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立刻明白越之恒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听到了自己和管事的谈话,以为自己要凌辱甚至吞吃哑女,才会破釜沉舟。 越之恒做这个决定时,连半分挣扎都不曾,手也没有抖,如果不是湛云葳反应快,外袍真被他扯掉了。 湛云葳制止了他的行为,告诉他:“你不必做这些。” 她心里发闷,有几分说不出的难受。 越之恒被她拒绝,眼神染上几分哀戚决绝之色。 湛云葳不想他继续误会,也怕他真的冲过来与自己同归于尽,她开口道:“我找你和那个哑女过来,并非让你们做这种事,也不是想要吞吃你们。” 越之恒拿鞭子的手顿了顿。 “你看到了吧,我杀了我的同伴,我和他并非同一阵营。” 越之恒注视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湛云葳也不管他是真的信还是有别的心思,总之得稳住他。 “明日一早,那个女孩会被送过来,届时我会带你们离开见欢楼。” 越之恒听完没什么反应,哑声道:“多谢贵人。” 说是这样说,湛云葳却看见他冷下去的眸色,和试图去握鞭子的手。 越之恒并不相信有人会救他,也不信这世上有人真的对他和哑女好。 湛云葳好笑又好气,越之恒才多大点,原来这时候性子就如此谨慎多思吗? “别想着杀我,你杀不了我,我也不是方才那个邪祟,我不会小瞧你。你真对我动了手,你也走不出见欢楼。” 听到这样一番话,越之恒这才放弃了杀她的念头。 他神色也不再天真,冷着脸,警惕地问湛云葳:“你为什么帮我?” 湛云葳本来想说,没有目的。但这样一来,恐怕少时的越之恒,一整晚都得琢磨怎么杀她这个心怀不轨之人。 于是她改了口,幽幽道:“留下你确实还有用,你得帮我做一些事。” “什么事。” “确切来说,这些事需要以后的你来完成。”她蹲下,望着面前依稀能看出面貌的未来佞臣,哼道,“第一,如果只有一张床,我睡床上,你就得睡地上。” 越之恒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并不理解湛云葳为什么这么说,但他仍是应道:“可以。” 湛云葳见他毫不犹豫的同意,趁他年纪小,没有后来的记忆,继续道:“那我让你放了谁,你就放了他们,不许再抓回来。” 少时的越之恒蹙眉:“我没有抓任何人。” “我是说以后,你若同意就说好。” 越之恒:“……好。” 湛云葳非常满意,再接再励道:“如果我要和你分道扬镳,你也不许追着我撵,将我禁锢在身边。” 越之恒无言以对。 “可以。”他难免会想,他逃离渡厄城还来不及,怎么会追着面前胡言乱语的人,还非要和她待在一起。 出于对越之恒的不信任,湛云葳说:“口说无凭,你发个魂誓。” 越之恒目露茫然之色,湛云葳想起他年纪尚小,也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于是教他结印:“你跟着我学。” “若违此誓,后面的你自己接。” 湛云葳本以为,这么大的孩子,发不出多毒的誓言,现在的场景仿佛风水轮流转,回到了当年越之恒让她发誓的时候。 不曾想,越之恒顿了顿,用喑哑的嗓音冷冷道:“若违此誓,我魂飞魄散,死无全尸。” 湛云葳:“……”难怪前世和这个人对上,她屡屡吃亏,越之恒对别人狠就算了,对自己也如此狠。 好不容易发完誓,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湛云葳不知道蜃境中发誓有没有用,但并不妨碍她此刻的愉悦,越之恒出去以后就会变成混账,还是现在看着顺眼。 年幼的越之恒确实信守承诺,甚至很乖觉地从床上下来,一言不发蜷缩在了地上。 湛云葳到底没法把眼前这个宁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哑女的孩子,带入成后来的彻天府掌司。 “不是让你现在睡地上,你还受着伤。” 越之恒垂下眼睛:“我没事。” 湛云葳知道他恐怕还在提防自己,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她也不去那张床上睡,这屋里的所有东西她都不想碰。 越之恒在角落坐下,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地宫里的日子本来也是这样。唯一的床,他和阿姊都默契地让给了娘。 血月高悬,将屋子也映照成一片血红之色,谁都睡不着。 湛云葳索性一面试图调动文循的灵力,一面思索还能让越之恒发什么誓,如果能应验,那所有的烦恼出去后迎刃而解。 “不许伤害百姓,在他们彻底入邪之前。” “出去以后,将我的镯子摘了。” “不再追杀仙门的人。” 越之恒:“……” 他知道有些邪祟会豢养门徒,为了以防万一,也会想办法控制门徒。 可是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他未来得多厉害,才能做她口中这些事? 但有所求是好事,才不会伤害他和哑女。 她或许不懂,什么魂飞魄散,死无全尸,对于旁人来说可怕至极的话,对于他来说却得是能活到明天的前提。 越之恒垂着头,眸色森冷,不管湛云葳说什么,他都一一应下来,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一些。 血月慢慢隐退,天亮了。 湛云葳看出去,发现暗河的颜色也变了,从诡谲的黑色,变成了浓郁的紫色。渡厄城的邪祟几乎都是昼伏夜出,天一亮,整座城池仿佛陷入了沉睡。 借由文循的身体感知,湛云葳知道见欢楼还有许多修为高深的邪修。她最好与越之恒在这里再待上一日,等到昨晚那条船将哑女带回来。 可计划远远赶不上变化,湛云葳不论怎么都没想到,文循那位养在渡厄城的“夫人”会来到见欢楼。 门外是一个动听的女子声音。 “文循。”秋亦浓冷声说,“你忘记自己答应过我什么了吗?你说过,只要我还留在渡厄城,任由你发泄恨意,你就试着控制嗜杀之意,不会出这渡厄城。果然,邪祟就是邪祟,你的话,半点也信不得。”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出来,同我回去。” 果然,好身份伴随着的也是无尽的麻烦,湛云葳虽然听出这位姑娘或许是好人,但麻烦的是,她身边跟了四个邪修,个个修为都很高,竟然不亚于方才的变态。 不知是保护秋亦浓,还是文循用来监视她的。 湛云葳哪里敢出去,别说哑女还没来,这些与文循朝夕相对的人,最容易发现她的端倪。 湛云葳别无选择,只能拿出应付变态同伴的那一套,拖延道:“我还有事,办完事过几日自然会回来,你先走吧。” 秋亦浓还未说什么,房门突然被踹开。 湛云葳看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年轻姑娘。秋亦浓长得很美,有一双桃花眼,相貌明艳。 她正蹙眉看着湛云葳。 几个邪祟的表情,也从僵硬变得生动诡谲,为首的那个阴恻恻地说:“主子,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吧?” 湛云葳:“……”所以应该是什么日子? 秋亦浓道:“你不是文循,若你真是文循,今日本该回府,镇压门徒的。” 湛云葳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 与灵域不一样,渡厄城的邪修收门徒和手下,往往会取走他们一半的内丹,再给他们吃下爆体的丹药,保证他们言听计从。又会在固定的时日,给他们解药。 不是湛云葳哪里回答得不对,而是今日恰好到了文循镇压手下,给邪修们解药的日子。 她如果是文循,不可能不先做这件事! 四个邪修朝湛云葳飞扑了过来。 漫天黑气之下,湛云葳召出了文循的命剑,门外的秋亦浓看着光华如初的命剑,表情有些失神。 湛云葳与这些邪修过了数十招,就知道不好。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文循,甚至不是剑修。短短一晚上,她能将文循的剑使成这样,已经非常了不起,可是哪里能以一挡四。 看来是等不到哑女了,再拖下去,她和越之恒都要交代在这里。湛云葳当机立断,带着越之恒从窗口跳了下去。 底下就是暗河。 几个邪修没有追,对视一眼,纷纷以邪气化出弓箭,对着湛云葳与越之恒的背影瞄准。 越之恒望着那些箭矢,瞳色一颤,他知道湛云葳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扔了他,自己潜入暗河。 她一个人,肯定能活下来。 可他才八岁,在冰冷危险暗河中,如果被丢下,绝无生还可能。求生的本能令他神情冷了冷,几乎毫不犹豫,趴到湛云葳背上,为她挡住箭矢。 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他,如果他足够有用,这个人就可能不会丢下他。 湛云葳没想到他会这样做,也没料到一个八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身手,当她听到箭矢入肉的声音,心里一沉,生怕看见眼前的景象坍塌,越之恒就此死去。 还好眼前仍是无边无际的暗河,她咬牙,将身后滑落的越之恒带到身前,与他一同往暗河下潜。 越之恒醒来的时候,血月再次出来了。 又是一个黑夜,已经一天了吗? 他以为自己会死,或者失去价值了会被丢下,没想到却是好好的。血红的月光照在暗河上,他发现自己趴在一个清瘦的背上。 那人背着他,在夜晚的罡风下一路前行。 她结的唯一一个结界印,护在他身上。 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气,越之恒垂眸看去,才发现身下这个人,已经遍体鳞伤。 这就是从暗河中活下来的代价。 越之恒眼神冷漠平静,抬起自己的手,手上分明没有半点伤口。他的体质特殊,几乎可以免疫一切邪气,那些邪气箭矢,射入他的体中,对他没有伤害。 却没想到这样的伎俩,真能骗过身下的人。 她没有丢下他。 为什么,渡厄城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越之恒发现背着他的人走得摇摇晃晃,几乎辨不了方向,他低声道:“你看不见了?” 他不动声色拿出自己藏在发间的一枚毒针,冷冷对着她的脖子。 就像当初在大船中,告诉哑女的那样。 他们这样的人,永远不可以相信任何人。这世上,只有自己才可靠。 他永远不要像同伴那样,愚蠢地交付信任,最后被做成人皮鼓,或者任何一样法器,还只知道流泪。 却不料身下这人嗓音沙哑,闷声道:“嗯,不过你别怕,很快就能出去了。” 她喘了口气:“原来瞎眼是这种滋味,好痛。也不知道后来你……怎么忍下去的。” 越之恒手中的针,堪堪顿在湛云葳脖颈后的肌肤。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7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