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说:“我会亲手杀了你。” 最后,目光下落,是薛潮被血液溅污的脸。如凡岐当初立的誓那样,她最终还是亲手杀死了薛潮,命运这东西,从来没有善待过她们。 此时的联邦,窦寻在进入镜子的瞬间便化为精神网,在这种形态下他可以根据触端留下的痕迹穿梭在所有被精神网覆盖的地点。 一踏进联邦的领域,他就明显感觉到精神网在蠢蠢欲动,是能量充盈时意欲挣脱控制的獠牙,它们迫不及待想要占据寄生在热腾腾的血肉躯体上,蚕食一切。 忽然,背部传来微弱的声响,窦寻感受到危险,浑身一凛,那东西却反应更快,毫不犹豫地将他刺个对穿。 钢刃正对着柔软的脏器,那也是源源不断向精神网供应滋养的血液和转化能量的巢穴。 血液一滴落在地,周围的草木便迅速褪色枯萎,失去生机。 他面沉如水,几根触端小心翼翼地缠紧钢刃尾端,然后慢慢将钢刃抽出,血淋淋的伤口自动修补的速度极其缓慢,疼痛却是持续而绵密的。 凡岐。 凡、岐。 窦寻定定地盯着脚边萎缩虚弱下去的精神网,眼底像是无声地酝酿了一场黑色风暴。 镜屋。 见凡岐带着尸体往镜子的方向走去,女人犹豫片刻,咬咬牙追了上去,然后猝不及防地被凡岐一把拽进镜子。 空间仿佛被某种能量波动给衔接得远而逼仄,额角突突地轻微跳跃。 下一秒,凡岐出现在宽敞明亮的广场中央,巨大的镜子作为媒介承受了太大的能量,在她身后碎裂迸溅,暖融融的阳光倾泻而下,美好得不似人间。 “首领!” “凡岐姐——” 无数呼唤声、惊呼,潮水一般将凡岐整个人笼罩,梅莉跟着其他人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才脱口而出一句,就眼睁睁看见广场中央的两个人向前栽倒在地。 邵同和姜姜彻底僵在原地,薛潮的死讯来得太突然,她们甚至没能及时从顺利踏进未知领域的恍然和喜悦中回过神来。 没有人注意到谈尧是什么时候过去的,在凡岐被托起后,她将地上的薛潮翻了个身,胸口血糊糊的洞被刺眼的光线映着,谈尧目光凝滞住,忽然徒劳地伸出手去堵,这具被蚕食殆尽的躯体,到最后流出的血都是粘稠脏污的。 她茫然地抬起头,留乐站在不远处,轻声对她说:“精神网已经破坏到神经和肺腑,除了给她一个痛快,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谈尧没有向留乐的方向投去任何视线,她看到一个面容既熟悉又陌生的中年女人,踌躇着站在一旁,想过来又有些惧意。 原来是这样。 她一眼便看出,那不是老桑。 薛潮不是认不出,而是在清楚那不是老桑的情况下也选择了奔赴死亡。 空旷的广场上,在其他人欲言又止的注视中,谈尧抱着薛潮的遗体转身,逆着乌泱泱的人群,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姜姜跑着追上她,问:“你要带首领去哪?” 与此同时,一个面孔陌生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地推搡了一下谈尧,“你谁啊!把首领还给我们。”大有直接把薛潮的遗体抢走的架势,而后被姜姜神色焦急地拦下,“副队,这是首领的朋友。” 怕她不信,姜姜强调道:“她们从小就认识,是最好的朋友。” “从小就认识?”副队半信半疑地说:“我怎么不记得首领有这么个朋友,听都没听她提起过。”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谈尧跟没听见一样,丝毫不关心其他人窃窃私语说着什么,更何况,薛潮在风暴眼待过的日子如此短暂,再见已经是十几年后。 在别人看来,她们确确实实是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孩子睁着一双好奇而干净的眼瞳,低头盯着地面格外突兀的一枚水渍发呆,忽然,她摇了摇母亲的臂膀。 “下雨了!”孩童用新奇轻快的语气说。 * 凡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阿红刚带她落户到十九区的那段时间,也是日子过得最艰苦的时候。 为了不让基地的其他人怀疑她的身份,阿红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仿生人的角色,每隔一个月都会托冒斯到集市上购买便宜的机油,当然,那些机油最后也不会真的用到她身上,而是趁着夜色通通倒进沥青池。 十九区常年被风沙侵扰,黄沙漫天,又是被废弃的前人类基地,不受任何组织的庇护,各类资源都十分匮乏。 可供使用的土壤本就稀缺,一早就被盘踞在这里的老居民给霸占住,阿红一开始还有充足的营养液投喂小凡岐,直到营养液剩下的不多了,才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一份足以维持她们生活的工作。 凡岐小的时候和阿红同住一个休眠舱,舱内空间逼仄,微弱的光线从方方正正的窗户撒进昏暗的支架床,阿红面前的伸缩机械桌上摆满了螺丝一类的零件,手也被劣质机油给染得污黑。 十九区的人俭省,用坏的物品往往不会扔掉,送必需品的货车会顺便接个活赚外快,把这些需要修理的物品送到有修理工的基地去,往返一次能得到不少好处。 阿红之前没少修理各种各样的机器,因此居民们渐渐地都把坏掉的物品送到她这里,既便宜也方便。 驾驶货车的司机一开始还恼怒阿红抢了她的外快,看阿红是个独自带孩子的女人,时不时会言语上骚扰几句,顺带恐吓年纪还小的凡岐。 但凡岐从小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第二天夜里偷偷跑去用碎石子划了司机的货车,偏偏那里还是监控死角,司机想报复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吃个哑巴亏,以后再也没有找过阿红她们俩的麻烦。 雨季一到来,十九区的居民都不约而同地待在休眠舱不出门,窗外滂沱的辐射雨将半边天都染成浑浊的灰黄色,隐隐传进刺鼻的气味。 阿红像往常那样坐在床上修理东西,忽然眼前出现一包黄色包装的营养液,凡岐双手举着营养液,说:“不喜欢。” “怎么就不喜欢了。”阿红随意将沾满油污的手在毛巾上抹了抹,借着光线看包装袋上印的字,在看到成分表栏的第一行字时愣住,卷心菜提取液,百分之八十。 离开研究所的前一天晚上她挑的营养液全都是除了绿色包装以外的,谁知道她是陷入思维定式了,误以为卷心菜口味的营养液全都是绿色包装纸。 只是有一点,阿红有些惊讶,“你也不吃卷心菜?” 小凡岐认真地点点头。 “行吧。”阿红叹了口气,认命一般从塑料桶里捞出被消毒水浸泡的饭碗,简单地煮了几个土豆,捣成泥搅着拌饭酱给她吃。 在十九区度过的十几年,始终是颜色黯淡的灰色缩影,生活方式单一、食物贫瘠,总之没有任何希望,辐射雨最频繁的某一年里,凡岐生过一场大病,整整一个月没有进过滴水粒饭。 在抚摸到女孩细瘦伶仃的腕骨时,她甚至疑心凡岐因为这场病变矮瘦弱了许多。 尽管她清楚就算凡岐不进食也能维持正常的生命体征,但也正是因为这次的病,阿红意识到十九区不是凡岐会长久停留的地方,尤其是清楚地看到女孩透过窄窄的窗望向起伏的沙丘。 小凡岐是生命力格外旺盛的绿色植被,给予一丁点雨露便能存活,而十九区的每一寸土地被她的根完全盘踞的时候,就是她即将离开的前夕。 那天以后,阿红开始有意地教导小凡岐,从最基础的体能训练,一直到娴熟地使用武器。在十九区购置不到配置较好的枪/支,小凡岐即便对所有枪/支武器的构造都了然于心,也仅仅是纸上谈兵。 凡岐十三岁那年,一支商队在途经十九区附近的时候遭遇了伏击,商队的所有人都被杀得干干净净,货品和财物也搜刮得差不多了,阿红冒险去了一趟,没捞到什么好处,倒是捡到了一只小巧的自动手/枪。 阿红拆开枪壳换上新的零件便能够正常使用。 这只枪陪伴了凡岐整整五年,无聊的时候,她会坐在废弃的工厂房顶,用自制弹射杀被辐射影响的飞鸟,再后来她不满足于射杀,而是尽可能击中飞鸟的腿亦或是翅膀。 活的辐射鸟在集市上可以卖出好价钱,有些富裕的商人和高官酷爱豢养这些异常的小生物,作为谈资和消遣。 最后这只枪内部全部的零件都被换了个遍,连阿红也修不好了,只能丢弃。 刺鼻的颜色浑浊的辐射雨贯穿了凡岐十几年的人生,直到成年那天,阿红面容沉静地递给她一把崭新的骨锯。 “它是你的成人礼。” 骨锯掂起来很轻,凡岐端详了会外面套的皮鞘壳,又把它抽出看,薄薄的刃面雪亮,映出她的一双眼,锋利的刃面另一边是曲曲钩钩的倒刺,只要勾住皮肉便会死死咬住。 “为什么送我这个?” 阿红偏了下头,说:“你第一次离开十九区,我不能陪你一起去,这把骨锯就是我的化身……” 女人的话音越来越模糊,尾音的调子变得奇怪且扭曲,像是黏稠的蜂蜜滴落在衣服上留下长长的污痕。 就在凡岐努力地凑近阿红想要看清她的脸时,胸口仿佛被沉重的石块压住,几欲呼吸不过来,这种濒死的感觉让她回想起和窦寻同归于尽的那天。 滴、滴、滴。 耳边只有仪器运作的微小动静,凡岐尝试着想要坐起身,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足够大,但实际上在别人看来就是眼睫颤动了一下,夹着监控仪的手指也开始动。 “醒了吗?” “我好像看见凡岐姐的睫毛动了一下……” 凡岐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阳光从完全拉开的窗帘投进病房,风很微弱,光线有些刺眼,但异常温暖。 有种依旧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 “凡岐姐姐,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安安瞪着一双蓝眼睛焦急地问她。 摇了摇头,凡岐看向一边,没有发现谈尧她们的身影,一开口就被沙哑的嗓子吓了一跳,她轻轻清了下喉咙,问:“薛潮怎么样了?” 梅莉和安安小心翼翼地对视一眼,而后安安斟酌着说:“葬礼已经过去四天了,嗯……凡岐姐你昏了很长时间,将近一周。”
第94章 薛潮的葬礼已经结束了五天, 骨灰送到谈尧手里的时候恰好是阴雨天,按照规定,南方基地首领的位置会直接由指挥部部长顶上。 葬礼很简易也格外仓促, 骨灰盒被谈尧带走, 那些来吊唁的朋友以及属下便把花束直接送到了医疗院。 凡岐出院时, 还在大门口见到了不少被雨淋得歪败的花束, 散落在地面的淡色菊花不断地被行人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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