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期间,江小凝开始和同伴们渐行渐远。 故事的第四折 ,便是那么一天,当苏玧正为江小凝疏远冷落自己却单单亲近孙珂而感到难过时,才意外发现江小凝正和因新寡而暂时住在娘家的孙倾往来密切。事情的真相既让人嫉妒又让人生气。而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在那之后的日子里,唯一得知真相的他还得从中替二人牵线搭桥,隐瞒孙珂……两人的交往持续了一年多。直到孙倾再嫁,两人才断绝了往来。而短短半年后,雍祝夫人夫妇二人便宣告缘尽和离。 回想起这些来,苏玧倍感惭愧的同时,断言就是那个女人带着江小凝走上了那条堕落之路。如果没有他,江小凝大概还会一直和自己一起暗恋那个欢意楼的头牌,小眉山娘子,直到他嫁给了一个官家老头为妾,他们为此黯然伤神,愤愤不平,然后又会一起暗恋其他自己高攀不上的女孩子,或许是次年来京出使的雅兰国公主,或许是某一年在国公府的寿宴上看到的那个能把自己的身子叠进一只小盒子里的杂技女郎,又或许是国公府的双生姐妹或别的什么人。就算江小凝没有像自己一样早早订亲,他也可以和别的正经人家的小姐以婚嫁为目的自由往来,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今天的江小凝,不会是如今声名狼藉,饱受非议的风流浪人。 我:“既然如此,那阿离哥哥为何还要去见他?” 苏玧叹了口气:“因为他并不觉得孙倾有错,也不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悖人伦,更不认同自己被毁了。他说,并不是孙倾毁了他,相反,是他救了他。他说那段时间他有家难回,有苦难诉,而最让他痛苦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一点点崩塌,自己最亲爱最依赖的家人彼此嫌隙,反目成仇。这让他开始怀疑一切,既然原本天作之合、鹣鲽情深的父亲和母亲都有感情破裂的一天,既然原本那么疼爱自己的父母都会在争执分裂中忽略伤害自己,那么,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值得相信的呢?…… “他一直思考着这些问题,恐怕直到今天都还没有从中释然。而孙倾的出现正是那个时候感到茫然无助的他的一剂良药。是孙倾在他被父母无意驱逐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可以暂时躲避的地方。——所以旬假那天,他才会不顾劝阻也要去和孙倾见面。在他眼里,自己的人生并没有被谁给毁了,他只觉得这是自己注定要走的路,不管遇到的是不是孙倾,又有没有孙倾,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苏玧:“我怕你怪他,然后就真的不理他了。我还怕你真的把韩湫做的事怪罪到小凝身上。小凝最近不来见你就是因为心中惭愧,没脸来见你。他若也能像英子那天一样,当着你诚心道个歉,哪怕掉一回眼泪,也就过去了。可他实在太过自责,没人劝得动他。当然,除了你,也没人能原谅他。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像我一样了解他。我们俩从小就一起长大,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个爱玩弄风月的花花公子,但我知道他其实心底善良,也有正义和勇敢的那一面。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吗?当初学堂里有一个小恶霸,就是赵家公子赵如意,这赵如意小霸王的名头说不定你那会儿也听说过。这家伙最讨人厌,最爱欺负人,就是小凝,他瘦瘦小小的,竟敢站出来反抗他——就和那天你开口制止他们欺负陆三文时一样。从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他这个朋友……他后来,大概只是对这个世界太失望了,因为失望,所以不屑于变得更好,不屑于成为一个君子,不屑于洁身自好。”——那赵家公子赵如意,不正是小筠的长兄吗?我早闻赵家大公子因家君宠爱无度,自小就横行霸道,顽劣不堪,是个混世魔王。却没想到在小筠之前,他就已经和苏玧有了交集。 这么说来,也不知苏玧是怎么想身为恶霸赵如意的妹妹小筠以及他们之间的婚约的…… “不过小玉,你真的很特别,因为你,小凝他好像真的开始变了。他一向擅长玩弄人心,以前还以此为傲。但现在,他对你始终尊重爱护。在你来之前,我绝不相信他竟然会主动陪一个女弟子去溷厕,帮一个人准备各种好吃的;以前他可都是蹭我的零食吃啊。那天他染上了风寒也是因为偷偷跟着你去了三叠屏,结果等你们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反正他对你比任何一个女子都更加上心。而且算算,他都大概有三个月没和哪个女孩子亲近过了。这都是因为你。 “我所求无他,只是希望你别放弃他,我们以后能继续开开心心地做朋友。只要你不放弃,他就能‘活’过来。” ----
第二十九章 黑袍 ……苏玧走后良久,我仍觉得胸中郁结凝滞,难以驱散。然而长夜已至,到了该就寝的时候,只好取琴抚了一曲《清心诀》竭力涤去心中烦闷。 其时仍不自觉回想起苏玧所言的字字句句,江小凝面对父母异心时的震动,和我当初面对乳娘姜阿妈时何其相似?自己在宫中忍受着孤单寂寞,忍受着那些人的教训摆布,努力学写字,努力记住出宫的路,就是为了终有一日能回到他身边。谁知千方百计得到了舅舅允准回到了公主府,才发现他最爱的始终是他的亲女儿。对于我,与其说是不够爱,倒不如说是利用和憎恶,甚至践踏——他教会我粗野无礼,教会我说自己根本不懂的下流话,教会我朝人吐口水,教会我对身边的所有人存有敌意和恐惧……后来相处的日子里,哪怕佯装无知,极力粉饰太平,也能清晰地察觉到他往日里对我的爱,各种温情的许诺都是假象,而随着这些假象日复一日终于一点点破碎坍塌,一败涂地,随着我对他无条件的信赖也在动摇中一点点流逝消散,不复存在,便露出令人作呕的丑恶真相来。 他把我当成了亲生女儿的敌人,以爱为名,只会消除我这个隐患。 于是自己在父母的呵护、在他的滋养下好不容易才扎进脚下这片土地的根,终于在识破了真相的那一刻失去依存,被血淋淋地拔了出来。所有自己仰仗的,赖以生存的东西,都被他们残酷地破坏和剥夺了,先是父亲的抛弃,然后是母亲的背叛,最后,是他被包装在巧言令色之下的嫉妒和姑息养奸。突然让人想不通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又是为了什么而来,为了什么而存在。如果爱与被爱没有意义,如果他们给自己的爱是谎言,那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想必当初的阿离哥哥也和我一样,那一刻,只觉得自己孤零零又赤裸裸地站在了天地之间。天地悠悠,自己却飘然无依,不知归处……而那时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唯一能尝到的那一点甜头,或许就是在孙倾的带领下,颠沛沉浮于欲海,在寻欢作乐中潦草度日。至于别的可能……如果他也能像我一样,恰好遇上一个像舅舅那般疼我爱我保护我的人,或许他也会成为我。可若是没有舅舅……若是没有舅舅,我会成为他吗? 不过说到这里,我好像明白了阿离哥哥“贪吃病”的病因。被拔出来的根——对这个世界的依恋,尚未养成,所以他只能在外物上寻求依赖,从往来花丛,迎蜂送蝶中寻求快乐。他的根,至今还在那些空虚的依赖之上攀附着,实则既不懂得往上,也不懂得往下,仍然找不到方向地在随时会坠落的地方飘荡着…… 可如今的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回过头来,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找到了那本和雎献论调相似的书。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解读品味,却仍是一知半解。这日便约了雎献一起吃饭。说起这本书,才知他的结论是凭自身经验和思考所得,所以模糊琐碎,不成形状。拿出了书来,他虽看不懂昭越文字,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我:“……不知除了这早市,公子还有没有别的喜欢去的地方?” “多着呢,山上的书院,东边的山神庙,还有深巷里的茶肆酒坊,歌馆舞楼。除人文风土,还有山水自然,小乌涧,回音谷,三叠屏,伏蛇泽,听说还有桃花坞,饮龙潭,山也水也,涧也谷也,古木丛林,花鸟仙境,这彼泽山几乎处处都是风景。” “我来书院这么久,竟还不如雎公子对这彼泽山了解得透彻。”一想到有人能天大地大任其行走,落得满目霁月风光,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要是小姐愿意,等养好了身体我们可以一起。”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能有小姐这样的旅伴,任何人都会感到不胜荣幸。” 听了这话,竟真的期待起来。说话刚好散步到屋檐下,什么东西忽然从上面掉下来。雎献把我往后一拽,一手伸出去将东西接住。竟是一个鸟窝。 鸟窝里雏鸟还未披上羽毛,细小而精神十足地叽叽叫着。一层裸露的肉色的薄皮包裹着小小的翅膀,硕大的无毛的头颅还在东摇西晃。 我心中蓦地升起一层感动,庆幸于雎献的举动救下了这些鸟儿。不自觉地把住他的胳膊以示感谢,道:“能把它们送上去吗。” 雎献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鸟儿,又站在院子里往上看了一眼,方道:“能。”然后便施展轻功,三两下跳上了屋顶。 放好了鸟窝,又小心挪了瓦片卡住。这时一只成鸟落在了另一边的屋脊上,焦急地鸣叫着,扑腾着翅膀,欲震慑雎献。我大声和成鸟解释:你别着急,我们是在帮你,鸟窝掉下来了,他帮你把鸟窝放回去…… 雎献下来时,拍了拍手就笑起来:“你这么说这鸟能听懂吗?” “不知道,但不说的话他肯定更难懂。” ……得益于书本费神移情,更得益于朋友们的耐心开解陪伴,我总算从那件事的折磨中慢慢解脱了出来,身体也被调养得愈发轻快了。平时没事就找雎献看书下棋,而且谨遵晁医士的意思,逢着精神好便出门转转;近一点就走路,远一点就坐牛车。 这日逢着天气不错,又想起来晁医士已经在那位仁老先生的举荐下坐了好几天馆,便让阿淙赶了牛车过去瞧瞧新鲜。这一来一回,才知那日路过医馆并非顺路,而是阿淙和雎献的刻意安排。 回来的路上正伴着牛车叮叮铃铃、吱吱悠悠的声音打瞌睡,却听一阵略显厚沉的铃铎声打破了豆哥脖子上的鸾铃声,涤荡着睡意由远及近,身下的车子也微微一顿停了下来。一个艰涩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姑娘且留步。姑娘好气派,啧啧啧,了不得了,了不得了,这可是天降的贵人啊!!”我眯着眼睛,糊里糊涂地撩起帘子偏头去看,说话的人一身乌漆嘛黑的斗篷从头罩到了尾,光天化日之下只剩一团矮矮瘦瘦,不辨轮廓的浓影。简直像是凭空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因对方年迈,阿淙也没好发作,只伸手示意道:“请让让,请让让……”看人全无反应,才伸手将人往旁边推了一把。结果老者慌乱地在空中挥舞起手来,竟是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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