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凄厉地呼号,宛如鬼魅尖叫,小女孩紧紧抓住娘亲的胳膊。 余三娘弯腰,将女儿护在怀里,“阿宝儿别怕,马上就到家了。” 两人走过鱼骨庙,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一闪,钻进了阿宝儿后背。 阿宝儿木讷的眼神微微一亮,随即又恢复黯淡。 余三娘毫无所觉,只顾防备着静寂的四周。 刚踏入一条穷巷,便传来突如其来的犬吠,差点吓得人魂都飞了。 阿宝儿听见这声音便浑身颤抖,吓得直往余三娘怀里缩,“怕、怕……。” 余三娘一把抱起女儿,脚步飞快,头也不回地扎进了窄巷。 客栈里,江采霜坐在窗边,抱着机关鸟说了一大堆话。 先是跟采青姐姐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还有案情进展。 接着不忘叮嘱一番,“采薇姐姐八字不够硬,今夜七月半,千万不要出门,绣鞋放到外间,鞋头不要朝向床,最好早些休息……就这些了,替我向爹娘长辈问好。”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江采霜才舍得放飞机关鸟。 一回头,燕安谨正站在她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嗓音又低又缓,“道长给我传信时,倒是言简意赅呢。” 自己跟她说了那么多,她倒好,拢共就传回来一句话。 江采霜微窘,躲避他的视线,“你修为在我之上,又不需要我叮嘱。” 从前燕安谨身子不好,可是有她时常施针贴符帮他调理,如今他的身子已然好多了,气色也不似初见那么苍白。 早不用她操心了。 “快睡吧。”江采霜利落地阖上窗,从椅子上跳下来,到桌边倒了杯水。 等她来到床边,却呆在原处,犯了难。 只因客栈的床,比王府的床榻要窄不少,一人躺下还比较松快,两个人一起睡,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燕安谨自屏风后走出来,江采霜不满地望向他,咕哝道:“你怎么不多开一间房?” 燕安谨先是一愣,随即视线落到床榻上,微微一笑,“出来得急,在下身上没带太多银两。” 江采霜蹬掉鞋,爬到床里侧。燕安谨在她身边躺下。 果然,这床两个人睡有些局促,肩膀胳膊不得不贴在一起。 江采霜已经努力往墙边靠了,可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江采霜又羞又恼,迁怒于他,嗔怪道:“你是不是忘了,成亲前你怎么说的?” 燕安谨装无赖,佯装不知,“在下说什么了?” “你说你有很多银子!”江采霜气恼。 “原来道长还记得,”燕安谨拖长了语调,故作头疼地道,“可在下这次出门没带太多银子,该如何是好?” 江采霜气得咬牙,扑到他身上,对着他的肩膀咬了下去。 她气势汹汹地指责道:“你是不是根本没银子,还骗我你很有钱!” 江采霜的那点力道,在燕安谨看来,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反倒是少女混乱温热的气息,不停地喷拂在颈侧,仿佛翎羽一下下扫过。 燕安谨眼里盛满了愉悦的笑意,手臂不知何时揽在她腰后,装模作样地演戏,“道长轻点儿,嘶——” “你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银子?” “王府家贫,在下明日便去赚银子,还请道长手下留情……” 江采霜轻/咬他的脖子,“不准再有下次!” “下不、为例。” 因着她突然的动作,他的气息略有停滞,所以短短的四个字才说得很慢,慵懒嗓音透出低低的哑。 江采霜咬了半天,总算把气都撒了个七七八八,“这次暂且放过你……” 她低头一看,却被身下的情形惊得愣住。 男人乌发散落在枕上,洁白的里衣被她扯得凌乱,衣襟敞开,锁骨上露出一排红红的牙印,还泛着暧昧的水光。 燕安谨却毫不在意,桃花眼噙满了潋滟水光,含情脉脉地望着她,薄红的唇角微弯,心情大好的模样。 江采霜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脸颊温度渐渐升高,眼神都不知道该落在什么地方。 怎么打着打着……就成了这副衣衫半解的样子。 就在这时,刚关上的窗牖被风吹开,屋中的烛火突然熄了。 江采霜心里一跳,下意识压低身子,趴在他胸口,“什么动静?” 两人离得极近,气息交织。 燕安谨乌睫颤动,翻了个身,侧着将她拥入怀里。 还不等江采霜再出声,燕安谨便低头,附在她耳边,嗓音低磁地轻声开口:“初到陌生之处,在下不放心道长自己住。” 他的气息裹挟着热气,直往耳廓里钻。 江采霜耳尖发烫,半信半疑,“我是修道之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在下知晓道长的本事,但人世险恶,就怕万一。”燕安谨顿了顿,商量似的开口,“若是道长嫌挤,在下去睡桌子?” 江采霜脑袋埋在他胸口,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燕安谨作势起身,被她抓住手腕。 “嗯?” 江采霜吞吞吐吐:“……嗯。” 胸中心跳咚咚,不停震击着她的耳膜。 燕安谨明了她的意思,乖乖躺了回去,“那就只好委屈道长了。” 江采霜一动不动地趴在他怀里,庆幸屋中熄了烛火,没人能看到她脸上的红霞。 不然这狐狸还不得得意好几天? 两人成亲已有一段时日,但这是第一次相拥入眠。 江采霜原本还以为,自己会因为不习惯而睡不着,没想到这夜睡得格外踏实,一觉到天明。 醒来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被自己抱在怀里。 她睡眼惺忪地往怀里一看,发现自己抱了一只白狐。 怪不得睡觉的时候,丝毫没觉得拥挤。 早膳后,二人问清鱼骨庙的具体位置,并肩走出客栈。 江采霜在不远处的摊位下,看到两个熟人,是银风和小虎子。 两个人穿着布衣,做寻常百姓打扮,各戴着个草帽,坐在卖笋肉馒头的扁担后面,还真像那么回事。 江采霜扯了扯燕安谨的衣袖,示意他看向那边。 燕安谨与二人换了个眼神,向江采霜解释道:“他们怕我们遇到麻烦,暂在暗中守护,先不要揭穿他们的身份。” “好。” 顺着河岸边走出去几百步,果然看到一座庙宇矗立于矮坡山林间。 坡上建着一座年岁悠久的石牌楼,石头缝里都长满了苔藓。潮湿的石阶只有五层,上了石阶便是一座庙。 鱼骨庙占地还不足十步,是一座破败的小庙。庙门口一左一右两个小香炉,门外是一个香灰箱,里面插着黄色的香烛,约有手臂长短。庙后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一直蔓延到河边。 绕过香灰箱,走进这座鱼骨庙。 庙宇拢共一间,正对面是一座鱼神像,鱼头人身,鱼嘴几乎够到了小破庙的屋顶,尾巴藏在衣袍中,神像外面的彩漆斑驳掉落。 “这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江采霜仔细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庙宇很小,一览无余,最多只能容四五个人进来烧香。 燕安谨停在墙边,看向泥墙。 江采霜站到他身后,“这些泥墙有什么不对吗?” “道长看这里。”燕安谨袖袍落下,指着墙上微微凸出来的一片灰白。 “这是……”江采霜的手贴上去,一下就感觉到了若隐若现的妖气,“鱼精的骨头。” “不错。这座庙宇的墙壁,融进了鱼妖之骨。” 江采霜收回手,“这应该是团奴爹娘的骸骨,被封印在此处。待此间事了,我想办法把鱼骨抽出来,渡化它们轮回。” “这座庙里怨气太重,待久了容易影响心神,我们先出去吧。”江采霜不愿在这座妖庙里多待,“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本事,居然能将两只鱼精的骸骨都封在此处。” 她对付一个团奴都有些吃力,竟有人能同时收服团奴的爹娘。 那人的法力该有多么强悍? 二人正要出去,却见一人脚步匆匆往庙里走,正是昨天才见过的余三娘。 江采霜给她让开位置,脸色煞白的余三娘跪到鱼神像前,磕了好几个头,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 等她磕完头出来,心情已然平静了许多。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江采霜猜测道:“昨天那个店小二说,余三娘有两个哥哥,二哥是个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她又姓余……她哥哥会不会是我之前在明心寺见过的那个余及?” “有可能。” “余及前天晚上从明心寺回来,应该早就到家了。” 白天陆陆续续有几家人来拜鱼骨庙,江采霜悄悄在庙里布了阵法,只要团奴一出现,立刻便会触动阵法。 可她在外面守了半天,阵法仍旧毫无反应。 “是不是我们猜错了?团奴并没有来这里?”江采霜不禁有些气馁。 燕安谨倒是淡然自若,“道长莫急,再等等。” 午后刚过,一个男人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跑来,一路高喊着:“鱼骨娘娘救命!”,冲进了鱼骨庙。 男人撞翻了香灰箱,跑进庙里跪下磕头,涕泗横流地祈求,“鱼骨娘娘救命,娘娘救命!这是我唯一的孩子啊,我就这一个儿,求求娘娘救命。” 男人抱着孩子,从神像前的香炉里拿了一把香灰,疯了似的往孩子嘴里塞。 “我的儿,快吃点神土,吃了就好了,鱼骨娘娘一定会救你的。” 看热闹的路人围了过来,把鱼骨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那不是孝生吗?他咋了这是?” “他儿子怎么了?别是染上什么病了。” “看着孩子好像都不动弹,怕是不行了,真可怜啊。” 江采霜挤进人群,“让一让,我是大夫,我给他看看。” 她来到庙里,对额头遍布血迹的男人说道:“我看看你儿子,我是大夫。” 男人六神无主,失了魂魄似的坐在那。 江采霜趁机给孩子把脉,刚碰上脉搏,顿时心里一凉。 她又将手探到脖颈处,发觉孩子身体都凉了,早就没了脉搏。掀开眼皮,瞳孔涣散放大。 江采霜无奈地站起身,“他已经死了。” 她正想把孩子嘴里的香灰掏出来,刚才还心神恍惚的男人,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恶狠狠道:“别走!你害死我儿,别想跑!” 他看向街坊邻里,发疯般说道:“乡亲们,这个女的害死了我儿子,大家都看着呢。要不是她不让我儿子吃鱼神土,我儿早就好了!你这个毒妇!你想害死我儿子!” “你儿子早就死了,你给他喂再多香灰都没用。”江采霜本是好心救人,哪想到会被这般卑劣纠缠,当即声音便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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