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能在端阳节这样阳气旺盛的日子,掀起如此大的阵仗,怕是底下的水鬼不止一个两个,难对付得紧。 经燕安谨这么一提醒,江采霜赶紧回自己房间,跟哥哥借了支笔,用朱砂勾连灵力,在纸上画了几张驱邪符箓。虽说宣纸没有黄纸效果好,但她身上的符纸早就被冲走了,只能将就一下。 画完以后,江采霜给采薇姐姐和宋莺也送去了两张,让她们睡觉前贴在门上。 晚上入睡前,哥哥江水寒还特意进屋,叮嘱她:“别忘了把外门锁上,虽说外面下着大雨,可这楼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还是得小心些。” 雅间本是用来观赏龙舟戏的,两头都有门扇,一边的门通往内部的走廊,称作内门。另一边的门则通往外面的赏景游廊,称作外门。 两扇门都是只能从里面插上门闩,外面是没办法上锁的。 外门连接的游廊露天,呈四四方方的“回”字形,与这层楼其他所有房间共通。也就是说,任何人都能通过游廊,绕到房间后面。 虽说外面雷雨交加,但难保有人起歹心,也不怪江水寒如此小心。 “我知道了,哥哥。”江采霜原本正在铺床,眼睛一转,回头叫住江水寒,“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江采霜递给他几个平安符,“我、我在栈桥上买的,也不知有没有用。你拿一个戴在身上,给爹娘也戴一个,还有二叔二婶他们。” 她把符纸塞在了菱形小香袋里,看着是有那么几分像平安符。 这精巧的香布袋儿还是采青姐姐绣给她的,里面放了香料粉,还系着漂亮的五色长命缕。 江水寒笑着接到手里,“行,我待会儿就拿给爹娘。不过光有这平安符可不行,还是得记得锁门,有时候人心可比妖鬼恐怖多了。” “嗯嗯,我知道的。” 临走之前,江水寒亲自走到外门附近,拉了拉门栓,确定门锁得好好的,才放心离去。 夜里,风雨半点没有停歇,望天楼外电闪雷鸣,窗棂被密集的狂风骤雨拍得嗡嗡作响。 江采青被雷声吓得不敢睡觉,半夜抱着被子来找江采霜。 “白日里天气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下起了大雨?还把栈桥给冲断了,明日不知道能不能修得好。”江采青冻得瑟瑟发抖。 江采霜想起自己跟燕安谨的对话,“金明池里有很重的阴气,我下水的时候还与它们斗了一场。” “什么?怪不得青天白日突然下起了暴雨,原来又是妖邪作祟。”江采青立刻觉得后背蹿起一阵凉气,“可如今我们被困在望天楼上,岂不是很危险?” “你放心,我在两扇门上都贴了符纸,不会有事的。采薇姐姐那里,我也让翠翠去送了辟邪符。” “那就好。”江采青往妹妹身边凑了凑,这样心里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采青姐姐,我把你给我绣的香布袋儿都用了,装上平安符,给家里的人分了分。” “那回头我再给你绣几个,你拿来装东西也好,放香粉也成。” 江采青起初还有些害怕,后来眼皮子越来越沉,便也顾不上害怕,呼呼大睡了起来。 江采霜记挂着金明池中的水鬼,担心夜里生变,不敢睡得太死。 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江采霜立刻睁开双眼,轻手轻脚地下床,刚拉开门扇,就见哥哥江水寒守在门口。 “被吵醒了?”江水寒神色难掩疲倦,想来是放心不下,一直守在附近。 江采霜揉了揉眼睛,往昏暗的廊道里看了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她瞧见许多人提着灯笼来来回回地跑,像是在找人。 江水寒不愿她掺和进去,“你先回去歇着,没什么事。” 江采霜被哥哥推回屋,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靠在门板上听外头的动静。 她听见姐夫于文彦的说话声,说是先让江采薇来侯府这边坐一坐,他再派人找找看。 于家有人失踪了? 没多久,堂姐江采青也被吵醒。娘亲拍门叫她们过去,侯府一大家子女眷都坐在了一处,彼此照应着。 屋里燃着烛火,有人满脸担忧,有人哈欠连连,还没睡醒。 江采霜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觉得肩膀一沉,转头一看,江采青又睡着了。她无奈地摇摇头,把自己的手炉塞进堂姐怀里。 采薇姐姐跟娘亲坐在一处,同样困得昏天黑地,趴在宁玉霞肩头睡着了。 哥哥江水寒从外面进来,表情不太好看。 宁玉霞急忙问道:“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江水寒点点头,望着家里人欲言又止,“还没找着,估计是……” 弟弟妹妹都坐在这个屋里,他没敢直说。 几个长辈却都懂了他的意思,有人叹了声,“唉,好好的端阳节,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 “把你们的弟弟妹妹照看好,谁也别乱跑,看看明天能不能派船过来接。” “不用太慌张,我听说燕世子也在望天楼里,有悬镜司的人在,不会有事的。” “总不至于真是水鬼作恶……这世上哪有什么水鬼?” 江水寒对外面的情形比较了解,“现在悬镜司的人把守住了各个角落,料想不会再有事。若是困得撑不住,可以先各自回屋休息。别忘了把外门锁上。” 众人惴惴不安地议论着,江采霜假借送堂姐回屋休息,趁家里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顺着人潮,很容易就找到了爆发骚动的地方——二楼花厅。路上遇到悬镜司的人盘问,她亮出自己的令牌,便通行无阻了。 如今一楼被淹,二楼就是离金明池最近的地方,从窗户栏杆翻出去就是狂涌的金明池水。 江采霜在吵嚷的人群中看到燕安谨,顿时眼睛一亮,朝他身边挤了过去。 燕安谨正听手下人汇报消息,衣袍被人拽了两下,他回头,对上一张清丽俏皮的面容。 “出什么事了?”江采霜好奇地问道,“怎么这么多人在说水里有水鬼?” 刚才她过来的一路上,百姓都在惶惶然地讨论着“水鬼害人”。她听了几句,似乎是有人落水,再联系起白日的异象,水鬼的传闻便传开了。 燕安谨带她找了个比较安静的地方说话。 “夜里有人说听见了落水声,悬镜司的人挨门挨户打问有没有人失踪,找了一圈发现伯府表少爷不见了。” “崔兴?”江采霜问道。 “是,”燕安谨颔首,“我已派人轮流下水打捞,只是水面漆黑,水流湍急,还没有捞上来任何东西。” 金明池这般宽广,又是风雨交加的深夜,捞个人谈何容易。怪不得从骚乱起,整个楼热闹了许久。 “确定有人落水吗?会不会是看错了?” “有个跛脚商贩声称自己亲眼所见,有什么重物从楼上掉了下来。他隐约看到有衣服飘在水面上,只是还没来得及抓住,人便已经被湖水卷走。” 燕安谨又道:“我带你去见见他。” “好。” 燕安谨吩咐人给江采霜找来一件黑袍,将她整个人兜头罩了进去,再戴上黑帽,便看不出是谁了。 “此次有诸多世家子弟来望天楼赏景,难保会有人将你认出来。” 江采霜将帽檐往下拽了拽,挡住大半张脸,“嗯,我们快过去吧。” 若是被人认出来,告诉她的爹娘哥哥,那她肯定会被抓回去,还查什么案子捉什么妖。 悬镜司的人带来最先发现有人落水的小贩,让他仔细地描述一遍当时的情况。 小贩放下扁担,有些战战兢兢地回话道:“小人正在那里看雨,忽然听见噗通一声,便连忙起身去看。我看见有个人掉进下头的水里了,试着伸胳膊捞了两下,没能够着。等我再去叫人,那人已经被水冲跑了。” 江采霜连忙问:“你确定看清了?” “这……”中年小贩回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天黑,又下着大雨,小人也不敢确定是个人,但瞧着有七八分像。” 他一抬头,江采霜才发现,这人她居然还见过。 这是栈桥上卖花饽饽的那个跛脚中年人,皮肤黝黑粗糙,长相老实,看着像附近的农户。 他身上被雨浇了个透,应该是急着救人的时候留下的。 林越按往常的惯例,询问道:“你叫什么?家住何处?家里几口人?” “小人名叫周力,家住丹青巷,家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个老娘和我大女儿,我女儿嫁到了应天府,不常回来住。”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大堂席地而坐,闲聊家常,听见周力喊“有人落水!快救人!”便一拥而上。只是除了周力以外,其他人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我带你去落水的地方看看。” 周力瞧见落水的地方比较偏僻,几乎在东边走廊尽头,与上下楼梯刚好在相反的方向。 二楼没那么多雅间,厅堂通阔,大都是一些装饰性的长窗、隔扇门,柱子旁摆了些屏风花瓶博古架,供人赏玩游乐。 许多平民百姓住不起雅间,今日夜里便都留在二楼的大堂,席地而坐,互相取暖。 刚走到附近,江采霜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外面风雨呼啸,还没靠近栏杆,吹来的雨丝便打湿了衣摆。 江采霜抱臂朝外看去,水上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人还被雨丝吹得睁不开眼,她不解地问道:“这么大的风,周力为什么要过来看雨?” 他一个卖花饽饽的,大晚上跑到没人的偏僻地方看雨? 燕安谨将门扇合上一半,风雨稍微小了些。 “你看这里。”他示意江采霜看门缝。 方才便看到有灰色的东西夹在这里,将门一关上,就看得更明显了。 江采霜蹲下身子,捡起烧了一半的金纸,“这不是纸钱吗?” 纸元宝被烧得破破烂烂,只能看到一点金色,剩下的已经烧成了灰,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不错,刚才悬镜司的人赶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里的纸钱。” “有人在这里烧纸祭拜?是周力?” “嗯。他特意远离人群,不是为了看雨,而是为了烧纸钱。” “刚才周力说他听见落水声,说的是‘起身去看’。说明他原本不是站着,而是蹲或坐在这里。如果他当时是在烧纸钱,那就说得通了。” 烧纸钱祭拜,自然要蹲在一旁看着,而不是站着烧。 而据周力所言,他家里只剩他和母亲,还有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其他人兴许早已……他给家人烧纸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端阳正是合家欢看龙舟戏的日子,他的亲人却在这日丧命,实在令人心酸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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