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前,那时候雎献还没走啊。“那你们知道戚军中年轻有为的将领有哪些人吗?” “这戚军中的年轻将领嘛,倒多得是,那拂灵王爱才,最喜欢提携年轻有为的人在营前听令。姑娘要问的人,大约多少岁呢?”我:“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二十出头,我们拂灵王就刚满二十三嘛,剩下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那位艾先锋也还没到二十吧?”说话的人转头问身边来看热闹的同伴。那同伴木讷地摇摇头,道:“军中的事,可以问小吴嘛,他不就是军营里退下来的吗?” 两人解释,自己口中的小吴是个瘸腿的少年。因为瘸腿而从军队里退役,又被有幸选中随着商船来到了昭越谋生。不过等人来了之后,那掌柜脸上又多了几分警惕:“这位小姐是什么人啊,打听这戚国军队里的事儿做什么?” 我:“我是这山上的学生。是这样的,上回有个自称戚国人的年轻公子掉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牌和几两金子,我正在为这东西找失主呢?” 那个小吴小声道:“这位好像是白鹭飞的少东家。” 掌柜:“你就是那位姓玉的小姐?” 阿淙:“正是我们小姐,这东西就是遗落在白鹭飞的。” 掌柜:“既然是遗落在贵酒楼的,那为何不早点寻找失主呢?” 我:“失主当时自称即将离开大泽县,随商队回拂灵洲。便以为来不及了。我也是刚知道贵店的所在,那失物又极为贵重,所以就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这个人。” 掌柜:“小姐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不知,只知道他自称戚国人,会武功,说话做事似乎还挺有派头。所以才猜测他是戚国军营里出来的。” 掌柜看看身边的小吴:“不知道名字,那就难办了。——你先在这儿陪这位小姐答话,我先忙去了。”便走了。 我:“不知阁下在六王子麾下待了几年?” 小吴:“三年。我们六殿下自从被封为拂灵封主后,原来的飞雎军就解散了大半。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离开军营的。不过回乡后找不到事做,后来便奉我们殿下的恩旨来到了昭越。” “原来如此。” 阿淙这时站在门边,目送了那掌柜离去便关上了门,转头又偷偷给小吴塞了点金子。我看了一眼对方那条腿,不自在地起身来到窗边:“飞雎军,这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长相稍显老成的小吴看着手里的金子,眼睛都亮了,立刻严阵以待起来:“我们六殿下的母亲叫雎夫人。这个‘雎’字就是这么来的。也是几年前,六殿下被前任将军设计围困,差点死在敌军的包围之中。后来六殿下带着仅剩的几个士兵突出了重围,一查明事情真相就执行军令当场斩杀了前任将军。当时老将军的旧部不服六殿下,六殿下便号召军士归顺于他,和老将军的旧部展开了一场争斗。当时归顺于六殿下的军士被重新收编后便叫飞雎军。” 飞雎军,雎献,不知这两个字是不是同一个字。“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把随身携带的司南拿出来给小吴看。——因为想弄清楚这司南具体是怎么发挥作用,所以这几天到哪里都带着。 小吴憨笑着搓了搓手:“小姐说笑了,我不认识字。” “那这个花纹呢?在你们戚国常见吗?”同样的刻纹我在雎献的衣裳和玉佩上也见过。这并不是昭越常见的花纹。 “这个我知道!我们飞雎军的军旗上就有这样的花纹,不过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那这个花纹,都有谁用过啊?普通军士能用吗?” “恐怕不行,这个花纹就是帅旗上的,还有就是六殿下的一些私人用品上有,别的地方我倒是没见过。” 等等!等等……“……你说私人用品?” 说到这里,小吴已经神色犹疑起来:“……是啊,我们六殿下治军最严,军令严苛,除了将军本人军帐里的东西,别人是绝不敢逾越使用这个图案的。” “那么,他身边最亲近的副将之类的人,也不能用吗?” “应该不能吧,反正我们这些小兵是不敢用。” “……” 阿淙道:“不知道这位小哥有没有见过你们的六殿下。” “当然了,我们六殿下治军喜欢亲力亲为,军中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那他大概长什么样子的,你能形容一下吗?” 小吴愣了一下:“你们不是要找寻失主吗?怎么打听起我们六殿下了?” 我强打精神:“实不相瞒,这个东西正是我们和金子一起捡到的。如果真是你们六殿下的东西,你能帮他寻回,不也是大功一件吗?不过因为东西贵重,我们必须确保那个人的身份。” 小吴这下也紧张起来:“我们六殿下啊,那真是英明神武,气概不凡啊!” “等一下,”我怀疑地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雎献这个名字?” 小吴仔细想了想:“没有。” 我:“那突出重围的人都有哪些,你还记得吗?其中有叫雎献的人吗?” 小吴:“那天突出重围的事,在我们军中就是个传说啊。所以每个名字我都记得,一共也才十七人,但这其中并没有雎献这个名字。” 听了这话,我立刻头痛起来:“阿淙,我们回去吧!”阿淙:“小姐……”我:“先回去,别问了。” 小吴:“这位小姐怎么了?” 阿淙扶着我:“今天多谢这位小哥,帮我们结账吧。——因为失物实在贵重,恐怕事关重大,还请小哥谨记,不要和别人宣扬此事。” ----
第四十七章 梦中重逢 回到白鹭飞后,我不愿再想起炙肉馆里听到的事。是与非,真与假,不去想就可以与我无关。反正我也活不到与我有关的那时候去。 只是心一乱,生活中的一切都像是乱了套。 金斗姐弟二人的爹娘找来了白鹭飞,一群人又哭又吵地大闹了一场,逼得姐弟二人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期间一个青年自称是新到任的县令,出面和姐弟二人主持了公道,帮他们做了见证。而后那县令又找到我,问我的兄长何在。原来是以为白鹭飞的少东家理所应该是个男人,而非我这个看起来病弱无能的小女子……就连梦也乱糟糟的,嚷得人头昏脑涨。 不过这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金斗的姐姐银叶。一开始是穿着云璧的旧衣裳站在人群里,装扮朴素,还躲在酒楼里的茶倌儿伙计,丫头婆娘们后面,却依旧可见容色清冷昳丽。后来见弟弟为了维护他,宁可答应给父母按月付钱也要断绝亲情缘分,求得自己周全,又泫然涕下,不声不响地藏了起来。等到父母离去,姐弟二人才正式来到我面前。二人行了礼,金斗认真地道歉解释说其实之前父母就来找过他,但几次托人传话他没有见他们。所以事情才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而银叶则是为了感谢白鹭飞的收留,二来请求给他安排些更有用的事。 这姐弟二人果真如丁四娘所言,水灵灵的。尤其姐姐银叶,站在眼前便是活色生香,容貌柔美却神情坚毅,和我想象中的水鬼完全沾不上一点边。这样美的人,便是什么都不做,单单养在园子里都令这园子增色不少,只是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心情畅快。可惜身在泥淖,珍贵的美貌也成了怀璧之罪。 回到房间,心情烦乱之余翻出自己偷偷画的雎献的肖像。这是在他离开大泽县后画的,一连画了好久,雨夜窗外回眸,藏书楼下重逢,孔雀湖临水照影,舞剑,牵鹿,吹箫,可怎么画都不满意,而这是仅存的一张。 可这仅存的一张,看来看去也是越看越不满意。画下他的相貌,是为了方便记住他的样子。可这是他真正的样子吗?难怪自己向来不擅长画人像,却能画出他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情之所至,金石为开,原来是因为他只给我展现了他的其中一面。因为简单,因为干净,所以那张面孔就变得容易描摹和捕捉。 好吧,就当没有这回事,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没发生,抛开那些怀疑心里还能好过点。 然而即便强装若无其事,一些细小的线索还是会时不时咕噜一声冒出来:他说过他不被父亲宠爱,被迫去了军中历练;他不肯和琼音阁的人打交道;他说八个月后就会回来,让我等他;他从来没好奇过我的父母家人,来历去处;还有关于戚国战事的种种评论…… ……这好像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我该怎么把它完全忘掉? 隔天又拜托喓喓找英子讨要他之前为雎献写话本时留下的手稿:“不管有没有写出来,草稿是什么样子,哪怕上面只有一句话,一个字,我都要。”书院每半个月会集中焚烧废纸草稿等物,但聂英子觉得自己少有动笔的事传出去很丢脸,所以总是等房间的废纸攒到一大堆再去清理,而他两个月前才刚清理了一次。 结果只得来一大团废纸,那些皱巴巴的只字片语里有用的信息不少,但都是我已经知道了的。 所以雎献,戚国六王子风弈。他们,难道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还是雎献在说谎?或许是他盗用了别人的经历,捏造了一个身份,这些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也可以是窃来的。 去年戚国来使入京,戚国使臣为六王子风弈求娶昭越公主,被舅舅拒绝……这和雎献的出现有关系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那么巧救下我。依稀记得,当时在场的戚国人中并没有六王子。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如此周密地隐瞒身份,究竟是因为身份的特殊,还是不想在我面前露出破绽? ……无数个疑问搅扰在脑海里,缠成了一团乱麻,还是一团过期的乱麻——如果雎献没说谎的话,他一开始所说的两年后才会再回来。说不定就是两年后再次来求娶的意思。毕竟,两年后就是我“守王陵”结束的日子。不过,这些真相我是等不到了。早知道,还不如存着一个空想,也比现在被满脑子解不开的疑惑困扰地好。 两天后,人在园子里画画,云璧忽然赶来:“那个县令老爷派人来了。” 我:“怎么了?” 云璧:“他派来的人是在和杜大叔打听你的消息,那是个媒人。” “媒人?”我思索着媒人这个词的具体含义。 云璧沉住气,进一步解释:“是来和你说亲的。” “说亲?”我没忍住笑了出来,“说亲,才刚见了一面就说亲,这也太草率了吧。” “我看对方好像挺正经的。” “这么说,他是认定了我会答应吗?” “大概也说不准吧,所以才派了媒人来,把那位县老爷夸得天花乱坠。眼下还说要见你。” “见我啊。这位大人倒是个好人,不过还是不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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