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玧激动得摩拳擦掌:“看来喓喓是非要和雎先生一较高下了。”说话完,雎献又被喓喓穷追不舍地赶到了湖边,眼看不敌,他便将树枝在湖面上一扫,零落的水珠就溅了喓喓一头一脸。而喓喓才稍微转头甩了甩脸上的水,就被雎献寻了个空子,三两招之内就被对方手里的荆条比在了自己的咽喉要害。 两人扔了荆条在湖边洗了手,一前一后红着脸走回来。喓喓:“我输了。”又转身和雎献示意:“雎公子果真好身手。” 雎献:“女子本就力弱,葛姑娘年纪又小,是我胜之不武。” 喓喓擦拭着头上的薄汗,一面大大方方地道:“既然要出来比试,就应该做好准备。胜就是胜了,谈何胜之不武?”…… 此间阿淙又去翻了火堆,原来火里还烤着几只甜薯。周铭也起身跟着去查看了一番,赞道:“烤得火候正合适。”阿淙便拿了芭蕉叶将甜薯分给我们。 捧着手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甜薯,不由得人不赞一句:“好香!”聂英子也眼神怯怯地问周铭道:“这是你烤的吗?” 周铭点头。阿淙解释道:“张公子听说我们小姐上次对丁四娘烤的甜薯赞不绝口,就说自己也会烤,因此今天背了许多来。”云璧也道:“这甜薯本来是要给大家当饭后点心的,结果这餐饭开得不是时候……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雎献:“我看在这野外游玩,其实正适合吃这种粗制的东西。又省心又宜情宜景。” 江小凝:“是啊,我们现在吃得都差不多了,正好吃这个换换胃口。” 彤官捧着手里的甜薯认真地研究着下嘴的地方:“我也爱吃这个。” 周铭笑得有几分羞涩:“其实甜薯就是要放在火坑里烤,在炭灰里慢慢煨,这样烤出来的才香。外皮焦黄松脆,内芯香甜软烂。” 苏玧看着手里的甜薯笑道:“张公子从小吃惯了这个,自然懂这些门道,换了我们可就不行了。我长这么大,吃这个这还是第三回 还是第四回呢!”一面说一面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大口,又嘶嘶哈哈地被烫到了。 这似乎不是一句单纯的赞美,众人顿时神色微妙,周铭更是表情尴尬。这时我才发现,不只是苏玧,聂英子也不太对劲。往日里最维护周铭的人,眼下却神情冷淡,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而且他和周铭两人的位子也莫名隔得老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对英子来说明明是个至关重要的日子。 为了今天,他已经提前准备了好久。自从我们试探出了他对周铭的心意后,他就一直缠着我们追问周铭这个人怎么样,设想家里会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在今天和周铭表明心迹,还拉着我和喓喓前后排演了好几遍说辞……但从刚才醒来,他们就一直是分开的状态,彼此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吃过饭,同英子一起编着花冠聊天,他才终于趁着没有旁人,将先前发生的事同我和喓喓据实相告。原来周铭已经在山楂花山坡上拒绝他了,他说他配不上他,更不想倚仗聂家的权势有所成就。 原来英子先前那种古怪的亢奋,是在努力掩盖自己的悲伤,粉饰太平。 聂英子扑簌簌掉着眼泪,两手只一味在腮边乱抹:“……我说我喜欢他,他说不喜欢我就好了嘛,为什么要说什么聂家的权势呢?难道在他眼里,我的价值就在于聂家的权势,我靠近他就是在用聂家的权势对他威逼利诱?” 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聂英子心虚地回头顾看了一眼。这会儿为了我们三人聊天,其他人都有意回避了。只在够远的地方各自忙碌着:江小凝和彤官正全神贯注地编花冠。而周铭正和苏玧,雎献一起在更远的地方蹴鞠;玩到这时,苏玧和周铭二人已经向雎献讨教起剑招来…… 看无人注意这边,聂英子放了心。缓了缓,又道:“其实可能是别人这么说过他,觉得他和我来往是在图我的家世。可我根本就没想过这个!”又道:“难道是我真的配不上他吗?” 喓喓:“怎么会呢!” 此情此景,我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安慰的话,只道:“其实真正的匹配在于两情相悦,没有配得上配不上一说。只是你们现在没有心意相通罢了。”这话一出口,我就不禁想到雎献。仔细一想,自己和雎献难道就真的心意相通吗?那些所谓心意想通的瞬间,说不准只是我的错觉。至少,他要的是一个侠侣,而我,却什么也不是…… 喓喓:“别多想了,周铭毕竟出身寒微,你们之间确实门不当户不对。或许他是真的忌惮你的家世,为此感到自卑吧。” 聂英子揉揉泪眼,一脸不解:“为什么要忌惮我的家世,又没有人要害他?” 喓喓叹了口气:“你虽然不想害他,可你们聂家毕竟是名门望族啊。但凡对周铭有半点不满意,对他做点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样的例子,在这书院里发生的还少吗?也不怪他忌惮,一个不小心,就是青云路断,前途无望,说不定还会背上勾引贵女的官司。之前那个设计让燕门都尉女儿怀了孕的弟子,不就是被逐出书院,又被告去府衙沦为了阶下囚吗?贵族看不上的人,就算是把自己的孩子关起来,永不婚配,也不会轻易答应的。” 我:“可男欢女爱不是天经地义吗?书院不是还有迎春庆典这种专为男男女女牵线搭桥,缔结良缘的日子吗?难道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门当户对吗?得到家中许可?” 喓喓:“这是自然。” 我:“我还以为这只是一种约定俗成呢,就算偶尔有人打破一次,叛逆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喓喓:“这关系可大了。” 我:“怎么说?” 喓喓思量着,缓缓道:“你上次劝他们不要来孔雀湖打猎时说,‘无生无养,毋伐其类’。道理是一样的。在天下间的父母看来,生养教育这般莫大的恩德,也给了他们足够的权利来支配自己的子女。莫说婚嫁,便是生死,也在他们的股掌之间。昭越又有‘百善孝为先’的古训,有时家法大于国法,父母买卖子女,尤其是女儿的事都屡见不鲜,又怎么会因为‘男欢女爱,天经地义’这几个字就轻易妥协呢?” 我:“话虽如此,像聂家这样的世族大家总不至于卖女儿吧,那摆布子女的终身大事,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小筠。虽然为了能和苏玧定下婚约,而离开了学宫,承诺了不再跳舞,但他不是也亲自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喓喓叹了口气,似乎说来话长:“对父母而言,子女的婚嫁又何尝不是一种买卖?朝臣之间说是各司其职,各谋其政,但私底下相互结交,结党连群,互为拥趸。纵使那小商小贩,卖布的也更愿意和卖成衣纺织的相互结交。而子女婚嫁,就是他们结成同盟的最稳固也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再者,这历史上时时称颂严父慈母,舐犊情深,可我所见所闻,以子女血肉奉为牺牲,为自己谋求利益享乐的人其实并非罕有。只是那世族大家,做得更隐秘更冠冕堂皇罢了。” 这话让我振聋发聩,不禁陷入了沉思。虽然仅仅年长我和英子几岁,但喓喓自小就在萧山尝尽了人心冷暖,后来又随葛浔一路逃亡来到简中,之后又跟着师父羊虎子去了青崖山修炼,后来回到了琼音阁,又开始在各种人心腐败、争权夺利的案件中磨砺成长;因此阅历丰富的他总是显得比一般人成熟,也总是能一针见血地点破我和英子怎么看不透、想不通的一些事物背后的真谛。真是让人由衷地佩服。 聂英子已经忘了掉眼泪,只道:“可我的父亲母亲不是这样的,虽然父亲有时候严厉了一点,母亲有时太忙了,但他们不是这样的。而且他们很相信我,所以他们绝不可能对周铭怎么样的。”顿了顿,又道:“周铭是不是误会了?我是不是应该提前把这一点说清楚啊?” 我:“现在说也不晚啊。” 喓喓:“不过你确定吗?” 聂英子犹豫道:“确定什么?” 喓喓:“其实畏惧权势是一个人的本能。你不也说过不喜欢和长辈们打交道吗。明知道他们不会害你,可面对他们时就是会觉得不自在。既要恭敬顺从,为你好的时候即便不愿意你也不能拒绝。而婚姻嫁娶,乃人生大事,比去一个家里做客要复杂多了,肯定会关乎前途和事业。就算聂家人不会对他怎么样,但难保周铭的前途和命运不会被他们左右。我倒觉得,周铭比那些向往权势、恨不得借他人的势来为自己铺路的人要好多了。至少他现在心思单纯,还只想靠自己的努力上进。” 我:“你还是和他把话说清楚吧,说清楚了再容他慢慢考虑。至少要解开误会啊。” 聂英子思量了半晌,轻轻挠了一下腮边发痒的泪痕。又道:“可是,我觉得他就是不喜欢我。拿家世说事也只是借口罢了。虽然我嘴笨,说不出来,但我能感觉得到。他还说了,我是他高攀不起的官家小姐,吃穿用度,日常耗费样样奢靡,来书院求学也只是一场儿戏。他根本就瞧不起我。” 说到这里,聂英子又掉起了眼泪:“我也知道自己没出息,又笨又没用,不然也不会被赶到这书院来。可我……”他抽噎了一下,“已经在努力了啊。而且……”说到这里,眼泪已经如珠滚落,“小玉,其实你们不知道,我并不是在京城里长大的。我刚出生就有一头红发,小时候的发色比现在的还要明显,还要深还要艳,所以一直和外祖父母待在乡下。直到外祖母病逝才被接回去。……有时候被人骂我没教养,我以前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明白了,就不自觉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教养。要是自己能跟在母亲身边长大,说不定又会是另一番情形,说不定我也能像聂宽那样,成为一个知书识礼的好孩子。 “就是因为小时候一直待在乡下,自由散漫惯了,又不爱读书,初来聂家时就有很多事都不明白。可他们只会指责我,拿异样的眼光来看我。我母亲出于愧疚,对我比对我哥还好。但就算是他,也只是把我当成一个缺少照顾的孩子,从不肯好好教导我,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直到遇到你们……所以我真的不知道让苏玧帮我代劳写作业是错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话本就不是好书,看话本就算不上看书……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只要他告诉我我慢慢就能明白了啊。要是他肯像你们这样,对我多一点耐心就好了。” 这一番话惹得我和喓喓也心中酸涩,不禁纷纷落泪。聂英子又是哭又是说话,越发难受地打起了哭嗝:“我的——嗝——兔子丢了,周铭也——嗝——讨厌我,今天真——嗝——倒霉……” 喓喓立刻道:“兔子有的是,我再去给你捉一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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