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玧被问得一惊,皱皱眉头道:“他……他说他……” 我:“这儿有他的信吗?” 苏玧摇摇头。想了想又道:“对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我:“什么?” 苏玧满脸困惑地艰难回忆道:“小凝生病的那几日,说过一句话,让我转告你,他说杜鹃花好吃,吃起来是酸酸甜甜的。这句话没头没尾的,我转过头来就忘了。现在才想起来。” 喓喓:“杜鹃花?这时节都开过了吧!”只有喓喓知道我偶尔会吃花的事。 这时聂英子的眼神追着盛信的托盘远去了,才急道:“小玉,你这会儿不看信吗?” 我:“明天再看吧,你们不是都还在吗?” 苏玧笑了:“那里头有周铭的信。”刚说完就被聂英子拍了一巴掌在肩头:“谁让你多嘴了?”苏玧气得撇撇嘴:“像你这么刁蛮任性,那张生能看上你才怪呢!”结果又招来一顿乱打:“我哪儿刁蛮了?哪儿任性了?”…… 我:“你是想让我现在看吗?” 聂英子犹豫了一下,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随便你什么时候看。我们这就走了。你明天再看也行,现在都太晚了。你看你的,不用跟我说,我只是个传信的……” “这么晚了,就别上山了吧。——雎公子住的别院还有空房,不如就……” “雎公子?!”聂英子两眼一瞪,顿时来了精神,“他住在别院!……别院是哪儿啊?” “为了答谢雎公子,云姐姐就在这巷子里为他另租了一所院子。院子不大,但也有三四间房空着。” 聂英子越发激动起来:“你是说……”苏玧翻了个白眼,及时打断他:“你想什么呢?就算要睡别院,也是我,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害臊,上一刻还念着张公子呢,这一刻见了雎公子就把人张公子给抛之脑后了……” 聂英子:“胡说八道,这是两件事好吗?那你还眼馋把喓喓耍过的棍子给拿上山了呢!我可没有——”苏玧听了这话大吃一惊,急着去捂嘴已经晚了,只好讪笑道:“他胡说的……”两人又打闹起来。 为着头一次在山下过夜,聂英子表现得十分兴奋,执意要苏玧去请雎献出来见面喝酒。我支持不住,便先回房了。喓喓却追上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让阿淙调查的那幅画,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愧是干公差的,一开口就让人如临大敌。“没有调查,不过是让他问问。” 喓喓抄着双手,站在廊下的影子里。“你不相信我吗?” 我叹了口气,为着自己这一片苦心。“不是不相信,是怕你左右为难。有些事我不便让舅舅知道,难道要逼你替我隐瞒吗?你效力于上,有尽忠职守四个字,我何苦碍着你呢?” 喓喓放下手,移了移步子。一时无话。 ----
第二十八章 病根 虽然为自己的身体着想,这一夜早早就同朋友们告了别。但回房后反而无眠。心中对雎献恐怕不亚于英子的好奇让我努力地竖起了耳朵,徒劳而百折不殆地倾听着,猜测着被完全阻绝在白鹭飞大堂里的众人饮酒畅谈的声音。 也不知这一夜四人具体聊了些什么。事后只听英子转述,说雎献酒量很好,曾随六王子出征而来到了拂灵洲。虽然九死一生才建立了功业,却还是不被家中父亲肯定。又因对于拂灵洲和戚国未来的发展感到担忧,这才远离了家族中的勾心斗角,兄弟间的尔虞我诈,不远万里随着拂灵洲的商船来到了昭越。 而这期间不光被家族抛弃,被长官嫉妒,被同僚构陷,这一路来更是遇到了种种不平之事,叫他哪怕身怀武功,也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 ……看着苏玧和喓喓满脸无奈,尴尬不已的样子,我几乎能想象出聂英子冒冒失失刨根问底的样子。可他本人却对此浑然未觉,反而一说起这些来就滔滔不绝,激动万分,对雎献的崇拜和仰慕也是溢于言表。之后还摩拳擦掌地说要替这位堪称当代游侠之楷模的雎公子写书立传。哪怕立刻就遭到了对方的当面回绝,却还是迫不及待地购买了一批上等文具。还暗暗嘱咐我们要多多了解这位雎公子,再把信息透露给他,好整理成文。 “……他现在不同意是现在嘛,等我写出成果来,再叫他品鉴一番,凭我对话本的研究,肯定能把他的故事写得丝丝入扣,动人心弦,感人至深……到时候他看过之后保准会同意的。说不定看到自身的经历被写出来后如此曲折离奇,还会感动流泪呢!说不定他还会被我的真诚和努力所打动,就此和我成为知音呢……” 看他如此兴致,我和喓喓都不忍给他泼冷水。只苏玧较真道:“……那人家要是还不同意呢?你岂不就成了白费功夫?” 聂英子:“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会同意,我会白费功夫?!少说这种讨厌的话了!” ……其实我倒觉得没有必要继续劝阻。聂英子虽然很爱看话本,对写作却一窍不通。毕竟就在同一天,我和他讨论起他给的那些话本,才知道他对这些话本的欣赏和感动几乎全都建立在一些矫饰痕迹十分明显的,虚假而夸张的情节上。而对于词句的错用谬误,故事背景的矛盾之处,情节进展中的疏漏,以及主人公的偏执愚钝全都不在乎。“这石榴女想报仇为什么不去报官呢?一个人为了学功夫蛰伏八年,还被迫做了师父的妻子,也太离谱了。……什么官官相护,官场险恶?我看江湖也挺险恶的!还有,这慕容四娘为了弟弟委身恶人,后来弟弟都走了为什么不找机会把那恶人杀了呢?还替人生儿育女,等着弟弟回来搭救……至于什么天狗食日,湖水就会变成血水,误饮了血水就会变成妖魔,那一年湖水变红是因赤藻滋蔓所致,和人妖魔化可没什么关系……还有啊,究竟是什么宝贝玄铁能不被火融的?若真能不被火融,无坚不摧,这东西又是怎么被锻造磨砺出来的……”——这些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 聂英子没法替我解疑;引用原文时虽然念得自信又顺畅,也还是一本正经地认错了好几个字。看到我们被逗笑了,还气得吹胡子瞪眼,索性把送我看的话本统统收了回去。害得我只好把那些不解和悬念咬咬牙吞进肚子里。 所以,照他这个马马虎虎,不求甚解的样子,不知几时才能写出一本像样的话本。而若他真的肯潜心学习写作,更是好事一桩,到时候再和他解释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会容易得多。 苏玧却似乎对此耿耿于怀:“你对这雎公子的事这么热心,不会是移情别恋喜欢上人家了吧!” 聂英子轻蔑地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啊,你以为我是江小凝啊,动不动就移情别恋。我只是崇拜他,羡慕他有立身之本,能自由洒脱地闯荡江湖罢了。” 苏玧:“别扯小凝,一个人的情感本身就变化无常。你对那张生又只是单相思,没有任何约束,要移情他人何其简单。” 聂英子:“你烦不烦啊,我都说了只是崇拜嘛。难道你不崇拜雎公子吗?人家和你年岁相当,却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大人了,还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侠,哪像你啊。我不崇拜这样的人难道去崇拜你,崇拜江小凝吗?” 苏玧:“你别着急嘛,我只是担心你喜欢上这样居无定所,行踪不定的人会没有结果,自讨苦吃,才提前告诫你一句。再说常言道,崇拜乃喜欢之母,你说不定就是在自欺欺人呢。要看认清自己的内心,才能趁早悬崖勒马,免于越陷越深嘛。” 聂英子:“那我还崇拜喓喓呢,难道也要悬崖勒马?” “哎哟,喓喓是女的嘛。” “女的怎么了?你看不起人!”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聂英子:“哦,我知道了,你们男的是不是真的就以为天底下但凡是发生在一男一女之间的感情,就统统与男女之情有关?可笑,狭隘,无知……” 苏玧被气得说不出话,才转头和喓喓道:“喓喓,你帮我和他说说。我和他讲道理结果他总这么胡扯乱扯,蛮不讲理。”聂英子:“谁胡扯乱扯,蛮不讲理了?明明是你不怀好意,非要污蔑我。”喓喓站在窗前笑道:“你们两个乐得吵架斗嘴,我可不想掺和。”…… 大约是看我三天两头就过问江小凝,苏玧这天临走前给我讲了个故事。 故事的前言,是江小凝近来忧悒愁闷,思虑重重,不肯与人亲近的样子。明明会认真听众人说起我的消息,却还是不肯前来见面,还说以后都无颜相见。 而故事的第一折 ,便是白鹭飞设宴前两天,经学监处负责收发,让苏玧从课堂上带回转交给江小凝的一封来自故人的信。 “给他写信的人名叫孙倾,当时我还没想起来。后来看到小凝的反应才发觉不妙。这一问起,才知道孙倾就是孙珂的二姐,当年我们叫他姜儿姐姐。” 这位姜儿姐姐孙倾长江小凝十四岁,是江小凝的第一位情人。此次写信来,是因自己随夫回乡祭祖时要路过彼泽山,故约江小凝在旬假那天见面。 苏玧万万想不到一个已经在过去的记忆中死去的人,竟然会突然拽着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来到了隔绝于简中的彼泽山。他抬起头,看着门外不辨晨昏的晦暗天色,仿佛自己的人生也在虚实之间发生了自己无力招架的颠倒和错乱,让他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一段遇到过孙倾的恣意而放纵的极乐时光。 故事的第二折 ,正是多年前江小凝和孙倾初次相见的那个夏天。彼时江小凝、苏玧和孙珂等一众学堂里结识的小伙伴十分要好,一日因恶作剧惹怒了学堂里的小恶霸赵家公子,一群人便躲进了孙家的别院。他们以为别院中没有人,正为躲过一劫而开心得闹翻了天,却不料就在那里见到了孙珂的二姐孙倾。 这位孙家二姐姿容丰美,温香软玉一般,对待弟弟和弟弟的朋友们温柔和顺,还拥有波光粼粼的神女一般的美妙笑声,大不同于他们常交往的那些故作娇羞、矫揉造作的少女,只令一众青涩的少年个个面红耳赤,浮想联翩,过后许久都念念不忘。 故事的第三折 ,却要从江家雍祝夫人夫妇二人的不和说起。那时日江小凝天资容貌一日比一日出众,明明众星捧月,饱受偏爱,却终日惆怅,无心玩乐,离开了学堂就似乎无处可去。苏玧初还以为他的艰难不过是被人嫉妒打压,被男孩子们调戏针对,被女孩子们追逐吹捧,而这些艰难正是平庸的少年们奢望不来的待遇。因此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反而觉得江小凝是在故作姿态。成天只顾着和朋友们耽于享乐,不是骑马打球,就是斗鸡走狗,要不就是讨论姑娘,过得没心没肺。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阵子江小凝双亲不和,而他一回家就要面对那个冰冷的宅子,面对父母的争执和屋子里暗流涌动的怨恨绝情,面对决裂的双亲对自己的拉扯与为难……最让他惭愧的是,和他最亲密的自己都没能及时发现他的落寞,抚慰他心中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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