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说说,你对余孝生他们家知道多少?” “余孝生……他家弟兄姊妹三个,余孝生是老大,娶了邻居家王氏女,老二是个书呆子,以前在城里读书,后来被赶出来了。老三就是三娘,嫁到隔壁村了。” “余三娘的女儿阿宝,从生下来就痴傻吗?” “对对,我们这附近痴傻的小孩特别多,都是生下来就发现是个傻的,多大了都学不会说话走路。” 江采霜眉间笼上忧色,“这些痴傻的孩子,他们的爹娘都是做什么的?怀胎的时候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大娘想了想,“做啥的都有,有打渔的有种地的,也有做小生意的,去城里帮工的,干啥的都有。接触过什么……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再说说余孝生家里的事。” “余家还有啥事?我想想,余家就剩个瘫痪的老头,躺床上多少年都动不了,一直是三娘在床前照顾。” “余孝生和余老二都不管吗?” “老大忙着赚钱,他媳妇有时候会去北边看看,做一顿饭,帮忙照顾照顾。老二只知道读书,家里啥事也不管。之前他家跟王家闹那么大,老二都没管过一点。这回不知道因为啥,老二可算知道回来了,可能是余家老头快不行了,把他叫回来分田地吧。” 江采霜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余王两家有龃龉了,她连忙问道:“余家和王家为什么事闹了矛盾?” “还能是为什么,为了宅基地呗。两家挨着,后面的土岗子以前是个坑,王家填的土,在岗上种了树。但余家说那是他们家的宅基地,非要砍王家的树。” 说到这些家长里短,大娘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王家也不服气,偷偷推了余家的院墙。两家一直争这片土岗子,平时见了面就打。王家仗着兄弟多,把余孝生的头给打破了。” “余孝生不是娶了王家女吗?” 按道理说,两家是亲家,关系应该很近才对。 大娘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那算啥,亲兄弟争起来宅基地也有往死里打架的,何况是隔了一层。当时余孝生喊他弟弟回来,他弟弟一心考学,不管家里的事。要不是三娘领来了同族的亲戚,余孝生得让王家兄弟活活打死。” 江采霜没想到,这些农户为了争宅基地,居然会斗到这番地步,连人命都不顾了。 “后来这件事怎么解决的?那片岗子的地归谁家了?” “现在是王家的地。虽说余家亲族多,不怯王家四兄弟。但后来王家老婆子死在余家门口,这事闹得大了,县令把地判给了王家。” 江采霜回想起哥哥帮她查了太舍的记档,余及以前曾是太舍学生,因为家里牵扯进命案,才被太舍除名。 难道就是这桩宅基地的案子? 江采霜又问:“王家婆子怎么会死在余家门口?” “这俺就不知道了,反正王家兄弟守着他娘的尸体,堵着余家的门不让人进出,天天坐在门口哭 丧。最后余家把岗子那片地让了出来,王家老婆子才下葬。” 虽说不清楚这件事,与余福保中毒一案有没有牵连,江采霜还是将此事记在心里,打算回去以后好好问问县令。 “余三娘一直都住在余家吗?” “这两年一直住在娘家,伺候她爹。她跟她夫家好像是闹翻了,人家把她给休了,赶出家门不要她了。她也没地方去,就只能回娘家。” “她跟余孝生一家有没有什么矛盾?” “这没听说过。三娘脾性好,都说她是泥人脾气,从来不跟人急眼。她哥好吃懒做,整天发脾气,三娘都是让着他,没跟他呛过声。不过三娘跟她大嫂拌过几回嘴。” “为什么事拌嘴?” “她一个外嫁女,天天住在娘家算咋回事?老二还没分家,宅基地跟田地都在余家老头手里攥着,老大媳妇怕三娘惦记。” “知道了,今天就问这些。” 大娘还有些意犹未尽,“贵人,我还知道旁的事,不再问问了?” “不问了,这些就够了。” 目前来说,她只需要知道余家和王家的事,而这些事已经够她头大了。 若是之后需要打探其他事情,她再找人问也不迟。 大娘絮絮叨叨地走了。 江采霜正要回县衙,陈县令闻声赶来,“下官晨间判了桩案子,这会儿才忙完,连忙赶来。您可有什么用得着下官的地方?” “又有案子了?” 陈县令苦笑,“不是大案,还是村里人为了争地,逞凶斗殴的事。” 江采霜“哦”了一声,话锋一转,“我正好要问你,余家和王家当年争宅基地的事。” “您说的是余孝生家?”村里王姓不多,但余姓人多得是。 江采霜点头,“没错。” 陈县令叹了口气,“确有此事,当年余王两家争后面那片宅基地,闹了好长一段时间,还闹出了人命。” “死的可是王家老媪?” “是啊,老太太就死在余家门口。” “余家害得她丧命?” 陈县令的神情一时间有些复杂,“这倒不是,如果余家害了人,自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过这件事,跟余家也算有点关系,具体的情况……下官一时说不清楚,还请您回一趟县衙,亲自查看当年的案档。” “莫非这件事另有隐情?” “唉,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江采霜心怀疑虑,随着陈县令回了县衙。 陈县令让主簿去取余王两家争宅基地一案的卷宗,他和江采霜留在二堂等候。 “县里琐事繁多,怕是需要等上一会儿。”陈县令解释道。 过了约莫两刻钟,主簿才捧着装了卷宗的木盒回来,“县令大人,这里就是当年那案的卷宗。” “放下吧。” 江采霜迫不及待地翻阅案卷,泛黄的纸张上,详细记载了余王两家长达数月的争执打斗。 最狠的一次,王家兄弟趁余孝生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用农具猛地砸他后脑勺,差点把余孝生给打死。 王家兄弟多,余家则是亲族多,两方争斗不止,最后因王家老妪死于余家门前,这起事端才终于了结,那片地归属王家所有。 “还有验尸格目?”江采霜翻出了王家老妪的验状。 以前她看王府书房的案卷时,常常好奇许多案子结案草率,连尸格都没有。 燕安谨同她说,许多小地方的官员办事粗率,急于将案子盖棺定论,草草给人顶罪,这才生出许多冤假错案。 没想到这祥符县的县令,倒是个认真踏实的。 “当时王家死活拦着不让验尸,下官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仵作碰到尸体,因此还被村民打破了头。不过争取到的时间太短,仵作来不及细验,这些都如实记在验状上。” 死者为大,村里人都是这般想的,自然不愿意让仵作碰自家人的尸体。可想而知,当时要验尸付出了多大的心思。 江采霜质疑道:“验状上说,王家老妪并非死于外力,而是病死的?” “是的。老人本就身患重病,口不能言,还不能下床,好端端的怎会出现在余家门口?而且尸体上并无外伤,也没有中毒的痕迹,所以王家老太太真正的死因,与余家无关。” “你的意思是,这位老人不可能自己来到余家门前?” 陈县令叹声点头,“绝对不可能,我找过给王家看病的大夫,也问过住在附近的街坊,老人早已生活不能自理,怎么可能跑下床?” “那她是怎么出现在余家门口的?” “我和仵作推测……”陈县令似是难以启齿,下了好大决心才说出实情,“推测她是被王家兄弟抬出来的。” “被王家人抬出来的?”江采霜惊异极了。 这么说来,王家兄弟把病重的母亲抬到余家门前,堵住他们的门,就为了跟余家争那一块地。 “王家四兄弟都住在家里,旁人哪进得去他家?下官私下也派人打探过,王家兄弟不止一次,趁夜将老人抬到余家门口,等天快亮了再抬回去。这般折腾了许多次,老人终于咽气,如他们所愿地死在了余家门前。”陈县令心下唏嘘不已。 “那王家兄弟的爹呢?不管他们的所作所为吗?” “王老头有一年冬天夜里喝醉了酒,冻死在雪地里了。那个时候王家老四才两三岁,最大的孩子也不过九岁。王家婆子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他们兄弟姊妹五个拉拔大,累出一身病痛,这么些年连一顿饱饭都没吃上过,就这么死了。” 听到这些,江采霜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她生平第一次,对人的贪婪和冷血,有了这么深刻的认识。 王家是外乡逃难来的,没有亲族叔伯相帮,只靠着一个年轻体弱的母亲,费了多少心血才能把五个孩子喂养长大?却没想到,最后却喂了一窝白眼狼出来。 对于像王家兄弟这样的人,连病重的亲生母亲,都能被用来当做满足私欲的工具,还有什么事是这些恶魔做不出来的? “下官原本想判余家无罪,可村民百姓不服,谁家死了人谁家就有理,王家煽动村里人屡屡来县衙闹事,县衙这些个官兵根本拦不住。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折中,没判余家的罪,但是把岗子后面的地分给了王家。” 这确实也是最合适的处理办法了,不然若是将地平分,王家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午间用膳的时候,江采霜感慨不已地跟燕安谨讲述,自己上午听来的一切。 “这里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难对付,或许他们的想法,根本不能按照常理来推断。” 燕安谨听罢,并未露出太多震惊之色。他淡淡启唇,慢条斯理地说道:“人若是不读书明理,不懂约束自己,便与山间野兽无异。” 江采霜深有同感,“没错。” 当然,穷苦人家不乏良善之辈,读书人中亦有衣冠禽兽。 只是在祥符县下辖的余家村,人性的恶被推至了极点。 江采霜夹了一筷子菜,“说到这儿,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 “何事?” “我问陈县令,余家村的人有没有听过‘目连救母’的故事。他说每年七月十五,鱼骨庙门口都会搭台子唱这出戏。不仅如此,他还自掏腰包,请过许多戏班子来村里,唱兄友弟恭,敬老爱幼,邻里和睦的戏。可是一点作用都没起到,这里的人还是如此。” “陈县令对村民可算是尽心尽力了,可他忙前忙后地努力,这些人根本不领情。”江采霜心觉无奈又好笑。 这里的民风早已固化,要改变,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用完午膳,燕安谨问:“道长下午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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