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喜欢,但我知道我得救你,文循,你相信我,只要命剑光华还在,你可以永远作为一个修士活下去。” 可是她总是失败,他冷冷地想,她救不了自己。从生到死救不了,变成邪祟她无能为力,化作魑王……亦是永远的别离。 多蠢的少女啊,他从未感激过她,她死后十年,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忘了。 文循以为自己不在意。 可是如今,他早已有了通天彻地之能,也已经能够离开渡厄城,有一拼之力。 外面有他的仇人,有他活着时的一切,他知道自己该离去。 可是整整十年,他徘徊在渡厄城,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找什么,亦不敢去触碰心里那个名字。 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邪祟早已没有心,不会动情,就不会痛。 可是偶尔文循撑着头,看底下的门徒献慇勤。眼前总有个少女的影子,恨铁不成钢:“不许和他们同流合污,他们是邪祟,而你不是。” 他心中不屑,冷声反问:“那你说我是什么。” “是天底下最好的剑修、是永宁郡百姓心中的神明,是我的……” 她愤愤住嘴,不曾说完最后那几个字。 是什么?是她的文循,还是她的夫君? 每当想起这个画面,他总会情不自禁勾勾唇角。 然而抬眸一望。 山河寥落,底下跪着战战兢兢的门徒,再无少女身影。 他们喊他魑王,将他比作渡厄城的禄存星,恐惧他、憎恶他、臣服于他,再无人出来耳提面命,坚定地告诉他,你是谁。 他头痛欲裂,明明什么都记不起,却竟尝到几分痛不欲生的滋味。 门徒见他的脸不断变化,怕他杀人,吓得尖叫,四散逃离。 最后,满堂皆空,他坐在王座之上,脸变回自己最初的模样。 剑眉星目,俊朗不凡。 他喘着气,闭了闭眼。耳边仿佛有个少女在轻轻喊:“文循?” 他下意识应:“嗯,亦浓。” 我在。 你看,我没变,你别走。 文循近来收了一样贡品,是一盏捕梦灯。 灯明一瞬,可忆余生。 这灯吃人的修为与神魂,文循知道,渡厄城中想要他死的人何其多,甚至整个三界,几乎都是想要他命的人。 唯一想要他活下去的人,却总在他每一个晃神的时分,长长久久地折磨他。 文循点了灯。 当晚,他任由那灯吞吃自己的修为,所见场景是几十年前,他的灵丹才被挖走的时候。 他睁开眼,父亲遗憾同情地看着他,弟弟文矩几乎盖不住眼里的幸灾乐祸。 族老对此痛心疾首,他的亲信怒不可遏,发誓要找出元凶,替文循报仇。 成为魑王后的文循,早就知道当年的真相。他的目光沉沉扫过父亲,嘴角泛出一丝冷笑。 世间竟有嫉妒自己儿子九重灵脉的父亲,这事在当年,文循也不信。 后来文大人将自己推向邪祟,盼自己死的时候,文循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模拟过杀他报仇的场景。 捕梦灯本就为了全人心中执念。 文循虽被困在过去自己的身体中,但只要他愿意,就能暴起,将梦中影子撕碎,听他们哭求。 然而他却什么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等着什么。 一日又一日过去。 终于在某个黄昏,他能够勉力坐起来,耳边是仆从阿九为自己鸣不平的声音。 “秋家怎可如此卑劣,鱼目混珠,以二小姐代替大小姐嫁给您。” “他们全然忘了,当初是您屡次相救和提携,秋家才有今日。我听说这位秋二小姐,自小在村子长大,回到秋家张扬跋扈,连嫡姐都欺负,永宁郡没几个人喜欢她。” “公子,我知道您心中难受。但是不必顾全秋家面子,咱们让秋家的人滚。” 可是文循冷漠如斯,毫不动容。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扇门,他不杀父亲和弟弟,便是为了等眼前这扇门推开,为了不破坏过去的场景,与那人相处得更久一点。 终于,第一缕余晖照进屋子中,少女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喜娘扶着她,将她送进来。 少女极力压住雀跃,矜持地在他塌边坐下。 所有人都离开了,当年的自己冷淡如斯,靠在床头,漠然对她。 “不知二小姐看上了文某这个废人哪里,还是你癖好特殊,只想守寡。” 这话伤人,那盖头后动了动,少女见他没有掀的意思,自己掀了起来。 文循站在自己的视角,记忆中的容颜终于渐渐清晰。 她才十七,比秋静姝还要小五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盈盈秋水。她其实很漂亮,生动得几乎浓烈。 她望向他许久,眸中伤心被很好地掩盖住。许是知道会被他奚落,秋亦浓不算意外,她的目光落在他动弹不得的手上:“疼么。” 文循经脉尽裂,觉察到她的关心之意,他眸中嘲讽更浓。 “你若想知道,大可也试试。” 她清凌凌的目光看着他,想解释什么,最后叹了口气。 她别过头,嘀咕道:“真是烦,非要让我发魂誓,秋家都是什么烂人。” 让她替嫁就算了,还要往她身上泼脏水,秋静姝好一通莲言莲语的发言,让文循恨死她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多年后的魑王,望着秋亦浓的目光几近痴缠。 然而如今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当年的自己,将她赶出去,新婚之夜住客房。 文循的意识跟出去,发现她生了会儿闷气,又快活在床上滚了一圈。 “啊啊啊文循是我道侣哎!这是什么美梦。” 他看着,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很多年后,文循问过她,为什么不排斥嫁给自己。少女理直气壮道:“我们白梨村,十个少女,有九个都想嫁给你。最年轻英俊的天才剑仙哎,你当年路过白梨村杀邪祟,至今还是村里最爱听的故事。” 而她,作为被救的那一批人,当年追着他的影子,跌跌撞撞地回家。 剑修在前面开路—— 她远远追逐着,那是她少时心中,一轮永远不会落下去的月亮。 尽管月亮如今残败不堪,秋亦浓也想将他一点点补起来。 秋亦浓有种很神奇的力量,她总能让人轻而易举地喜欢她。 她嫁过来的时候,恰是秋初,待到第一场雪落下,连文循的贴身侍从阿九,都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说秋亦浓的好话。 “夫人并不像传闻中那样跋扈,只是天真活泼了些。前些日子,我还看见她给后院烧火的柴婆婆驱邪。” 御灵师大多自诩高贵,并不会救助贫苦百姓。 秋亦浓却不同,厨房的厨娘见了她,都忍不住多给她做些零嘴。 文循听了这些,却只是冷笑。 失去灵丹后,他再不如昔日宽和有礼,变得敏感、冰冷、多疑。 秋亦浓很少来招他,却总是在他熟睡以后,一点点用御灵术为他梳理经脉。 有一次她累得趴在他身边就睡着了。 文循睁开眼发现身边的少女,沉默地看了她许久,单手掐住她脖子,慢慢收紧。 那一日,若非他经脉还未完全恢复,阿九又来得及时,秋亦浓真会被他掐死。 她泪汪汪地看了他半晌,跑出门口才骂:“混账东西文循,给你治了那么久的手,你就用来掐我,有本事握剑去杀大皇子啊!” 人人惶恐,都知道秋静姝是文循心中一件不愿提起的憾事。被抢走未婚妻,亦是浓重的羞辱,文循如今连命剑都召唤不出来,大家都不敢提,夫人还喊得这样大声。 阿九惊恐地看着文循,文循唇角溢出冷笑。 很好,秋亦浓是吧。 族老们发现秋亦浓的灵力有用后,喜上眉梢,认为公子任性,于是鼓励她去治伤。 秋亦浓突然多了人撑腰,未免得意。 她总会在天气好的时候,顶着他阴戾的神色,推着他去晒太阳。 文循拒绝无用,忍无可忍,每每要对她动手之际,属于御灵师的敏锐直觉,让她跑得很远。 秋亦浓躲在假山后,露出一张芙蓉面看他。 “文大公子,你如今苍白得像鬼,莫说人模狗样的大皇子,你连我们村里的齐……不是,我们村口的铁柱都比不上。” “你既然知道,秋静姝是永宁郡声名最好的小姐,不能使剑已经很糟糕了,难不成你想连外貌都比不上旁人。” 文循这样性子淡如水的人,都忍不住脸色难看。 他狐疑地看着那肆意的少女,忍不住想,去他的喜欢,他看她想他死快点还差不多。 但等他缓和后,她总能笑眯眯地过来,推他继续走。 她的话很多,就算是赏花,也有说不完的话。 “文循,这是什么花,竟然有三种颜色。” “……”他冷漠至极,一个字也不想和她说。 “连你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念过许多书呢。” “三色冬瑾。” 秋亦浓惊叹一声,又央他:“你房里不吃的那个果子,可以给我吃一个吗?我在白梨村从来没有吃过。” 文循冷笑:“阿九,丢了。” 阿九尴尬地看一眼秋亦浓:“是。” 秋亦浓愤愤捶一下他的轮椅,不再推他赏花,气跑了。 这些回忆,在过往,是再轻描淡写不过的一笔。而经年后,成为魑王再来看当年的自己,眼底分明有一抹极浅的笑意。 每逢下雨,失去灵丹的文循总是很痛苦。 冬日来临后,活着确实不如死了。 秋亦浓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大堆奇怪的药材,坚持要他泡手泡腿。 “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文循并不怕她害自己,他只是觉得这般活着,没什么意思。 他别开眼:“出去,不需要。” 秋亦浓扶着他膝盖,又开始哄他了:“文循,我们做个交易。你泡半个月,我完成你一个心愿,好不好。” 他眸色冰冷。 他的柔情本就不多,对眼前羞辱一般送来自己身边的少女,更是恶念横生。 他勾唇:“好啊,我的心愿是,你能离我多远就多远。” 从前不觉得,然而梦在眼前浅浅碎开。文循再看她,看见她一怔,眸中笑意凝固,流露出几分受伤的神色。 他并非当年冷血的自己,陷于她这样的目光中,邪祟没有心,他却觉得胸腔之下,一阵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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