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雎献所言,这小小的早市比起街市要有劲得多,吵闹,生气勃勃,尤其一个个欲成买卖的小贩,老的也好少的也好,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全都满脸热络,或两眼急切,或笑容殷切到近乎诡诈,或手脚麻利到如同愤怒,简直是一幅让人品味不尽人间众生图…… 这时一个男子忽然揣着手走过来,一面走一面看我。阿淙:“去,看什么看?” 那人却咧嘴一笑,走过来,下巴指了指我:“什么价?” 黄牛嘴里塞着萝卜缨,抬起头来扑腾了一下大耳朵,笨拙地往旁边躲了躲。阿淙愣了:“什么什么价?” 那人揉揉鼻子,两眼越发袒露地,直勾勾地看我,从上到下,看得人浑身不自在。站在车这边的雎献帮我把帘子打了下来,只同阿淙道:“我们走吧,别理会。”却听外头又问:“十两,给个整数,怎么样?要是雏的话,价格还能高些。但也高不了多少,抵多二两,这丫头模样还行,可太瘦了,看着没福分。这个价不错了。”心头顿时恍然大悟。 阿淙又气又恼,只举起了那根还未开过荤的马鞭往那人脚下挥去:“滚!这是我们家小姐!”雎献则沉着脸牵了豆哥快步往前走…… 那人被打得猝不及防,一面往后跳一面喊疼喊冤:“哪家的小姐长得这么单薄啊,还来逛卖牲口的市场?别哄人了。要是价格不合适,还可以再商量嘛?主要我这边要的也着急……”雎献于是丢下缰绳,走过去手一抖就露出半柄雪白的剑锋来:“认得这个吗?还不快滚!”那人才识相地跑远了。 回过头来:“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摇头,尽力驱散心头的不快,“我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早点吧。” ----
第二十七章 医馆 找了个早点铺坐下。雎献:“玉小姐方才受惊了,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我:“我也没想到。不过比起公子,好像更应该感到抱歉的人是我,毕竟雎公子是来自戚国的远客,我却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又道:“倒是烦公子费心了,这一行颇有趣味,让人获益良多,比我平时待在白鹭飞要有意思得多。” 听到这话,雎献宽慰地一笑:“玉小姐喜欢就好。” 我:“可雎公子是怎么想到来逛早市的?” 雎献:“有意思啊。在下愚见,觉得这早市就如同一座城的脉搏。病人的脉象能让医生断出病症的症结所在,而这汇聚了下层百姓的早市则能最直观也最全面地体现出一个地方的百姓到底过得好不好。若心中足够了解,能有个比较,还能一眼从市场看出农民的收成如何,各地有哪些收成偏好,还能从物品的价格起伏,哪些东西算是紧俏,哪些东西算是常见,以及当地官府对市场的管制,早市的繁荣程度看出这个地方的经济脉络……” “那依公子之见,这大泽县的经济脉络是怎么样的呢?” 雎献认真思索起来:“这地方得天独厚,风调雨顺,看市面上寻常吃穿用度之物应有尽有,普通百姓也能吃得饱,穿得暖,因此民生经济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不过也正因如此,百姓们不再满足于吃饱穿暖,市场管制也在百姓的冲击下变得过于宽松,因此明明是禁猎期,铺子里却有上好的兽皮高价售卖,木材市场里供着王室才能使用的数千年的青龙木,紫檀木,更别提各种金银玉石,绫罗锦缎,山珍海味……” 我有些听不懂了:“百姓能与天子同乐,这不是好事吗?” “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怕长远来看,百姓们辛辛苦苦拿血汗饲养出来的欲望,有一天会失去掌控,反噬其身。” 听到这里,我想起来雎献所言正是我在某本书里看到过的理论。当初读到的一句不得其解的空话,如今经雎献三两句点拨竟成了眼前活灵活现的现实…… 这里思索了半晌,阿淙张罗了走过来,摆了碗碟,取了匙箸,突然问:“小姐想吃河豚吗?” “倒也没有,只是方才见了河豚干,想起从前丁四娘做的河豚宴,有些嘴馋罢了。而且都说这河豚自古以来都是一等一的美味,只是少有人能做好,故吃上一次十分难得。可惜我那会儿胃口不好,面对这等稀罕的美食也没吃出个好歹来。故一直念念不忘。” 雎献眼神一转,只笑道:“既然小姐说这河豚十分难得,这小地方的集市上又怎么会有呢?” 我:“正因为地方小,上头的眼睛看不见,下面的声音也传不远,不容易被人注意,才反而会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收获啊。万一这河豚在这大泽县就是个寻常之物呢?” 雎献思索着点点头,恍然大悟地笑道:“嗯……这看似不起眼的大泽山,确实有一些意外的收获。” 早市回来的路上,正坐在牛车里打瞌睡,车就无端停了。睁眼一瞧,还远没有到白鹭飞。阿淙:“小姐稍等片刻,这儿是医馆,这外头都是病人。” 仰头一看,被人群张望簇拥着的门店前果真挂着一张“仁心医馆”的牌子。而自医馆的门前阶前延伸至主道上,老老少少站着坐着甚至躺着的,有人作伴或形单影只的,哎哟哎哟叫个不停或神情肃穆、一脸沉重的,全都多多少少流露出了病态。 雎献:“这么多病人,想必这儿的医生医术很高明。” 阿淙:“正是呢,听说这大泽县就数这仁心医馆的仁老先生医术精妙,救人无数。” “正好,那我们也进去瞧瞧吧。” 雎献惊讶地挑了挑眉,从腰带里摸出一枚碎银子,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把银子塞到那引路的门童手里——这手法我还是第一次见,不过看样子还挺好使——那门童抬头看了我一眼,果真越过了其他病人热情地迎过来:“小姐这边请。” 周围人埋怨而隐忍的眼神中,我被阿淙扶下牛车,走进了医馆。穿堂而入,一位老先生正拈着胡须为前一个病人诊脉。轮到我时,我直言道:“先生,其实我来不为看病,只是想请教一句,此地开医馆看病人,需要些什么手续。” 老先生听了这话,眉头用力一挑:“……开医馆?姑娘不看病就请出去,还有这么多病人等着呢!”说着严厉地瞪了一眼引路的童子。 我:“先生请听我一言。我家有位大叔,曾在宫中做过医官,做过几年医丞。手中还有医丞掌官印信为证。最近回彼泽山来办事,要在这里待上半年左右。平时赋闲在家,实在无事可做,闲不住想给病人看诊,却不知该怎么做。” 老先生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你说的这个大叔,叫什么名字啊?” 我:“晁恒之。” 老先生摸摸胡子,睁眼越发仔细地瞧我:“你当真是为了你家大叔的事来的?” “正是。” 老先生提笔写了一张条子:“若你家大叔有意,你所言不虚,让他凭这条子到这儿来找我。若真是个人才,我仁心医馆便诚心聘他坐馆。” ……一行出来,阿淙才问:“怎么说?” 我把条子交给他:“有着落了。” 阿淙拿着条子看了半天,又叹道:“小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过,你也该和我们商量商量才是,幸好没被人家给赶出来。”又问:“是怎么想起这回事来的?” 我:“晁医士此来彼泽山本就是大材小用,那天又看他看鱼看得打呵欠,还整日唉声叹气的。昨天便和他问起了这事。他自己也很愿意找点事做。本来要吩咐你出门问问的,结果你做牛车去了。今天这一趟真是来得正好,这下事情有眉目了。” 雎献这时站在牛车边上,歪着头无声地看着我,似探究,又似不解。 我:“怎么了?” 雎献立刻收回目光,摇摇头,眼底漾出一个幽微而隐晦的叹息:“没什么,只是觉得小姐所思所想不同常人,令在下有些惭愧。” “……” 回到白鹭飞,和雎献在后巷口分了手。我心中余波未定,只来得及问阿淙一句:“你觉得,雎公子这个人怎么样?” “雎公子,看上去倒是周到体贴,有情有义。不过小姐,依小人之见,如今小姐看着有白鹭飞这么大的身家,不怕没有人对你好,就怕别人对你的好是别有用心。” 我想问的是这个人可不可靠,值不值得托付,不过嘛,他这话说得也在理。 这天傍晚,算算也差不多是书院里晚课结束的时辰,葛聂一行又下山来了。这回一起的,还有十来个素日里和我有些交情的同学。 众人见了我少不得嘘寒问暖一番,又是送补品偏方,课堂笔记的,又是提及书院里先生们对最近这事看法的,又是关于这白鹭飞的种种恭维和猜测……闲谈一时,便在大堂里吃过晚饭。而后,吃着茶点的当子,又有人问我几时能回书院去。只道:“我看小玉今日的模样,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精神,也该回书院去了吧?” 刚说这话,与之同席的同学便咳嗽了两声,意欲阻止。而另一边的苏玧索性冷了脸。 我也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觉得心怀感激,道:“我也想回,不过这还要看医生的意思。” “哦,那按照医生的意思,这病还要养到几时呢?”这话听来并无不妥,可众人神色却忽而或明或暗,都隐晦起来。聂英子忽然道:“这病要养到几时,哪有你问的份儿?就是三五日,七八日,就是十天半个月又怎么样?大司乐都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多什么嘴啊!”说着另外两个同行的女弟子也表情严肃起来。 那弟子道:“我们这也是关心小玉嘛。” 聂英子:“便是关心,就说点好听的,让人听着心中畅快的。这旁敲侧击,话里有话的只让人觉得讨厌。” 说话的弟子是三年甲所的同学,和英子本就没有往来,这几番被呛声,脸都气白了。只被旁人拉着衣袖,说着:“算了算了。”之类的话,才按捺住没有起身。 如此,一拨人也就不欢而散。只剩喓喓,聂英子和苏玧三人留了下来。 我还要多问一句方才那一幕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就听英子叹了口气,自说自话般:“我原来还以为你只是比常人身子弱一些呢!还道你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不能踢球不能跳舞,不能耗心思也不能费力气,准是在拿腔拿调地故作骄矜。谁知你竟然真的身体不好……”才猜测是为了自己的病。 可叹,这副恼人的病躯到底是瞒不住了。 不过苏聂二人却并未在意,只取出一沓信来:“这是来不了的人托我们转交的。——这儿是三年甲所几个同学的,这儿是其他学所的弟子给的……” 我让人收了信,才问:“江小凝怎么没来?”明明做好了准备不理会,却不知怎么,每每看到苏玧和聂英子他们前来探望而独独不见江小凝,就会不自觉地设想出江小凝一个人形影相吊,备受冷落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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