,闻言机械应道:“是,遵娘娘懿旨。” 众方士随礼部侍郎而去。 贵妃揉着额头,也不再多留,打发了恍惚的群臣,凤驾回宫。 回到自己宫中,一个宫装丽人,一个白眉青年迎上前来,对贵妃说:“娘娘,鹊仙镇已破。我等将‘姑获鸟’全部缉拿。另缴获‘狐子’五百人。” 便将具体情况,俱陈贵妃。 宫装丽人说:“……至于,那最初撞破了鹊仙镇洞天的高人,我们并不曾见到主宗师兄口中所谓‘李秀丽’。倒是……黄内侍领着春来县的‘鱼仙’,曾经过鹊仙镇附近的官道……” 鱼仙? 贵妃想起了刚才殿上见到的“陶罐鱼仙”:“细说。” …… …… 鸿胪寺。 五大派被安排在天地玄黄的天字号。 其余人等,则分布于地、玄、黄。 除去阳春派外,其余四大派正聚集在一起。 日曜城说:“仙朝与我等约定。我等阴神五派同气连枝,我等所掌的诸表之中,都有大夏的一份道统。大夏之中,也应有我等的一份道统。 凡仙朝所属之明世,驻守该明世的大夏皇帝入道满三十年之际,阴神诸派将以献祥瑞的名义,前来传道。驻守此世的大夏帝王,应开社稷图,为我等分配传道权限。” “六日之后,是此方世界皇帝的‘生辰’,我们从各个世界远道而来,装作方士,前来贺寿。六日之后,也是各派约定好的,开社稷图,分配传道权限之日。但,几位应该心知肚明。师门这次派我们前来,可不止这点目的。” 天人寺的僧侣皱眉:“不必装模作样。直说罢。谁不是为了桐音宗而来?互相交换一下情报吧。大夏仙朝在这个世界,发现了桐音宗的痕迹,却瞒而不报,藏在社稷图之下,想要独吞线索,可恼可恨。” 地煞观的道人嬉笑:“我听说,大夏境内,桐音宗的出现,跟仙朝的祖源,通天教族人有关。这个阳世的这支通天教族人,姜姓,是通天教教主的正传嫡系之一,与大夏血脉相通。近日,仙朝却忽然命人通缉姜姓,将其关押此世的大夏洞天之中,执掌社稷图分图的本世皇帝,亲自镇压。据说,他们正是从姜姓这里,找到了桐音宗相关线索。” 轮回殿的黑厮没有说话,忽然周身阴风阵阵,他抬起头,说:“有人在听我们说话。” 黄字号三十三房。 天地玄黄。黄字号排最后。总共也就三十五间。 张白立刻掐灭了联系,对李秀丽说:“姜家人,找到了。”
第041章 李秀丽还在回味刚才的所见所闻,被张白一句话炸回神:【在哪?!】 张白从袖子里取出一颗宝珠……咦,那是她的鲤珠!这厮,终于舍得还给她了? 张白丢回给她:“他们被关押在大夏洞天里,具体位置不知道。这颗珠子是通天教的遗宝,鱼龙变之术又与通天教主密切相关,所以才传到了姜姓手中。大夏洞天是籍于昔年通天教的残存洞天改造而来。你将自己的炁流入其中,通过它去感受京城之‘炁’,或许能穿过洞天的遮蔽,感应到姜姓的位置。小心,别变回人形了。” 拿回鲤珠,李秀丽才能借由姜熊姜虎教她的口诀,自由变换人形与鱼形、龙形。 一开始,张白怕她鲁莽冲动,贸然变回人形,被银甲神将捉到,才将其收走。 宝珠入水,旋身缩小,化作银白鱼儿额前的点珠,衬得鱼儿越发不俗。 李秀丽拿回天书,因为是鱼形,周身属于通天教的炁屏蔽了与论坛和系统的联系,她还是不能上论坛。 不过,现在,她知道了原理,也就不急着联系论坛了。 她摆摆尾巴:【知道,啰嗦。】 却看了张白一眼,心想: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鲤珠能不能穿透大夏洞天去感应姜熊他们,她不知道。 但鲤珠之中,还藏着一本《诵世天书》。借助诵世天书的自动搜集功能,她就能像当初找到蛮儿那样,只要人还活着,就能聆听到独属于他们的炁。 张白拿走了鲤珠十多天,虽然天书自晦,但他未必没有发现点什么。 刚才那番话,像是个若隐若现的提醒。 但隔着一脸的大胡子,张白又喝了酒,双眸微掩,根本看不清神色。 李秀丽瞅了他好几眼,没瞅出个一二三来。 算了,就算知道点了什么,但至少,这一路上,他没有任何恶意的表现,反而尽心教导,数次搭救。 现在还是救出姜熊他们最要紧。 便不再去想,而是聚精会神,调动环绕在自己周身的炁,流入鲤珠,附于诵世天书,去聆听四方的“声音”,感应京城纷繁的炁。 京城的炁格外庞大,声音也异常繁杂。 吃喝玩乐、柴米油盐酱醋茶、养生丧死,种种心音,千头万绪,简直无从找起。甚至还夹杂着听不懂的西方鸟语、南洋土话。 只听了一小会,李秀丽就觉得脑袋嗡嗡地疼,像一万只蜜蜂乌压压地围着她吵。 她压着头疼,耐着脾性,一处一处,一座一座宅子、一间一间漏室,从显贵的城西一直听到贫民的城东,搜听过去。 城西,什么叔嫂偷情,什么扒灰,什么兄弟争产,什么父子相残,衣食无忧里相缠的欲与贪,一股股地往她“耳朵”里钻。 城东,贫离母子,病散夫妻,饿啼婴孩,穷生仇眦,琐琐碎碎的麻木之恨,许多颗心灵发出的无声啼哭,环绕着她嚎。 当然也有富裕中的甜蜜、丰足、慵懒;有困窘里的相濡、安乐、互相舔舐。 只可惜,正面的情感所酿造的炁,在这个世间,实在弥足珍贵,在争吵她脑袋的心音里,似被大浪打着的梦幻泡影,旋生旋灭。 李秀丽自己的“炁”像一尾小鱼,努力游在宛如滚滚浊浪的世音里,搜寻着微渺的沉海珍珠。 姜熊、姜虎的炁,到底在哪里呀?姜月呢? 这时,忽然,海上起了风。风逐戏于世音之海上,环绕着她不去,为她吹散了浊浪的臭气;天上飘来渺渺的云,送来清逸的雨,稀释了贪欲的粘稠 风与云,仿佛在助她横渡世音之海。 李秀丽的头渐渐不疼了,追风逐云,终于从黏糊糊、臭熏熏的京城世音之炁里曳尾出来,能够自由地喘息了,遨游在月光之下。 身上沾着的那些烂泥一样的“世音”也被月光拂去了,一阵清爽。 李秀丽豁然惊醒,月光?哪里来的月光? 她在世音之中猛然“抬头”,看到了滚滚浊浪上,悬着一轮白胖微皱的月亮。 它悬在天幕千年,老了,旧了,发黄了。月光都有点脏兮兮的了。 此刻,更被“天空”四方伸出来的铁索,牢牢钉在天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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