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灰心地低下头,抖着手剥开一粒药丸,心有余悸地用力咀嚼着。唇齿间苦味肆虐,身下的石板透出入骨的寒意,叫人既心酸又后怕。 ——借着药效压制住内心的激动,胡乱清理了情绪后,我回到了教室。想问朋友要点吃的,可他们满脸为难,连眼神都躲着,让人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临上课时分,教室里吵吵闹闹的,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而我的内心却依旧为这个世界的不可理喻,蛮横粗暴真是让人感到深深的无解的恐惧。 原以为只有身居高位的人才须直面风暴,只有被深宫中数不清的繁文缛节,清规戒律,朝堂之上遵不尽的伦理纲常,等级律法所禁令约束,才须担惊受怕,谨小慎微,而山高水远,远离王权政纪的平民弱小只要按部就班,就能风平浪静,保全自身。岂知身为下民,身无倚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时更加无措无望。 可是,若不管身居高位还是身为下民,都要面对狂风暴雨的搅动摆布,遭遇外力的不断侵蚀,那么到底何处才是归处呢? 一个人伏在书案上整理思绪,突然“砰砰”——书案被人敲响。我艰难地把埋在双臂间的脸抬起来,转头看去,江小凝正疑惑地看着我:“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继续把头埋起来。顿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妨一试,好好活着总比一时的面子重要:“你有吃的吗?我的点心刚才被打翻了。” 江小凝说没有。好吧,虽然我很久没挨过饿了,但说不定事情根本就不像我想得那么严重。要是我从现在开始就尽量不动不说话,说不定真能捱到午课结束去食堂吃饭。 这时江小凝转头和苏玧说了一句什么,苏玧便从书案底下掏出个纸袋来,倒了倒:“……没了。”而后便竟转头朝着整个教室的方向问道:“你们谁有吃的没有?谁有吃的?那是什么,果脯蜜饯?好吃吗?”江小凝也道:“有没有不那么甜的?小米栗子糕?那个呢,鹿肉干?”又张望着和苏玧道:“拿点栗子糕和梅子蜜饯好了。”苏玧看我的意思,见我没有反对,便抽了一张刚裁的纸,随手折成一个纸包走了过去…… “谢谢。”我想解释一句自己的眼泪是出于别的缘故,又有些懒得说话。 “应该的。”好在江小凝并未在意,“快上课了,你要吃东西的话最好坐到后面去。”说罢又张罗了教室后面的一个同学和我临时换了座位…… 可惜了江小凝和苏玧这一片好心,我一时饱了腹,却不知是不是吃了平日里没尝试过的东西,叫肠胃受不住,竟一刻钟不到就闹起了肚子。虽然难堪地捂着肚子,却始终没办法让里头翻江倒海、“咕噜咕噜”的声音停下来。于是引来了先生责备的注视不说,还有周围同学们的窃窃发笑。 一直强忍到下课,大家又都一副上课上得没精打采的样子。只小声聊着天,或者各自瘫坐在位子上。拿着镜子往后看,左等右等也没看到有女孩子要出门的。可我,却实在,忍不了了。 我走出教室朝那个方向看了两眼,走廊里等了半晌,还是回到了教室。环顾四周,能帮得上我的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了。胡乱裁了纸片艰难地写下一行字:江小凝,帮我个忙? “什么忙?”江小凝不情不愿地皱着眉头。 这要怎么说啊?“你先跟我出来。” 看江小凝跟在身后出了门,才道:“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溷厕?求你了。”说完话自己已经羞愤欲死,可现在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女弟子去溷厕的路上必须经过四年丙所外的走廊,可四年丙所的弟子们一下课就会站在走廊上,组成一道人墙。每逢女弟子从中路过,他们就会笑嘻嘻地吹着听上去婉转却下流的口哨,同时眼巴巴地张望着不得不从中往来的女弟子们,一面故意大声地对人评头论足,说些叫人听不懂,但无疑意味深长的下流话调戏。有时候遇到了单独路过的,或模样好看的女弟子,还会故意打闹推搡,好把人推到人家身上。 去溷厕时一定要结伴而行,是我从朋友们那儿学到的第一个宝贵经验。……但现在这种情况,一定要有人陪同才可以。 江小凝满脸困惑,却也看出我情况危急,只道:“走吧……你走前面我走后面。” 我快步走在前面,不住回头看看江小凝还在不在,指望他到时候能明白怎么一回事,最好机灵点帮我开个路。 即将路过四年丙所门外时,走廊里原本死气沉沉的弟子们忽然开始蠢蠢欲动,我越发地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处境而感到尴尬和担忧。江小凝这时却快步走了上来,一声不吭地拉住了我的手—— 心脏好像打了个嗝。如此温暖干燥,坚实有力,原来这就是男孩子的手握起来的感觉吗?好舒服~ …… 他拉着我,虽然引得两边的人不住窃笑议论,总算是畅通无阻地通过了走廊。心里所有的担忧和胡思乱想都瞬间被一扫而光。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背后那群行迹浪荡的人安分了下来,后面出现的女孩子也都安然无恙地走了过去。 从溷厕出来时江小凝还等着。“你们每天去溷厕都会这样吗?” “差不多。” 江小凝:“这事学监处不管吗?” “不知道,但他们都说学监大人不会管这种事。” 江小凝点点头,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让你那些叽叽喳喳的朋友陪你,为什么非要叫我?”又道:“你不会觉得,这种故作可怜的把戏很新鲜吧?” “……”我没有朋友了,这还要拜你所赐啊!我快步往前走,却忽然被他拦在面前:“你刚来的那天,不是看得很专心很入迷吗?想不想和我认真试一次?” 我反应了一下,顿时想起来。哼:“好啊。”有胆子就来试试,看我这次能不能把你给咬死!让你也尝尝像璩绍那样大着舌头到处跟人说这是自己摔跤摔的的滋味。来试试吧! 江小凝一手拢住我的肩膀,还没怎么用力就把我推到了廊柱上,他身子一靠近我就被结结实实地困住了。心里的斗志于是瞬间被浇灭,我们之间的力量太悬殊了。当初的璩绍还是少年,也就高我半个头,但眼前的人却高出我许多。我害怕。双手不自觉把人往外推,但这人根本就是一堵纹丝不动的墙。 江小凝低头看着我抓住他的衣裳往外扯的手,笑了一下,似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而后凑过来道了句:“你想得美。”便放开我扬长而去。 我跟着往前走,才发现腿有些软。于是抚着胸口就在长廊的台阶上糊涂涂坐下了。 ----
第五章 葛喓喓 惹怒了魔女的事很快就传开了。这下子不光男孩子们当面取笑我是三月花,原来要好的女孩子们见了我也如同瘟疫。 那天季先生还带来消息,我国史课上的文章被选中了登上活墙。那活墙便是藏书楼外的一面石壁,一直张贴着书院师生当下公认的最优秀的文章。因为上头时常有旧的过时的文章被更好的文章取代更替,所以才有“活墙”其名。 季先生刚走,教室里的大家便接二连三地向我道贺。结果一等江小凝出门,道贺的话就成了阴阳怪气。他们大声议论着,感叹就算是才女,也免不了俗一心追求有权有势的世家公子。 ……书院这种出入结伴成群的地方,一旦落了单就因被迫当众示弱而沦为了大家眼中的异类,不仅要忍受孤独,还会招来其他人的非议。如今我饱受被身边的人排挤冷落的滋味,可一手操纵了这般局面的江小凝本人却毫不费力地就将自己置身事外。不仅对我的处境视若无睹,还能心安理得地继续装模作样,故作深情。“你今天的眉毛,画得比昨天好看。” 我:“我没有画眉。” “眉不画而浓,天然去雕饰,不错嘛。” “江小凝。” “我在。”江小凝神情乖顺,应答得十分娴熟,看来是对自己这一套挑眉、凝视、期待的表情的杀伤力心知肚明。 我:“你不是想让我离开三年甲所吗?你再这样无礼,我会请季先生帮我重新安排学所。” 江小凝冷笑一声,顿时恢复了正经:“这是在威胁我啊!”又漫不经心地刨了刨自己的额头,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当众亲了一口,送你去了一趟溷厕而已……” 身后传来一阵哄堂大笑。我想不出反击的话,转过头来就不争气地红着脸哭了……原来还在期待我们之间能相互了解,认识,最终成就出某种关系。但现在,这种关系却已经在他的一力主导下干脆地落入了最让人痛恨的那种俗套。 我起身离开教室,来到了茶室。刚要和季先生开口说明,江小凝就闯了进来——确切地说,是被身后的苏玧一把推了进来。他一个趔趄站住了脚,便无视我的存在,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迈着大步走到了季先生面前,道:“季先生,这三年甲所我已经呆腻了,还烦请先生帮我换一个风景好一点儿的学所。季先生想必也知道我母亲的大名,不会不给我母亲一个面子吧?” “呵呵。”季先生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转而拿起一边的戒尺在手心里敲了敲,又笑着回身看了一眼茶室里的其他先生们,道,“那么依你看,我应该怎么卖你这个面子呢?” 江小凝正要开口,苏玧也走了进来:“季先生,我也有一个请求。我也想请季先生给我父亲一个面子,帮我换个学所。” “换学所是吧,我记住了。——小玉,你来找我干嘛。” “我……”“季先生,你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不离开!”苏玧和江小凝雄赳赳气昂昂地叉着腰,“对,你要先应允我们的要求!” 季先生点点头,喝了一口茶便站起来,柔声道:“小玉,你先站远一点。”而后操起戒尺就胡乱往二人手上身上招呼:“答应你们的要求!答应你们的要求是吧!给你父亲一个面子是吧!还要给你母亲一个面子是吧!面子是要自己挣的!这么没出息的话也说得出来,出门千里还要靠家中父母?……站没站相,无法无天!还给面子!……别跑!学所也是你们想换就换的!不是不答应就不离开吗?臭小子!……” 苏江二人哇哇乱叫着被季先生打得逃出了茶室,临走时还朝我使了个眼色。茶室里诸位先生们哈哈大笑着,开始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各自遇到的顽劣学生。季先生回过头来,才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形容,道:“对了,小玉有什么事?” 我:“……我现在没事了。” ……回到教室时,那两人还在相互检查对方身上的伤,一个说自己挨了八下,一个说自己挨了十二下。抬头见了我才灰溜溜地安静下来。期间又听苏玧小声撺掇江小凝和我道歉,但这位江大公子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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