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坐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看花, 顺便等消息, 燕安谨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 “我们何时回去?” “嗯?”江采霜收回思绪,仰首看他, “要回去了吗?” “嗯, 有些公务要处理。” “也好, 这桩案子办得差不多了,只等余孝生捉拿归案,就能彻底结案。” 燕安谨不着痕迹地道:“道长可有鱼精的消息了?” 江采霜眼眸微闪,“没,还没有。” 燕安谨不动声色地将她的神情变化收进眼底,唇边笑意不变,嗓音低磁悦耳,“那……道长可要同我一起回去?” “我,我再想想。”江采霜纠结地别过脸。 “到时候再说吧。” 天刚刚擦黑,藏在泥沟里的余孝生被抓了回来,像条死狗似的被人拖到堂上。 这案子交给陈县令来审。 江采霜已知晓案情大概,无非就是不知道余孝生要害的人是谁。 她没有太多兴趣旁听,只等明天一早听个结果。 第二天,江采霜和燕安谨坐在花厅,听陈县令复述前一晚的情形。 “那余孝生刚被抓回来,就吓得尿了裤子,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说他害死了他儿子。” 江采霜插话:“他起初想害的人,应该不是他儿子吧?” “不是,他儿子误吃了狗肉,所以才被毒死。” “他想害谁?王家兄弟还是哪家仇人?” 陈县令摇摇头,“都不是。” “那他想害的是谁?”江采霜提起兴致。 “二位定然想不到,”陈县令苦笑着,“这余孝生想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爹。” 江采霜语调因为震惊而拔高,“他要毒死他爹?” 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心肠狠毒之人,连自己亲爹都舍得下手。 “余孝生亲口交代,他听儿子余福保说,大坑里有一条被毒死的狗。于是他就偷偷捡走那条狗,在家里炖煮,让儿子替他送到北边老家。” “余孝生千叮咛万嘱咐,这碗肉不能吃,让余福保一定要送到老家,喂他爷爷吃。可谁知道,那孩子估计是馋肉馋得不行,竟明知有毒,还是忍不住吃了肉,只给余家老头留了几口汤。” “所以余家老头只是呕吐不止,而那余福保……吃肉吃得多,直接被毒死了。” 江采霜问:“这么危险的事,他怎么不自己去做?反而让一个孩子去送?” 小孩子自制力不强,平日里难得吃上一口肉,这么一碗香喷喷的肉摆在面前,哪里能克制得住? “他说他不想亲手害死自己的爹,怕自己后半辈子都睡不着觉。” “哼,自欺欺人。” 余孝生以为,只要毒药不是他亲手端过去的,就可以当做不是他害死了他的亲爹吗? 从他对亲爹生出阴毒之心的时候,就已经该睡不着觉了。 江采霜紧接着又问:“那他为什么要杀他的亲爹?虽说他爹卧病在床,需要有人一直照顾。可据我所知,始终都是三娘和大嫂在照顾老人,余孝生从不沾手,也无需因此把他爹杀了啊。” “余孝生想杀死他爹,并非因为嫌他爹是个负担。而是怕他爹把宅基地和田地,分一些给余三娘。” “这话从何说起?” “余三娘被休回家,勤勤恳恳地伺候老人,不嫌脏不嫌累的。村里有传言说,余老头要给她们母女俩分一间屋子,三分田地,让她们母女俩以后有个生计。这不,前两天连余老二都回家了,所以余孝生认定,他爹快不行了,要开始分家产。” “为了不让余老头把田和地分给三娘,余孝生就发了狠,决意要毒死他爹。” 江采霜恍然,“我听村里人说,余三娘和她大嫂因为这件事拌过嘴。估计也是余孝生的意思。” 王二娘和余三娘拌嘴,顶多就是说几句难听话。 哪像余孝生,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暗地里却能想出这种毒计,连他的亲爹都不放过。 陈县令感慨道:“王家兄弟能为了争宅基地,把自家病重的老母抬来抬去。余家老大的狠心,半点不比他们弱啊。” 江采霜深有同感。 她早就料想到,这桩案子的真相若是揭露,定然会让她惊觉,人心之丑恶难以预料。 余孝生怕妹妹分走自己的家产,竟心狠手辣地毒杀亲爹,倒是符合江采霜对这里村民的一贯印象。 只是可惜了陈县令,他为官兢兢业业,不管大案小案都放在心上,秉公认真处理,却只能窝在这方天地,困于鸡毛蒜皮的小事之间。 而开封府那些人,只需巴结权贵,就能躺在酒肉池里逍遥快活,全然不顾普通百姓的死活。 “案犯余孝生已捉拿归案,对罪行供认不讳,现已押入大牢。他承认狗肉是他烹煮的,剩下的狗肉被埋在他自家院子里。” 县衙派人去了余孝生家里,在菜园地下挖出了被埋的狗肉。 此案了结,燕安谨提出告辞。 “你这就要走了?”江采霜没想到他动身这么快。 “嗯,”燕安谨温声道,“宫里有些事情,在下须得进宫一趟。” “那好吧。”江采霜扁了扁嘴,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丝丝缕缕的酸涩,像是不舍得与他分别似的。 “道长可要跟我一起走?” 江采霜摇头,“不成,案子虽然破了,但鱼骨庙的事还没处理。这里许多孩童生来痴傻,我怀疑是团奴爹娘被镇压在此,怨气诅咒所致。我得将它们的骸骨收回,净化此处的怨气。” “也好。”燕安谨不忘叮嘱,“道长行事多加小心,银风他们,就留在道长身边保护。” 江采霜心尖微烫,“我会的,我又不是第一天来这里了。” 她眨巴着乌润的眼睛看他,燕安谨长眸含笑,温柔的眼底也盛满了她的倒影。 二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直到下属在门外提醒,燕安谨才深吸口气,墨眸定定望着江采霜,嗓音微哑道:“那……在下可要走了?” 江采霜轻轻点头,半晌才红着脸憋出一句:“嗯,你走吧。” 燕安谨敛袍,作势转身,见她站在原地没动,他弯眸好笑地道:“道长不来送我?” 江采霜捏着衣角,踟蹰着不知该不该往前,“我我、不然送送你吧。” 她终于下定决心,默默跟在他身后,送他离开。 在县衙门口的石阶上,江采霜目送燕安谨上了马车,身影随着帘络放下,消失在她视野中。 她胸口莫名空了下来。 正要转身回去,又听见马车中传来燕安谨的声音:“道长请留步。” 江采霜三两步跑下石阶,来到马车旁,“怎么了?” 燕安谨撩开藏青色帘络,交给她一只香袋。 “这是什么?”江采霜怀着疑惑接过。 燕安谨容颜如霜玉,桃花眼熠熠夺目,勾唇轻声道:“给道长的俸禄。” “俸禄?给我的?”江采霜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 “这段时日,辛苦道长了。多亏了你,太舍学子失踪案,还有这桩毒杀亲子案才得以告破。道长立下如此大功,在下总得有些表示不是?” 江采霜被他夸得面热,强自镇定地收下鼓囊囊的香袋,挂在腰间,口中自谦地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说罢,她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杏眸眉梢藏不住的喜意。 “要走了,道长保重。” 帘络放下,车轮辚辚向前。 江采霜得了沉甸甸的荷包,心情大好,当即决定带银风和小虎子他们,去酒楼大吃一顿。 酒席间,银风问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江采霜筷子一顿,“再说吧。” 小虎子挠挠头,“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啊。”江采霜故作淡然地喝了口水。 小虎子和银风摸不着头脑,不过根据他们这段时日对江采霜的了解,明显感觉她心里藏着事情。就是不知道,她藏着的事是什么了。 此后两三日,江采霜就带着他们在街巷间闲逛,说是体察民俗民情。 但是逛着逛着,总会逛到迎松客栈。 江采霜坐在茶棚下,遥遥地看向客栈门口。 每天一大早,余三娘都会带着阿宝儿去上工。母女俩日子穷苦,可手牵着手,脸上时常带着幸福的笑容。 客人剩下的下酒菜,余三娘挑着干净的,喂给阿宝儿吃。 半下午的时候客人少,余三娘就搬个小板凳来到客栈后巷,抱着阿宝儿晒太阳,给她编小辫子,用树枝在地上涂画逗她笑。 有时也会有其他小孩摸到这里,小心翼翼地拉着阿宝儿一起玩,余三娘就坐在旁边笑着看。 银风和小虎子小声讨论。 “我看着阿宝儿好像聪明一些了。” “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你看她都能跟那些小孩玩捉迷藏了,可不是聪明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江采霜挠了挠手心,始终不能下定决心走上前。 在他们走后,巷子里的阿宝儿忽然抬头,朝他们之前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又过了几日,江采霜的银子花完了,鼓囊囊的香袋空下来。 她这时候才发现,香袋最下面有个夹层,里面似乎还放着东西。 江采霜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用两根手指将纸条夹出来。 纸条约莫一个骨节宽,展开,上面只写了三个字——“盼早归。” 江采霜一下就认出是燕安谨的字。 心尖仿佛被人搁了一把火,一下就烧起来,烧得发烫。 她犹豫了好几天的事,终于有了决断。 入夜,江采霜悄悄来到余家老宅。 她在墙头蹲守了没多久,巷子口就徐徐走来一个女孩。 小女孩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身上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头顶绑了漂亮的花绳。正是阿宝儿。 白日里痴傻的阿宝儿,此刻却眼神清明,隐隐翻涌着复杂。 “你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吧。”阿宝儿开口。 “那天李秀要打死余三娘,我感知到妖气,才能那么快赶到。那个时候,我已经猜出了你的身份。”江采霜说道。 “你跟在我们身边,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带你走。” 阿宝儿握紧拳头,面露怒色,“不可能!” “你做错了事情,必须要承担应有的后果,而不是一辈子躲在阿宝儿身体里,享受不属于你的母爱。团奴,我要带你回去。” 藏在阿宝儿身体里的妖,正是她苦苦追寻的鱼精——团奴。 被拆穿了身份,团奴也就不再隐藏了。 她从阿宝儿的身体里钻出来,十一二岁的女孩粉雕玉琢,依旧一身红裙,绑着圆滚滚的冲天鬏。 团奴扶住阿宝儿软下去的身体,扶她在墙边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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