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其中,最令人念念不忘、急欲一探究竟的,还要数俯瞰着整个书院,沉淀了诗书,蕴藏了万事万物奥秘和八百年历史的藏书楼禁地—— 藏书楼是女弟子的禁地,别说要进去,之前就是站在外头的石阶上张望两眼,朋友们都会慌张不已。他们的担忧是对的,即便我尽量挑人少的时候去,也已经有好几次被人当面“在背后”议论指摘。不过今天是舞乐课,是我难得可以在上课时间独自活动的机会。 从书斋出来一路西行,穿过石寨子,路过杏林,便来到了藏书楼。 藏书楼是整个书院地理位置最高的地方,也是书院的心脏位置——师生们不管是去学舍上课,还是去食堂吃饭,回斋舍休息,一律要从这里经过。也正因日日过门而不得入,才让我对藏书楼产生了日益强烈的,难以抑制的向往与好奇。 木质的四层楼阁依着石壁而建,重重叠叠,精巧玲珑。那些架进了石壁、屹立不倒的骨骼穷尽了工匠依山借势的智慧,散发着人定胜天的光辉;灰色的石壁却与生俱来,岁月亘古。坚硬且凹凸不平的山壁爬满了新绿叠着旧绿的石藓藤萝,高高的石崖下挂着各种鸟儿精心铸就的鸟巢,远看倒像是古老的藤萝自养出来的累累果实。楼阁右侧,石壁上垂下来的粗壮的褐色古藤,如今点缀着日益繁荣的嫩绿新叶,自顶阁攀援而下,搭着阁楼的栏杆和支柱,养成了一座依附于阁楼而下的,会开花抽叶结果的活梯。楼阁和石壁,人工和天然,这两者借着谦卑的匠人精神,借着古藤的生命,相辅相成,浑然一体,好比蜂群依山绣出来的一捧蜂窝。 藏书楼脚下还生着这么一棵高可参天的银杏树,春来正生出了满树满枝的嫩叶,丛丛新绿,看着甚是喜人。也是背靠着山崖的藏书楼这一带唯一的荫蔽。所以平时课后,被银杏树荫遮蔽的那片石阶上总是坐满了看书的弟子。 承载着藏书楼的山崖从藏书楼脚下延伸出来,拱着一道丰满的兽脊,唯有一左一右通往藏书楼前后两道门的地方被凿出了两道长长的石阶。石阶既通往藏书楼,也能到达兽脊最高点的一处平台,那里便安置着书院的校钟和课铃。 而石阶两侧,除了那面张贴文章的活墙,一面石壁上刻着书院历年来经过不断实践和修正的校规,一面刻着历届师生所做的优秀文章,还有一面是历来师生中成就最高的人的名字和经历、成就。 虽然已经看过无数次,但站在藏书楼下,我再次被这面活墙吸引。 好几天过去,我国史课上那篇文章已经被发布在了藏书楼外的活墙上。不过才女的名字远比不上什么“三月花”,“江家未来少夫人”来得响亮有趣,因此这片荣耀也被埋没在了重重误解和偏见之下。我先一眼找到了自己文章的所在,然后就尽情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这活墙是右侧的石阶那堵朝南的外墙上框了木条做成的。其上还有一道出檐遮蔽日光,外头还铺上了一层防风吹雨淋的桐油琉纱纸。 活墙上的内容都是纸张粘贴的,下面的公示部分包含了各种大小不一的字体,各种颜色和图画,历来是弟子们路过时最喜欢驻足观望的内容。眼下聂英子那篇悔过书就在其中。悔过书的旁边是陈述课的闻先生回家探亲,陈述课暂由翟先生代课的通知;下面是二年甲所弟子向二年乙所弟子下达的一封陀螺赛挑战书,上头除了正文外还有一堆印章画押。此外还有一封寻物启事,几个因为输了打赌而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公开声明的签名贴,还有两张画了毒蛇和野兽的警示,上头说最近天气转暖,让弟子们小心后山某地带经常出没的野兽和毒虫。 沿着这面公示墙再往上走,以一群栩栩如生,翩然展翅的鸟雀浮雕为界,才是张贴着那些诗词文章的地方。——众人口中的“活墙”,大多时候都专指此处。我的文章就被张贴在这里。这里的文章要是能有一篇足够长的时间不被换下来,那它就有机会被刻在另一面石壁上,供后世人观看。 ……不知不觉石阶已经爬到了一半,我满怀敬畏地瞻仰着藏书楼。正继续举步向前,一只漂亮的乌鸦忽然从眼前飞过。浑身蓝黑色的羽毛缎子似的油光发亮,淡黄色的喙,小巧的指爪。如果不是这么近距离观察,我还真不知道乌鸦原来这么好看。它歇在了距我不远的石阶上,然后抖擞了一下翅膀,就飞到了石台上,最后竟从藏书楼三楼的一扇窗口飞了进去。 看它飞得轻车熟路,不惊不扰的样子,藏书楼里似乎没人。 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剥了一粒药丸耐心咀嚼着,手脚并用地爬完了剩下的所有石阶,来到了藏书楼的门口。 一阵穿堂风从门内大厅里吹出来,掺杂着纸墨的香气,以及屋子里混合了芸香和风干的狼草气味的一种典雅而厚重悠远的独特气味。往里头窥了一眼,竟比外面看上去要宽敞高阔得多。笨重的林立的书架,挨着矮窗放置的一排书案,最里面背对石壁的位置还有一张极其显眼的大案台。最幸运的是,整个大厅空无一人。 放轻了脚步进门,那张案台后就着一张坐塌,旁边一座灯树一座香炉,另一边一只半人高的木瓶里插满了芦花,案头除了一缸碗莲,一座构造精密的水钟外,便是笔墨纸砚,笔帘笔架各种文具书卷杂七杂八摆了一堆。——这应该就是这藏书楼里管事的学正大人的理事案了。 奇怪的是炉子里并未生香,但室内仍有香气萦绕不绝,让人恍然间像是身在庄严的庙宇。 先来到书架前浏览,看着架子上整整齐齐的书卷选了一本喜欢的理事案前。不知这儿取书要什么手续,抱着书查找了一阵,果然叫我找到了一本巨大的借书名册。 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借书名册从那一堆书底下搬出来放到地上,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衣袖就将旁边供花的木瓶牵倒了,里头那一束堆雪般的芦花也参差散落出来。跪在地上扶起了瓶子,收拾着芦花,心道这花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保存的,竟然还不飞花落絮,鼻子里就痒起来:“阿嚏——” 这一惊动,屋子里某个方向忽然传来了走动声。我紧张不已,忙屏息凝神去听,一面蹑手蹑脚地急着起身离开,谁知这一动作又引来喷嚏声不止。而接连的喷嚏让我乱了章法,闭着眼睛正摸索着,却意外引来了一阵连环碰撞,也不知袖子匆忙间勾到了案头的什么东西,只听见“嚓”地一声清澈又灵性的脆响,转眼就看地上炸开了无数脆生生发白,晃晃悠悠的漂亮碎片。 —— 完了!!撒腿跑吧!不行,好像被看见了——一个小子,我指定跑不过他。 —— “哎呀,这可是我们先生最喜欢的——”后门上的小童子一溜儿跑进来,先对地上那堆碎片挑挑拣拣地辨认了一下,“明窑玉瓷!” 上一次这么心慌还是误以为自己害死了薛娘娘的牡丹。上上次是打坏了舅舅收藏的那副据说因匠人还来不及收徒就因病早逝,所以天下仅此一副的,能在特定的天气相应地发出晴雨风雪等不同声音的绝妙玉器。为了不让悲剧重演,多少年来我谨言慎行,步步小心,却想不到今天会因为几个喷嚏而再度犯下了这种笨拙的错误。 为了竭力弥补,我一面道歉,一面去收捡碎片,然后就在小童子的喝止声中不出意外地割破了手。——今天这是怎么了?总是笨手笨脚的! “哎呀,叫你别碰吧!你站着别动,我去找点干净的布条来。”小童子匆匆而去,匆匆而归,帮我冲洗了伤口,包好了手,擦干净了地上的血迹。“你把手伸到花坛里做什么?” 我不好意思提起自己当年在书里读到过的那个有人用人血做花肥,把一盆快死的牡丹养成了当地的花王的故事,只道:“反正滴在这泥地里比滴在地上干净……” “小姐还真……有想法,”小童子好奇又认真地看着我的脸,“你是我们书院的学生吗?怎么这会儿不在教室上课竟跑到这儿来了?” 我:“哦,我……我不用上课。” “为什么?” “我想到这儿来借书,只好趁着上课偷偷来。” “哦,”那小童子于是像煞有介事地配合着压低了声音:“那小姐为什么要偷偷来啊?” 我:“你们这里不是不让女弟子进吗?我只好趁着这儿没人偷偷来了。——对了,你说的先生就是这儿的学正大人吧?他现在在哪儿啊?” “我们先生啊?就在楼上料理他的花花草草呢。不过他就快下来了,一闻到茶香他自己就下来了。小姐喝茶吗?我再多准备一只杯子。” “不用了,我就等学正大人下来,把杯子的事说清楚就走。” 小童子笑道:“小姐不用担心,谁还没有个不小心的时候呢?我们先生不会在意的。” “可你不是说那是他最爱的杯子吗?” “也是,那可就难办了。”说完小童子又疑惑地望着我,“对了小姐,我们藏书楼没说不让女弟子进啊!你是从哪儿听说的?”一面又把我往边上拦了拦,便急着出门取了扫帚来清扫地上的碎片。 我:“他们都这么说。”想了想又道:“你们藏书楼真没有这种奇怪的规矩吗?” “当然了,我们藏书楼是整个书院弟子的藏书楼,我还巴不得这儿能多几个像小姐这般香香的女孩儿进出呢!我还奇怪呢,还以为是书院里的女弟子都不喜欢看书,想不到外头竟有这样的谣传?”小童子收拢了地上的碎片,念叨着,依旧出后门去了。 “那你说,要是你们先生发现我乱碰他的东西,还打碎了他的杯子,会不会把这事迁怒到女弟子身上,以后就不许我们来了啊?”我不自觉地跟着他走过去,才看到他照顾后门上一只烧着火煮着茶的炉子,手脚麻利地取了茶具备了茶。“小姐放心吧,我们先生可没有这么小心眼。” ----
第七章 藏书楼(下)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觉得该小心为上。于是只看着他备茶,一面道:“这个明窑玉瓷的碎片你能给我吗?我想看看能不能找人做一只新的。” “小姐何必费这劲,我们先生很和蔼可亲的,你跟他说一声就没事了。他已经来了。” 听见这话,我不由得心弦一紧。没关系,左不过就是一顿羞辱责骂,该受的总要受,捱过了就好了。 顺着小童子的视线而望过去,才见一个须发尽白的耄耋老者从对面的楼梯上走下来,一身宽松的衣衫重重叠叠随着步伐飘飘摇摇,活像一个老神仙在我们面前迎风降落。——突然,心里那个念头清晰无比地击中了我,这白发老者……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天人?! 我煎熬地站着,只等对方走过来便慌忙行礼:“学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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